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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文学》2021年第12期 | 陈立基:三星堆记(节选)
来源:《四川文学》2021年第12期 | 陈立基   2021年12月27日07:59

那个秋日的薄暮,我真的被鸭子河的芦苇丛迷住了,路过三星堆博物馆,老远就望见芦苇丛成条成带,军阵般铺展在河边,苇丛好像把河水都挤得窄了,芦花蓬松而宁静,微显琥珀色,经薄纱似的暮霭一飘仙气十足。波平如镜的碧水上,归巢白鹭的翩翩飞过,河水中、滩涂上,绿头鸭、赤麻鸭、赤膀鸭悠然地成双结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候鸟,它们是鱼凫时代的后裔吗?三千年岁月悠悠,往事已被层层包裹在了深处。苇花穗尖轻轻晃动着,仿佛呼吸着落日缤纷的暖意,苇丛中若有纵目的目光闪现,那么慈祥又那么深沉。三星伴月,祭台、夕照,茅草屋的沟槽柱洞,忽隐忽现。

兴许看花眼了,一条打鱼船窜了出来,船舷站着几只鱼鹰,渔夫上身黝黑的皮肤露出块块腱子肉,兜裆一条犊鼻裤,一派英武之气。我揉揉眼想看清楚点,那船影反倒模糊了,融入芦花中。芦花似雪,苍苍地开在当下,也开在历史深处。

孕育三星堆的鸭子河在遗址北边蜿蜒流过,调整千年的时差,这片生命之水,毋庸置疑给古蜀先民提供了饮用、灌溉、航运之便。岸上村落相望,祭天祭地祭河神,河上竹筏舟楫航行,晨曦晚霞中桨声灯影。鸭子河古称雒水,“洛”同“雒”,亦记为“洛水”。《山海经》载:“女几之山,洛水出焉”,可见其得名时间的久远。“雒”从“隹”,属鸭雁类,四川人俗称为野鸭子,古往今来,冬春之间鸭子河上野鸭成群,一直到现在都是一道美景。古蜀先民有一种发自内心崇拜鸟的情愫,驻留在古蜀文明记忆中以鸟命名的三位伟人鱼凫、柏灌、杜宇,像是逝去的时间定格在不同的区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生命起源于水,古代文明总与水有关。鸭子河水周而复始地流淌,在成都平原纵横的河网上,它虽说没有大江大河的磅礴浩荡,却也高贵清纯,融汇了川西北雪山森林的灵气,浸润着日光月影,平和舒缓蜿蜒在平畴沃野上,就像这片大地轻柔的魂。鸭子河的清波流淌着、追逐着,河上的风或温婉,或激扬,或清芬,总像在耳边絮语,不仅滋润出两岸的五谷丰饶,而且藏愚守拙地滋润出了一个神圣的三星堆,沃野、庄稼、劳作的人们,都像趴在她饱满的乳房之上。

坐落在北纬30°线上(北纬30°59′01″—31°00′55″)的三星堆是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之一,把古蜀史往前推了2000年。北纬30°是一个世界奇观层出不穷的地带,地球上最高的珠穆朗玛峰和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在这条线上,长江、尼罗河、幼发拉底斯河在这条线上注入大海,诸如埃及的金字塔、撒哈拉沙漠、百慕大三角、良渚、神农架等,这条纬线会聚了地球上最为神秘的奇观和文化信息,给世界留下了众多谜团。值得深思的是,处在北纬30°且发生、发展的时间也基本相近的两河流域文明、古埃及文明、地中海爱琴文明、玛雅文明均中断了,唯有中华文明一直延续至今,这不能不说是人类文明史的一大奇迹。

三星堆为中华文明起源“多元一体”学说提供了重要佐证,被誉为“长江文明之源”。从1929年以来,三星堆考古发掘已出土了两万多件文物,而且不少是前所未见的稀罕之物。以鲜明的巴蜀文化特色丰富了中华文明的多样性。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由此获得了生命的豁达与从容。水被老子赋予了生命的质量,滋润万物只管奉献;顺地形而蜿蜒曲折,很能遵循客观法则;适应客观环境,贮于方则方,贮于圆则圆,盈于容器自然求平;倘若遭遇阻拦,就豁达地听凭阻拦,一直到水满而溢,再流向远方,百折千回奔向大海。水以天下之至柔,抒展出天下之至坚,其中处处藏着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的理念,已接近于圣贤心中至高的“道”。借着先哲的睿智,注目闪着幽幽白光的河水,柔波轻轻晃动,引领我们在善与恶之间,畅想那些春华秋实草木荣枯的古蜀韵味。

