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 有一种温暖
每一本完成的绘本,都是我心爱的孩子。我有一个书房,专门放图画书,书房墙上都是几位大师的绘画插图作品,有霍克尼,丰子恺,方成,还有肯.布朗,书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图画书,从连环画,小人书到绘本,样样都有。平常除了带学生画画,我也用大量的时间来读图画书,喜欢每一本书里不同的线描和色彩,尤其喜爱有大场景的画面。因此,在我的绘画作品中,也会经常看见与线条有关的大场景描写。
特别喜欢武林的《黑豆里的母亲》,好些年前读这篇文章时的那种疼痛一直伴随着我,直到现在。当希望出版社的编辑晓敏邀请我来做这本书的绘本创作时,我一口就应了下来。武林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谈,他的书无论是童话,还是诗歌散文,我都会通读,除了喜欢,最重要的是武林的文字带着一种喜悦和期待,非常深刻。作品中描写到日夜操劳的母亲倒在了饥荒年代,这对孩子们来说是一件惨痛的事情。但是,武林用孩子般的想象力,说母亲躲在豆荚里,藏起来了,使作品立刻多了一份孩子的向往,也有了一种让人疼痛的美感。
我的童年是在青海的漠北草原上度过,当开始创作绘本故事时,脑海里小时候的那些与大西北有关的风景都跳了出来。远山,田野,麦田,豆子在春、夏、秋、冬不同的画面,田野里人们劳动的样子,农家院里老人,孩子们的小情景,一一闯进我的脑海里,随着我的笔尖落在一张张画纸上。
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画面中的色彩和线条都透着欣喜。画家创作最重要的就是激情,不管用什么形式表达,画家的心境和情绪都在画里面。我熟悉武林文字里的每一个场景,所以从开始的小草图到正式线描到整个画面的创作,都是一气呵成。
一本绘本的创作,对画家来说,是把文字变成一笔笔线条和色彩,要把故事呈现给孩子和家长们,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好的绘本故事一定是画家和作者的文字发生碰撞,文字不能解释的部分全部由画家用画面表现出来。读者通过画面去想象更多在文字中看不到的场景。当然,一张画的色彩其实就是光和情绪的产物,无论什么色调和风格,它一定都是由光和情绪产生的。画家在传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情绪时,需要结合环境,人物的表情、以及动作等一系列要素才能很好地表现出来。就如,我在画爷爷的烟斗时,武林给我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图片上是他爷爷那一辈人用过的烟斗,在烟斗嘴上还吊着一个小烟袋,很有时代感。
用怎样的形式呈现山西高原四季变换的情景,就这个问题,我和编辑晓敏在电话里聊了许多次,伦敦和太原时差八个小时,但我们的热情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到。我们想让读者从春天发芽到开花的场景进入绘本世界。打开扉页,前环衬是一朵朵盛开的豆花儿,读者透过雪白的豆花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豆子地。随著画面的延伸,绘本中的人物也一个个走出来。从刚开始的母亲一个人到婶婶两个人,后来主人公跟他的弟弟妹妹等四个人,以及爷爷奶奶都纷纷登场。我对每个人都设计了一个形象,从服装,眼神,到色彩让绘本的画面充满家的温暖,最有趣的是每个画面都充满着北方的味道。 无论是画面中的风景,房屋建筑还是厨房摆设,都能闻到山西的味道。武林在山西出生,他的母亲49岁时离开了人世,那个时候的武林还是个孩子,母亲的突然离世,在他的童年中留下了很大的痛,在他幼小的心里他觉得母亲就是躲起来了,藏在了豆荚里。这些留存在他记忆中的美好,被他写进了文字里,现在我又以国画的形式完完全全的展示出来了。这是一种思念,也是一种喜悦,更是一种温暖。
在绘本创作的过程中,我也一直在调整,用什么样的画面来展示,才能让读者更好的去感受故事本身?绘本中这么多的人物关系,需要有一个页码来单独的介绍故事中的人物吗?后来这个想法很快又被我否定了,读者们的理解能力是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的,所以我尽可能用色彩和线条展示了故事中的画面。
我在画案上设计了一个小型村庄模型,用硬纸板剪了绘本里的人物和动物,小房屋等,又在平面图纸上上勾勒出田野和麦田。每次创作开始时,我会不断改变人物结构,田野现象,然后把小空间在我的画纸上放大。比如,有一个画面是主人公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在干旱的田野上奔跑,这是一个大场景,不仅要呈现人物,还有大地以及高远的天空,我在画案上摆好了纸牌人,然后跑到离画桌两米远的地方看过去,俯视整个“田野”,并开始勾画草图,像极了野外写生。还有母亲倒在牛棚旁边的画面,我画了母亲倒下时的侧脸,这样读者们在阅读时不会太难过。绘本中常常需要考虑许多这样的细节,仔细到爷爷奶奶坐在房子前面聊天时,坐在什么样的凳子上,爷爷和奶奶在手头上做什么。还有母亲做饭的灶台,灶台上的物品常常会出现在孩子们在厨房里玩耍的场景里。每个画面,根据武林的文字转换人物节奏,从不同的角度给读者们不同的感受。因此,在读《黑豆里的母亲》的绘本故事,读者会感受到像电影的场景一般,由远到近,从大到小,从上到下,从俯视到平视,每一个画面都紧紧相连,当你看完第一个画面就想迫不及待的去读第二个画面。
绘本中主人公带着他弟弟和妹妹在秋天的豆子地里翻找,因为每一个豆荚里,都有好几个藏身之处,而他们的母亲就是躲在其中一棵豆荚里,变成了一粒豌豆。创作这个画面时,我用了唯美的画面表达,高原上一望无际的绿绿的豆子地,伸向远处的小路。我用近镜头画了武林和他的弟弟妹妹们站在田间地头的场面,完成这个画面后,我的心有一点疼痛,有一种温暖。
武林在《黑豆里的母亲》中呈现了一种时间差,这对我在绘画创作时有了更大的想象空间。母亲倒在泥地里,身上却没沾一点泥。武林让每一个家人都住进了他的童话世界里,母亲住在黑豆里,爷爷住在酒瓶里,奶奶呢,住在每一件擦得亮亮的器具里。“从此,我不再吃黑豆了。我怕,怕咬痛了母亲。”就这一句话,充满了无限的爱,痛,和温暖。这个故事需要你花费很长的时间,甚至是一生的时间去品。我在绘画和色彩的运用上下了功夫,把这个充满情感,无限思念和疼痛的故事,送到读者们的眼里心里。通过牛卧在草棚里安静的消化着自己的食物,小鸡在一边啄食儿,母亲端着一碗黑豆在婶婶的大门外徘徊的这些画面,以及母亲淡绿色带花点的衣服,呈现了故事中母亲的无奈,母亲的担当,以及母亲的苦难。
一本绘本的诞生,是画家和作者还有责编一起完成的作品。这本绘本的另一个亮点,是这个故事扑面而来的年代感。绘本中的大地与天空,小路和小屋,每一个画面都曾出现在读者们的记忆里,让读者们感到无比的熟悉。一本经典的好书需要用时间去酝酿,也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我想,《黑豆里的母亲》会成为一本引发读者们思考的绘本。
结尾我在后环衬里还留白了一些想象空间,成熟的黑豆,南飞的大雁,高原的天空,让人感觉意犹未尽。翻开绘本,读者们能深切感受到家的温暖,大自然的神奇,这就是《黑豆里的母亲》的绘本魅力所在。
怀存写在2021年1月21日的伦敦
张怀存:土族,英籍华人。诗人,画家,儿童文学作家。英国皇家艺术学会名誉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