90后作家王璐琪:以梦为马,捉笔为刀
王璐琪,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冰心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等奖项获得者。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各地中考语文科目阅读理解。长篇小说代表作有《刀马人》《给我一个太阳》等。
--------------------
一生中能有几次选择人生道路的机会?我认为有无数次,但这些机会并非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而都附着在漫不经心的细节中,使人难以察觉。比如读小学三年级时我开始学习美术,比如初一的一个庸常的午后,我收到了来自杂志社的用稿通知单。
我从小有阅读的习惯,文学类书籍、漫画、报纸杂志甚至家电使用手册,书能给我单调乏味的生活带来刺激,以及一双高度近视眼。我不是狂热的读书爱好者,在2000年前后,家中没有互联网,电视节目也是限时的,我的父母认为,印在纸上的字大益身心,在读书这件事上,他们没有限制过我。
除却家里购买的书外,我在三家借书店里分别办了卡,于是“过早”接触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川端康成、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等作家的作品,如今我是一名儿童文学作家,结合那时候我的阅读习惯,我认为儿童阅读书目分级是非常有必要的。儿童文学终究还是与成人文学有区别,儿童文学的阅读对象是青少年,他们需要引导。
要写出真实可信的儿童,构造深入人心的故事,需放下成人的“骄傲”
我擅长写现实主义儿童文学。作家在创作儿童文学时,倾向于先有一个儿童形象,通常那个形象是他们自己,代表着作家们在童年时期的个人体验。作家的代际不同,作家们的童年经验也带有一定的时代性,我在最初写作之时同样依赖自己的童年回忆,近几年开始采访调研后,开启了新的写作思路。
比如写一部有关昆曲的长篇小说时,两年之间数次去上海与苏州,除了查阅相关戏曲史料,还采访如今活跃在一线或已退居幕后的昆曲演员,了解他们的别样人生,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写作体验,这些素材在帮助我重新构架我的文学世界,开拓了我的视野。通过对各个年龄层的演员的人生进行分析,使我逐渐把他们所处时代的信息联系起来,重要时间点和历史事件对上以后,中间的空白可以尽情进行文学的再创造,如此一来,从前只局限于个人体验的创作空间被拓展开。
儿童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他们必定处于家庭环境之中,处于校园和社会之中,要写出真实可信的儿童,构造深入人心的故事,需放下成人的“骄傲”,真诚地对待儿童,而非编个故事搪塞或哄骗。不仅如此,作家还需明白一点,儿童与成人是处于同一空间内的,不能因为儿童年龄的限制而降低对人性对社会的批判与挖掘,儿童理应生长在阳光下,但也应该有直面阴影的勇气,他们不应活在真空中,而是在引导下,逐渐适应成人社会,逐渐融入成人社会。
不仅向上看,也要看同代人的作品,如此才能找到出路
十年前的冬天,与今年冬天一样寒冷,那时候我在艺术学院,背着画板,拎着画箱,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一名画家。作为一名艺考生,在高一或高二时离开文化课学校,15岁或16岁离开家独自生活,前往外地艺术集训中心学习,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艺考在春节前后,我与同学搭伴乘车前往全国各地的考点,这是我第一次远行。
很快,我遇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美术艺考生,考场里坐得挤挤挨挨,我能看到别人的画面。考场通常设立在大型的体育馆或带落地镜子的练功房中,所有人的水平一览无余。我意识到自己天分上的普通,但接受这一点并不容易,在文学的创作中,我同样有觉得没有出路的时刻。
