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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鲁北明月:沿着盲道往前走(2021年总第37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1年10月15日08:30

本周之星:鲁北明月

孙振明,笔名鲁北明月,籍贯山东昌邑,现居上海金山,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解放日报》《劳动报》《东方烟草报》《中华词赋》等报刊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网站,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曾获陶渊明散文奖等若干奖项,出版散文集《我在南方》(上海文艺出版社)、《从流飘荡》(中国文联出版社)两种。

作品欣赏:

沿着盲道往前走

有时,隐约怀疑这条盲道可能为我而修。

我并非盲者,但似乎除我之外,从未见过一位盲者或者非盲者刻意地走上这条镶嵌在人行道中间的盲道。

毫无疑问,这个城市的设计对人行道倾注过多的唯美诉求:香樟,丹桂,银杏,阶前草绿,萱草花紫,甚至还有舶来的加拿利海枣,长叶婆娑,扮成热带的风情万种。地砖更是匠心独运,用红蓝白三色铺成规则而且繁复的几何图案,也有用紫色大理石营造华贵气派的路段,最近有一段改成绛红的石板,模仿自然形成的凹凸有致。但我觉得,这条盲道并不在最初的设计里,因为它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切割甚至破坏了路面原有构图的完整性和观赏性。

盲道窄窄长长,用一尺见方的黄色地砖铺成,表面都是条状凸起,仿佛八卦图中的“坤”。地势坤,厚德以载物。这盲道给一个特殊的人群独享,必是有大德隐约其中的。虽然这个人群深居简出,如这繁华之城的隐士。

搜遍有关小城的所有记忆,其实并无多少是关于盲者的。想着,脚已不自觉踏上这条特立独行的小道,“坤”的条状凸起在脚底产生一种特殊的触感。我试着闭上眼睛,去体味盲者行走其上的感觉,但仅仅几步之后,我不得不在惶恐中彻底放弃。我无法做到在一片黑暗中,仅靠脚底似是而非的触觉而保持在那窄窄长长的小道上行走。

况且,盲道随主干道的变化而变化着,在绕开窨井或者其他设施的时候,往往会有连续的四个直角拐弯;在横穿马路或者某个小区门口的时候,盲道又会暂时消失。我在想,当独有的触觉突然消失,路面变得平坦时,盲者会面临怎样的踌躇,做出怎样的判断?我的联想始终无法展开——盲道在马路的对面再次重新出现,像一条神奇的黄色巨蟒从对岸钻出,继续蜿蜒而行。

以我的观察,盲者沿盲道行进的最大障碍还并非是那些转角和形断意连的接驳,而是人们对盲道存在的不以为然。我的散步刚开始就需绕行,不得不彻底放弃走完盲道全程的尝试,因为一辆霸气的轿车牢牢地占据整条通道。

无法想象盲者出行因此可能遇到的曲折甚至凶险,我闭上眼睛时,世界布满黑暗。黑暗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中的无数未知。

当年读中学时,老家有一条乡间小路,真正属于走的人多便也成了路的那种,略略宽于现在脚下的盲道。小路一端连着村庄,一端连着学校,中间有三片水域、两处坟场、一个人迹罕至树木阴森的果园、一个如高坟涌起的废弃窑场。路上是四季和蛮荒。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对这条小路给出一个准确的修饰:

繁茂吗?夏秋季节是的。野草杂树,蛙声蝉鸣。

荒凉吗?早春隆冬季节是的,枯草腐叶,寒鸦野鼠。

恐怖吗?尤其晚自修结束后那些没有月光的夜晚,那片叫做鬼家湾的水域结冰了,黑暗中一片惨淡的白,有人敢从上面溜过去吗?