昔日那些承载过农耕文明的茅草房、木骨青瓦房、青石板街道,早已被工业文明车水马龙水泥沥青挤兑得支离破碎。远处树影朦胧,遥想三星堆那个时代,远古的鸭子河肯定水质好水量丰沛,这些河岸肯定原始森林密布,森林中藤蔓缠绕,毒蛇猛兽出没。陆上行道艰难,水路显然相对安全,所以三星堆靠水而兴。广汉前些年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曾发现有“大江行筏图”,留下当时竹筏舟楫航行的景况。还有,三星堆出土的玉琮、玉锥形器有典型的良渚文化特征,说明远古的航行应已抵达长江中下游。三星堆数量不小的海贝,鉴定均为印度洋贝类,则已将这种联系通向了南亚,通向了辽阔的海洋。

水润三星堆,鸭子河中曾发现直径超过二米的乌木,完全碳化的乌木让人依稀窥见那个时代的丛林奇观。水开合着滋养与泛滥,也许一次大洪水,就会吞没一个朝代。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洪水灭世”的古老传说,相传,我国原始社会晚期也发生过一次持续了数十年的大洪水,反映在《山海经·大荒海内经》里:“祝融降处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是复(覆)土(壤)以处江水。”“处,止也。”可见“复土壤以处江水”就是筑堤防水,共工氏应是当时的治水世家;女娲补天神话中有“积芦灰以止淫水”,亦是防水治水的内容;颛顼之子鲧“始作城廓”,又窃帝之息壤,“欲雍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因治水无功,而被舜殛于羽山;“鲧复生禹”继续治水,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完成了治水的丰功伟绩。《史记·六国年表》载:“禹,兴于西羌。”《竹书记年》曰:“颛顼之子鲧,生禹于石纽。”“西羌”、石纽明白无误是蜀地,大禹获得治水经验难免不与蜀地有关。也就是说,古蜀人是在一次次与洪水较量中,吸取教训,积累经验,才生存下来的。从大禹、鳖灵治水到李冰修筑都江堰,一条脉络,最终成就了天府之国。

三星堆遗址很少发现兵器,古蜀人诚厚而友善,与周围的族群多数时间是交流互惠与和平共处,朝代的更替起因完全有可能归于洪水。古城的城墙筑成梯形也是一个明证,谁都知道,梯形城墙易攻难守,多半是为了抵御洪水而筑。城墙环护了在这块大地上三星堆人的安居乐业。检索数千年的历史,蜀地的战乱明显少于中原,中原强大时,它就是其郡县,中原战乱时,它就偏居一隅,在历史的缝隙中,只顾自己黍稷抽穗水稻扬花,并不失时机地将粮食和文明成果奉献出来,拯救中原的饥荒。鸭子河水流淌着古蜀先民借水而兴的智慧,贡献了繁衍生息与和谐,把人类童年的追求演绎得如此丰富生动。

晚霞燃丹,照亮一江碧水,也照亮云朵上的西山,西边的龙门山脉,莹华山、九顶山常像浮在海中的岛,云飞雾走托起了天马行空的想象,西山挺拔着黛色的剪影,宛若画屏,那里属龙门山断裂带,曾频频发生地震,仅现代的1933年、1976年、2008年,就发生三次大地震。2008年的大地震曾瞬间将其中的两座小山合为一座山,它离三星堆仅几十公里,古蜀先民从蜀山迁徙来到平原是不是受了大地震的惊吓?

古蜀先民迁徙路线是顺着岷江河谷,还是翻越九顶山来到盆地?距离三星堆仅20公里的什邡城南有一处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桂圆桥遗址,专家们已确认三星堆和桂圆桥出土的陶器存在着某种延续性。翻越九顶山的这一支古蜀先民,极可能先在桂圆桥一带生活,然后再顺着鸭子河来到三星堆,再与本地文化结合进一步发展,最终产生了三星堆文明。

进一步追溯,桂圆桥遗址第一期的陶器与茂县营盘山较为相似,陕西石峁遗址石柱上有三星堆的纵目神形象,那些黑色的玉牙璋和三星堆的又形同兄弟,成都平原目前最早的文化又和来自西北的仰韶文化晚期类型有了联系。暮色四合,峻峭挺拔的山峰渐次隐去,融入青藏高原的壮阔与苍茫,古蜀先民是相信人有灵魂的,此时,指向了西山,我想起了三星堆两个祭祀坑的方向都是北偏西45度,指向西山。

