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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扇“儿童文学的窗口”——《儿童文学选刊》创刊四十周年
来源:文学报 | 张滢莹   2021年10月22日09:35

《儿童文学选刊》创刊号

新一期的《儿童文学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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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伴随着整体文学生态的复苏,儿童文学新颜绽放。从写作、发表到评论、研讨百舸争流。在这种活跃的互动中,创作理念、创作手法不断更新,许多青年作家登上了为孩子写作的舞台。在对于这一时期中国儿童文学的描述中,儿童文学评论家、中国海洋大学教授朱自强用了这样一句话形容:“向文学性回归”。他说,之所以作出这一价值判断,很重要的依据,来自一份刊物。这份刊物,就是今年迎来40周岁生日的《儿童文学选刊》。

1981年,由儿童文学作家任大霖提议创办的《儿童文学选刊》(以下简称《选刊》)问世。一年之后的一次笔谈会上,冰心、陈伯吹、金近、王安忆、任大霖等十多位作家热情撰文参与,鼓励《选刊》,并为《选刊》提出宝贵建议。冰心先生说:“我衷心欢迎《儿童文学选刊》的出版!《儿童文学选刊》选得很好,不但老、中、青儿童文学作家的好作品都选上了,还有把那些为成人写的而适合于儿童看的好作品也选上了,这是我特别感到满意的地方。”贺宜在笔谈会上建议《选刊》开设专栏介绍中长篇作品;叶君健建议利用一些篇幅选登新译的当代外国文学;金近希望增加对插图的介绍;刘厚明表示,要像追求真理一样去追求语言;王安忆则建议在作品后添加简短的评论。正如《选刊》主编周晴所言,从创刊之初,选刊就坚持做一扇“儿童文学的窗口”。

“作品一旦发表,说好的,大家都会说好,说不好的,大家都说不好,好像那时候大家都很有判断力。”回忆文章中,儿童文学作家冰波感怀于那个时代的直言风气。那些被认为好的作品对年轻作者很有示范效应:“自己的作品是发表在哪个杂志上的,自己就默认自己写到了某个水准,大家只要朝着好作品、好杂志而去,就能真实地、踏实地前行。《儿童文学选刊》无疑是很多作者的标杆。”

这种“标杆”的意义,离不开创刊后多年主持工作的儿童文学评论家周晓及同仁们的敏锐眼光与独到见解。1982年春天,如今的儿童文学评论家、浙江师范大学教授方卫平毕业后被分配到宁波郊县一所中学任教。他在阅报栏中的各大报刊中数次读到了周晓的名字和充满锐见的儿童文学评论。与许多人一样,方卫平未加思索便认定这是来自同龄人的手笔,后来才知道,这位“青年评论家”其实已经年过半百。“在那个文坛风起云涌的时代,儿童文学界各种观念、力量的博弈进入一种胶着状态。”在他看来,在那个年代,周晓以一种独立的品格、坚韧的意志,甚至某种献身精神,投入到当时儿童文学的艺术廓清和重建工作。《选刊》本身,则以其在整个儿童文学界的巨大影响力,深度参与了中国儿童文学的历史进程,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当时中国儿童文学的历史身影和艺术面貌。

《选刊》的发刊词中,周晓如此为刊物定调:“本刊将坚持百花齐放的方针,选载各地报刊近期内发表的各种体裁儿童文学中较优秀的作品,着重选刊开拓体裁新领域,主题思想有新意、风格、手法独特,有儿童特点的作品。”他同时指出,在选刊具有较高思想艺术质量的作品同时,对一些虽然不够成熟但有某种艺术特色的作品,也将适当选载。当编辑家与批评家的身份合而为一时,他为《选刊》带来的是理论上有所建树、风格上新颖跳脱、选文上不拘一格的独特品质。