暑假结束时,小路瘦了许多。野草藤蔓杂树纠缠不清地占领大半路面,蒺藜甚至爬过小路。走在路上便要当心了——蒺藜已经结出多棱并且带刺的果实来,坚锐到足以刺穿胶皮的鞋底。不仅如此,寂寞的小路上时常会有蛇鼠以及野狗,塌陷的坟茔里有枯骨和暗淡的壁画。枯草覆盖的窑顶,有时雪珠飘落,有时白草飞舞。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林梢,横枝上有只一动不动的黑色鸟儿。

小路无声,天籁俱在。

是谁?设计了四季、昼夜、荣枯以及生死的布景,然后沉静地观察我们在这条小路上一路迤逦而来,而去。

若干年后,我们从这条小路走出懵懂期,然后如风中的絮、暗夜的星般四散。按照不同的标准,现在已经有了贫与富、官与民,或者还有美与丑、善与恶、甚至生与死的分类。三十年后,我们在村中饭店举杯,我们把少年的回忆一饮而尽,余响却是破碎的声音。三十年来,我们在各自的路上奔波,已经无法像当年迅速地达成关于偷瓜摸枣的共识。

那么,我们真的走出懵懂期了吗?

脚下的盲道呈现鲜亮的黄色,设计者以美好的一厢情愿提醒拥有明眸的人群给盲者留一条铺满阳光的小路,只可惜理想的阳光照进现实的时候总会发生无法预知的折射、散射以及衍射。就像我无法想象闭着眼睛走在这条盲道会遭逢怎样的波折与坎坷,就像一位盲者无法想象阳光的线条、鲜花的艳丽以及月色的皎洁,就像人们无法预言一个初生的婴孩在若干年后会以何种方式存世一样。

小路是脚步的自然选择,盲道是城市的精心设计,但无论脚在何处,我们的世界遍布无常和无穷的未知。人类是羸弱、无助和一个最需要救赎的物种。

弱者相信命运,强者崇尚主义,教徒信奉上帝,胆怯者迷信鬼神,无知者以为权力和财富可以实现人生的永恒……或苍白、或虚无、或虔诚、或神秘、或愚蠢。杨朱遇歧路而大哭,阮籍因穷途而悲怮,智者尚且如此,寻常的我们在流浪途中迷失的时候,可能宁愿相信哪怕一根从眼前漂过的稻草。

人类其实永远走在盲道上。周围的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隐藏的黑暗。一位盲者说:我举火而行,只是需要人们看得见我罢了。

在漫长的旅程中,我们是多么地需要一盏圣洁的灯火,去照亮自己,去驱赶黑暗。

神也说:要有光。

本期点评:卢静

我喜欢漫步的一条小路旁,夏日叶繁蝉鸣,让我想到唐代虞世南的咏蝉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首诗以蝉来写高洁,既不隔膜于物,又不黏滞于物。

这篇《沿着盲道向前走》,在外部景物与内心思考的关联上,处理得也不错。一条精心设计的盲道,引起了鲁北明月对人生哲理的探寻,但行走遭遇,又硬将作者拉回了现实。然而盲道上的种种情形,又怎能不使敏锐好思的作者,屡次心灵震荡,一步步闯入思辩丛林的深处?

鲁北明月写道“是谁?设计了四季、昼夜、荣枯以及生死的布景……” ,这诱发了读者的联想,比如,大自然预设的一棵树,从弱芽破土,到花红赛火,风摧雨打,再到献祭甜果,复归寂寞,绝不是无缘无故的,究竟有何预示?

无论对生活的观察,还是人性的体察,作者是细微的。他闭目在一片黑暗中,模仿盲者,方知艰辛;在城市盲道的拐角,或者短暂消失处,他担忧盲者的艰难。然而更凶险的,是一些人对盲道的冷漠,比如“一辆霸气的轿车牢牢地占据整条通道”。当从故乡小道的回忆里,写到懵懂期后贫富、美丑、善恶甚至生死等分化后,与村人重相聚的感受,作者突发一句诘问“我们真的走出懵懂期了吗”,闪电劈来,令人警醒,你我是否也走在人生的盲道上?

一蝶栖崖,显影人类。无疑,从鲁北明月上传的部分文章看,沉稳细腻又自由洒脱的行文,显露精神高标。

不过,我们在写作上,可多做尝试。为使作品内涵更深厚,在引申之路上,像《沿着盲道向前走》中初提“杨朱遇歧路而大哭,阮籍因穷途而悲恸”一样,笔锋可以穿过更广阔的自然、社会与历史空间。

了解鲁北明月更多作品,请关注其个人空间:鲁北明月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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