鸭子河大度地把大地的诺言,岁月的沧桑揽入怀中,河水打湿了心灵,一种混合着历史和自然的凉丝丝的善意扑面而来,隐隐约约听见了圣贤们反复告诫,向大自然学习,向水学习,人的启蒙老师是大自然。迁入成都平原的先民是否驮着蚕茧和谷物的种子?初来乍到,狩猎和采集必须面对凶禽猛兽,饿肚子的时候恐怕多的是。其间是否发生过与本地土著的争斗?但他们最终爱上了这个地方。弹指数千年,说来我们真有些幸运,在历史长河中有那么多人读到迷恋过“蚕丛、鱼凫”,而我们能读到蚕丛及鱼凫,开国并不茫然!土地朴实厚重地包容着,这片原野洗尽铅华,滤去了滔滔名利的喧嚣烦躁,却不动声色地输出了天府之国悠久的文明。

2019年12月20日,新华社报道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三星堆第三号祭祀坑已崭露头角。”三号祭祀坑就在一、二号祭祀坑旁,非常方整的一个长方形坑,方向和二号坑一模一样,大小也和二号坑一模一样,出土器物的深度也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二号坑的孪生兄弟。古蜀先民在建筑物的方向上居然有一种默契,1986年发现的三星堆遗址两个大型祭祀坑。近年,在青关山台地发现一座长60米、宽20米,面积超过1000平方米,极有可能是“宫殿”的大房子,和几十里外用做祭祀的成都羊子山土台,都以北偏西45度指向西北方。这种方向的准确定位很神秘、神奇,极富宗教意味,而且显示出古蜀先民对方位测定上的科技含量。面对这个方位,通灵一般,瞬间就让人通过视觉把一个普通物体变成神秘物体。

发现三号坑,偶然还是天意?神秘,挑战人的想象力!接下来的谜题是有没有四号坑、五号坑?三星堆祭祀坑将大量金、铜、玉、石、骨器一起焚烧掩埋,巨大的数量几乎是古蜀国的全部家当,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古蜀的历史曾长期沉寂,和中原殷墟一样古老的三星堆,繁荣兴旺了两千年,竟神秘地消失了,消失的原因是什么?是天灾人祸,还是由于征战杀伐?其间可否有崇高的献身和硝烟里的呐喊?痛苦挣扎和争斗平息后的和平岁月,锥髻左衽的古蜀人又迁往了何方?他们可否还不忘故园,又回来捕鱼采撷过吗?那些湮没了三四千年的生命状态,是否像现在解读的那么粗野而虔诚,单纯而冷酷,真诚而又开放?

“天府三九大,安逸走四川。”2013年,三星堆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已正式启动,同金沙遗址共同列入世界遗产预备名单,成为中华文明群星璀璨的一个亮点。

三星堆两个祭祀坑出土有80根象牙,一号坑13根,二号坑67根,如果让40头大象站在一起,恐怕谁都会惊叹其阵容之强大。而且,一号坑上部还有一层约三立方米的骨渣,经鉴定除了猪、羊的肢骨和头骨,还有象的门齿和臼齿。古蜀人祭祀时会不会宰杀大象?面对大象庞大的躯体,又需要多少人协同作战?稍加想象,就让人心旌摇动、热血沸腾。

无独有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2001年,在金沙遗址发现了1000多根象牙,重量在两吨以上,那可是500头以上的大象啊!其中最大一个象牙坑,上部很有规律地平行摆放着象牙,层层堆积,约有八层,最长的象牙达到1.85米,这种尺寸比之现代的亚洲象都称得上是冠军级的,如今的云南境内大象的象牙一般只有70厘米,最长的也只有1米。金沙遗址的象牙,不仅有完整的,还有只截留象牙尖部的,以及切成一段段饼状和圆柱状的。加上报告文物部门之前被施工的挖掘机挖碎的,象牙用箩筐装,堆成一座小山,使用象牙如此奢侈,在中国乃至世界考古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这些象牙源自何方?是与云南乃至南亚的交换得来,还是当时本地活动着象群?将成堆的象牙埋葬,又是何种缘由?根据动物学家跟踪,公象换牙齿,都找隐秘之地埋藏,古蜀森林茂密、泥沼遍布,要找到它们换下的门齿殊非易事,如果靠捕获小象进行驯养,成吨的象牙又要经过多少年的积累?这个谜底实在扑朔迷离。