在儿童文学作家金波看来,“文摘”“选粹”类刊物在当时的应运而生,提示了儿童文学蓬勃发展的状况下对于作品优中选优的必要性,“需要在泛读中推出精读作品,并且在精读中启发思考,更切合实际地展开科学严谨的儿童文学批评。”在他记忆中,几乎每一期《选刊》上都能读到精彩的作品,从选材的突破禁区,到构思的新巧别致,从语言的不同风格到新人新作的涌现,都启发了他的思考。儿童文学作家刘健屏则清晰地记得,自己的作品《我要我的雕刻刀》两遭退稿,才在《儿童文学》上推出,后又在《选刊》上选载,并分三期展开了争鸣。这部当时“在中国儿童文坛刮起一场强烈旋风”的作品,后来获得了首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事实上,从《祭蛇》《弓》《我要我的雕刻刀》,到《独船》《鱼幻》……如今看来,一系列创新之作《选刊》上的推出,使这一时期的儿童文学得到了个性化的记录和呈现。层层深入的争论和探讨中,中国儿童文学则拥有了更为宽阔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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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评论家提出,“选刊”这一形式,本身就意味着以作品选编的方式表现出创作的导向,内蕴着无处不在的评论性质。那么作为一种遴选,《选刊》第一时间推荐和关注的作品,无疑形成了明确的“选刊眼光”。相关文章中,方卫平谈及,“《选刊》在自己生存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种稳重而绝不僵化迟钝、新颖而绝不走火入魔的艺术分寸感,表现出一种严肃深思的理性品格与灵敏迅捷开放的编辑策略融合为一体的办刊品质”;“《选刊》事实上已成为十多年来儿童文学发展面貌的一份珍贵的历史记录和档案,具有一种文学发展的历史索引价值”。在周晴看来,《选刊》的坚守的首要标准,始终是“文学”而非其他:“我们的选材范围是‘文学’,文学性是第一位的。”在这其中,选文不宥于儿童文学,只要是适合给儿童看的,对儿童心理有一定探索的好作品,即便是成人文学也会被大胆地吸纳至《选刊》中;同时,刊物的立足点是“窗口”,需具有敏锐的前瞻性,且兼具与外界沟通、对世界思考的研究性和时代性;对于儿童本位的始终坚守,既不无底线地应和、也不居高临下地指挥,使得《选刊》始终与孩子同呼吸,形成了特有的温度与质地。

迄今为止,《选刊》推荐的许多作品已然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经典性代表性作品,并受到各类奖项的青睐,这与一代代选刊人始终坚持用文学性和创新性的标准遴选作品不无关系。在保持儿童文学原创作品的文学气质同时,关注原创儿童文学,鼓励文学创新,更多地扶持青年作家和优秀原创作品,是《选刊》多年来坚持不变的标准和品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选刊》发现了一批新人新作,许多如今儿童文学界的中坚力量经由《选刊》放大了自己的声音,获得更为广泛的关注。如当时很年轻的冰波所发表的《毒蜘蛛之死》《蓝鲸的眼睛》,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和争论,当期便被编入《选刊》头条,开启了关于“新浪潮”童话的讨论。在一次次的论证下,这两篇文章走入了“经典”的行列。进入21世纪,《选刊》在栏目设置上也有着扶持新人的明确倾向,从“新人素描”到“文学新锐”“文学新秀”“作家秀场”等栏目,以刊发代表性作品、专家评论和素描等方式,青年作家被立体、全面地介绍给读者,文坛新人也得以拥有更多展示的舞台和机会。

在《选刊》上的刊载只是第一步,由此,编辑部与作家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进一步策划了包括“绿拇指儿童文学精品童书”等在内的书系,帮助许多年轻作家拥有了自己第一本作品。多位之后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作家,都是由这套书系起步的。在此意义上,《选刊》是挖掘优秀青年作家的舞台,也成为了帮助他们成长的平台。