我曾阅读到的优秀作家的经典作品,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盲刺客》、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种孤独》、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塞林格的《麦田的守望者》等书至今对我的创作产生影响,可同时也让我觉得无望,当看到高点的时候,更能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我在某社做过一段时间文字编辑,离职后做了专职作家,每天用大量的时间阅读,然而读得越多,下笔越滞涩,有时候能一眼看到自己的未来——穷尽一生可能都在追逐大师们的余晖。
每个作者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前人的成就太高了,打个比方,大家都是做桌子,有的人已经开始在成品上雕花了,而你还在学习如何锯木头。有些作者会因此放弃,与我同行的作者也越来越少,直到我看到另一位青年作家的采访,她说不仅向上看,也要看同代人的作品,如此才能找到出路,才幡然醒悟。
每个时代对于作家的要求不同,作家也不知道时光究竟青睐他们的哪一部作品,或者压根也不青睐,直接从我们的身边轻盈地跳了过去。从前我对写作一无所知的时候,接受媒体采访时常说自己没什么野心,唯希望写的书能耐得过时间淘洗留下来——现在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野心。
现实主义文学的特点之一便是真实细节的描写,用具体事件和人物形象来反映社会的精神面貌,因故事的现实性感染人,使得读者能够身临其境,进入作者构架的文学世界。这也是我一直在文学创作中所追求的,我在尝试用文字构造属于我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以时间为坐标,在历史长河中,有各自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是90后中的一员,仍在写作
时间拨回我读初一的那个午后,我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脚底下踩着画箱,放了学别的学生回家,我则要去画室。那时正处于叛逆的青春期,一门心思想要考取某个美术学院的附中。
一位同学给我从传达室带来了用稿通知单,它在黄褐色牛皮纸信封里装着,信封右下角印着某杂志社的单位地址。在此之前,我陆续投出去三四个短篇小说,这是完全偶然的行为,赚稿费买书和颜料,仅此而已,没想过未来要当一个作家。这封信我至今还保存着,因为时间久远,纸张已经泛黄。
这是我无意中洞开的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上个月,我的短篇小说《肌理》获得了第五届金近奖。肌理用在美术上的术语是指笔触与画具在画面上造成的材质感,用在文学中,则是我在写作中一直追求的“纯文学的质感”,在这个故事里,则是指充满褶皱的小人物的命运。
我练了很多年的基础绘画,大学专业选的也是美术,画家用画面创作,用线条、光影和色彩进行表达,但我在表达的出口处遇到了问题,因为我接触到另一种更加直接,更能为我灵活运用的途径——文字。绘画与文学,我并未放弃过其中一个,它们在我的文本中结合得很紧密。结构、空间感、细节刻画等等这些是绘画和文学都具备的,但我最终选择了文学,或者说冥冥之中命运把我推向了这条路。生活中太多倘若,平行空间的我或许已经按部就班读完大学,在某家设计公司任职,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构不成现在的我。
在写作初期,我的小说中有过多我的个人印记,我写过不少关于艺术生的故事,有长篇,也有短篇,包括前面提到的《肌理》,在文中有这么一段文字,“季先生两手捏住纸张,用力一折,平整的白纸被他窝成一团。揉面团一样,他把纸捏成各种形状,压扁了再展开,展开了再揉搓,转眼间新生儿般的纸布满了历经沧桑的褶皱,冠军似乎能听见纸张的尖叫。他把纸展平,四角小心地固定在画板上,浸着颜色的羊毫笔落在纸上,染出有层次的景致,颜料顺着纸上的细小伤口不停地晕染,流动,逐渐织出一张色彩纷乱的画。这画不同于从前见过的水彩,线条流畅而鲜亮,色块坚决而完整,它是犹豫的,分散的,没有明晰的界限,甚至是痛苦的,口齿不清的,但却是别致的,和谐的,令人过目难忘的。”
看似在写绘画的过程,实际在暗喻主人公隐忍、压抑却韧性十足的人生。
90后的青年人被裹挟在越发浮躁喧嚣的时代中,该如何寻找属于自己时代的文化根基,成了亟须解决的问题。我是90后中的一员,仍在写作,并尽可能地尝试更多的主题,不再囿于童年记忆,走出舒适圈,往更广阔的空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