大象的身影频频走进三星堆的文物中,青铜大立人基座和神坛的中层,四方均铸有带长鼻的象头;青灰石边璋上刻绘的古蜀祭祀场景,图中,悬置于右边神山内侧的弯状物,酷似象牙;戴象冠的青铜人头像,象的大耳朵和卷曲的象鼻子生动而富有想象力,在古蜀重器特殊位置塑像,显然大象特别尊崇的地位。

现在的四川,大象早已没了踪影。真得感谢令人骄傲的汉字:虚幻的东西叫“幻象”,优美的景色留下“印象”,跟天气有关的称“气象”,形容人的相貌叫“形象”,还有一连串,什么“影象”“意象”“病象”“活象”“对象”“成象”……“象棋”家喻户晓,就连汉字本身都叫“象形字”。

《禹贡》记载“荆河惟豫州。”“豫”字有“人牵着大象”的意思,与服象有关,即训象为人类服役。河南简称“豫”,说明当时河南地区大象当不在少数。《山海经》中记录的“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岷山,江水出焉……其兽多犀、象。”《华阳国志·蜀志》载:“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其宝则有璧玉、金、银、珠、碧、铜、铁、铅、锡……犀、象。”“犀、象”作为“二宝”,足见远古的四川活动着象群。

历史地理研究,在距今3000年前后,属于全球温暖期,平均气温比现在高出2℃—3℃。当时四川盆地的平原上湖沼纵横,密布着神秘野性的原始丛林,参天大树蓊蓊郁郁,提供给大象的是一个理想的生存环境。大象们可以尽情挥洒着它们那硕大的、呼啸的、雄壮的、所向披靡而又悠哉游哉的生命节拍。

金沙遗址保留有一棵古树巨根,人站在透明玻璃钢上往下看,硕大的树桩直径至少两米,苍劲遒壮的根系舒展开的范围有100平方米之大,这样的巨树生长在成都平原的中心地带,如果成片成林,将是何等壮观!

难以想象漫漫进化的岁月中,象群曾经受多少磨难,洪水的侵袭,严寒的冰冻,雷电的袭击。然而它们忍受适应着,顽强地生活着。在那个险象环生的冰河时代,象群不知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才走出冰天雪地,争夺属于自己的一片空间,保住了那一条生命链条。

三星堆和金沙的象牙鉴定属于亚洲象,亚洲象的性格较温和,是典型的母性社会,多以一头母象为首,领导着一群母象和小象,过着有组织的生活,小象一般要带到5岁。成年的公象离群索居,或自行成群。它们的活动地多为洼地或森林中,雨季就迁移到草原上。大象是素食动物,每天要用四分之三的时间进食,体重达到4吨,一头成年大象每天要吃100多公斤食物。别看其体形庞大,它们却具有高超的游泳技巧。大象又是很聪明的动物,智商比海豚高,在动物世界中,居第二位。大象毕生以沉默和跋涉保持尊严,它们每小时行进3至6公里,每天走48公里。同伴死亡,象会发出悲鸣,母象死亡,小象会悲伤地站在旁边哭摇,其他母象会自动担当起照顾小象的职责。一旦衰老,怕自己死亡给象群造成伤害,老象就孤独地悄然离群索居,直至死去。这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大象守则”。古蜀的那些大象,是否也是这般步态凝重,神情安详,有着如此丰富的情感世界?

“都广之野”的象群最终由于人类活动,土地大量开垦,森林萎缩,或许也有洪灾及突发性的自然灾害的影响,加之中国的气候从西周开始变冷,大象们最终在四川盆地消失。再看如今公路、铁路四通八达,成都平原高楼林立,人类的生活条件是越来越好,大象却早已绝迹,难免不让人唏嘘。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莫过于生命的秘密。大象现已成为中华大地的珍稀动物,只有云南的西双版纳还有一些野象。三星堆、金沙的象牙是记录物种变迁的实证,远古象牙的魅力是璀璨魔幻的,奉献出荡魂摇魄的大美。而且古蜀人拥有足够的胆量和智慧,曾驾驭了象群。