除了对作品的推荐,《选刊》推出了《中国儿童文学史略》(刘绪源/著)、与浙师大儿童文学研究所合作的两套“红楼书系”等理论作品,为中国儿童文学的理论发展作出了贡献。细心的读者也会发现,每年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揭晓后,《选刊》会持续以专题形式予以关注。其实自2013年起,《选刊》编辑部就协助陈伯吹儿童文学基金专业委员会,策划并推进了奖项的设立和运转,承担每年部分评奖工作,以及承办上海国际童书展每年一次的主题论坛等活动。迄今所刊发的获奖作家访谈每年都会集结成书,如今已有8本之多,形成了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的一份重要文献资料。“访谈中有作家的反思,学者对作品的看法,还可能是编辑对作品的思考。总之,这种讨论是适合儿童看的,比较入门级的理论作品。它会探讨作家对作品的看法,作家个人创作的心路历程和轨迹等等。这样的方式,让我们站在更高、更开阔的视野,努力成为国际化视野下的儿童文学杂志。”周晴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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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量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发展,其实取它横向和纵向交叉的坐标最好。作为一个亲眼目睹或亲自实践于此的人,我觉得新时期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是巨大的,是符合美学规律的。”从1982年发表儿童小说处女作《闪亮的萤火虫》,同年6月调入《巨人》做编辑后,秦文君在迄今四十多年的文学生涯中从未间断过作家与编辑家两栖的角色。在《儿童文学选刊》主持工作的数年中,她见证并置身于发展中的新时期中国儿童文学所构成的绮丽美丽的风景。“我个人暗自把那二十余年的儿童文学的历程大致分为话语时代,探索时代和趣味时代,这之间有交叉、重合,它们的递进无一不是巨大的阶梯,但也存在某种局限和危机,理论的刊物是何其重要。”

秦文君的感慨,部分来自当下儿童文学理论刊物的匮乏。自创刊伊始,《儿童文学选刊》就以鲜明的理论色彩为人所知。当时,有感于《选刊》关于儿童文学评论的真诚稿约,刚刚开始文学编辑生涯的刘绪源写了一篇千字短文寄往编辑部。文章很快被刊发,并在儿童文学界引起了反响,“自投罗网”的他从此开始频频为《选刊》写儿童文学评论。因精力有限,他曾回忆,自己“有约必写”的只有《儿童文学选刊》和《儿童文学研究》等少数刊物——他的所指,也是当时在儿童文学界并不多的理论阵地。几经沧桑之后,《儿童文学研究》及后来的《中国儿童文学》(理论版)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对《选刊》而言,投身理论的难度也是有增无减。“原创与理论批评是儿童文学发展的两个向度,它们相互促进,相互影响。选刊也一直期待在栏目设置上两方面有所兼顾。”《选刊》当下的主要阅读对象是少年读者,他们对系统化的理论文章很难接受,更多的方式是每期在作品之外约请一两篇评论文章,帮助小读者理解作品。“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难度是评论视角与市场读者的错位,在《选刊》上做理论评论势必带来读者定位的困难。”周晴表示,“《选刊》也曾试图让评论家多多关注少年读者的欣赏和理解能力,但无疑,这必然让评论家们的发挥余地变小,评论文章的深度变浅。这可能是今天的选刊在面对理论评论板块的最大难点。”尽管如此,他们仍在研究方面持续努力,以阅读推荐、理论建树、召开研讨会,以及继续与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合作,邀请研究者参与互动和访谈等方式,为刊物在全局与视野上营造良好氛围。

“《儿童文学选刊》创刊四十年,没有书卷气,没有艰涩味,多的是彰显儿童文学发展中的活力和探索。”金波的话语,恰似我们自刊物中所照见的中国儿童文学一路走来的足迹。当我们的孩子以“未来人”的身份再出发时,这样的“窗口”尤为重要。如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在不久前举行的新时代儿童文学论坛上所言,一代有一代的创造,一代人要处理一代人的经验,“如何教育这个时代的孩子,如何更有针对性地满足这个时代孩子的审美要求,这对儿童文学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