大象的灵性,受到古人尊崇,也被神秘化,而且进入了哲学领域,老子的大象无形并非比实体大象为由头,神妙地将实在和虚无完美融合在一起,也许因为无形,所以能容纳更多有形的事物。古人认为象牙会产生非凡的力量。《周礼·秋官·壶涿氏》中就记载了用象牙杀水神的巫术,“壶涿氏掌除水虫,以炮土之鼓殴之,以焚石投之。若欲杀其神,则以牡橭午贯象齿而沉之,则其神死,渊为陵。”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象牙迭压在祭祀坑的上部,有的插入铜人头像的倒三角颈内。这些象牙末经过加工,身上又有焚烧痕迹。极有可能是在施行巫术。也许,祭祀坑中这批神器的拥有者和埋葬者分属两个民族,胜利者缴获了属于战败者的神器,按照古人“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的信仰,又害怕这些神器作祟,给自己带来危害和灾难,权衡利弊,只有忍痛割爱将其火燎砸打后深深埋葬,又在上面压上一层具有魔力的象牙厌胜,就像如来佛将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还要在上面贴上一道符,使其永世不得翻身一样。金沙遗址紧邻河边,象牙镇杀水怪的作用更为明显。因为在修建都江堰之前,成都平原的水患频仍,古蜀人在对肆虐的洪水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寄希望于象牙,在祭祀中将珍贵的象牙成捆丢入滚滚波涛之中,期望消弭洪水暴虐恣肆,江河又重新碧波荡漾,柔情款款播撒着生命的玉液琼浆,让古蜀人尽情享受风光如画的平原。在新的一轮洪水泛滥之前,古蜀人说不定还真相信象牙消灾取得了成效。

远古的象牙出土后,一接触空气,很快就变成粉末状很难保存。但它们身上,却颤动着极具魅力的音符,远古自然的世界、文学的世界刹那间交汇,清新美好地演绎着神异雄奇的生命进行曲。

象牙让人想入非非地想象远古祭祀场景,飒飒西风翻卷着青黄赤白黑的五色旗幡,苍黄的天地下,一行祭祀队伍雄壮地走向祭祀台。古蜀族的壮士脸上用牛血和锅烟涂得红的血红黑的漆黑,威风凛凛地开路,引导着抬得高高的榫结在圆木柱上的青铜纵目人面像,太阳轮,捧着木盒子红绸子上放着的金杖,坚定庄严地向祭坛行进,抬着的青铜头像下部,全配上了真人太小的泥胎,穿上了彩衣。沿路击鼓鸣号齐呼颂歌。街两旁跪满了鱼凫族的臣民,不断地叩头作揖,祭祀队伍则频频向两边撒谷粒。祭祀队伍走向巨大的金字塔形祭坛,三层平台有着神圣庄严的寓意,最高一层为神灵之所,中层为王者之所,下层为凡间。

到了祭坛,竖起了神树,枝杈上挂上了华实硕果、铃牌、玉瑗等物。再将神坛安在祭坛顶部平台上。平台上五人一组脸朝外跪满了神巫和卫士,平台四周旗幡飘扬,赫赫诸神、森森群巫。三牲被隆重地陈放上祭台,美酒装进了青铜尊,海贝盛放在罍里,谷物和果品等各种祭品摆放整齐。台上台下跳起了祈福舞蹈。陶埙、铜铃、石磬奏响了神秘悠远的旋律,煨桑的香烟袅袅升起,祭司戴上面具和五齿高冠,穿上绣有龙纹的神衣,神衣外佩带上绣有蝌蚪纹饰的法带,赤足裸掌,踏罡布斗,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吹响牛角,吐火迎神,沟通人神两界,祈福通灵。

庄严神圣的祭祀中,大象会不会当场宰杀奉祭?古蜀人吃不吃象肉?如果情况果真,那恢宏惨烈的场面,不仅在中国古代绝无仅有,而在世界上也难找到相同例证。金沙遗址的一件玉璋残片,记录了古蜀人侧跪肩扛象牙诚惶诚恐祭献的情景,如此心境,恐怕很难与猎象联系起来。答案尽管扑朔迷离,但古蜀人却做到了,将神奇的往事藏在数以吨计的象牙中。

三星堆和金沙遗址的象牙,静谧而神异,拨动着古蜀足够粗犷豪放的一面,它们以一种别开生面的丛林文化气息,使古蜀文明闪耀着一种迥异的奇光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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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四川文学》2021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