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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求索与诗美创造——读赵丽宏诗集《变形》的当代诗学沉思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 褚水敖   2022年01月20日14:02

内容提要:赵丽宏通过“变法”,在诗歌创作上努力攀登实现自我超越自我的高峰。他的诗集《变形》成功地展现了诗歌创造本体方面的“变法”成果,彰示了思想信息尤其是哲学意识的求索,执意守望诗歌情理并融的氛围,诗集许多篇章具有当今诗坛的诗作极难遇见的颠覆性与冲击力,向读者铺开了作者的可以谓之挑战式的创作景象。在诗美创造上,诗人匠心独运,尤其是在诗美时空的建构上,包括荒诞美、平易美的凸现,“反常合道”、陌生化手法的运用等,表现出作者对于艺术高端效果的探求。由诗歌运作引发的一些诗学问题,反映出作者在诗学方面的理论修养。

关键词:赵丽宏 《变形》 哲学意识 诗美创造 诗学修养

赵丽宏对诗歌的酷爱,不亚于他对散文与小说的钟情。我一直关注着赵丽宏诗歌作品所呈现的诗性思维。最近几年来,他的诗歌创造本体,始终没有移位于变法的宏愿。他要通过变法,在诗歌创作上攀登实现自我超越自我的高峰。他分明依旧致力于诗艺技巧的深探,但他更注重于诗歌思想品质的高扬。在执意守望诗歌情理并融的氛围里,让思想品质因为深度与力度的昭示而光芒四射,成为赵丽宏笔下坚定不移的求索目标。这种雄姿与雄心,在他的诗集《疼痛》里曾得到充分的体现;而他新近问世的诗集《变形》,则在更高的层面与更深的程度上,升华了他的诗歌创造形象。

诗歌的品质,最终是思想的品质。诗歌的追求,最难的是思想的追求。“诗缘情而绮靡”①,无情感便无诗意。然而,诗意尽管不包含未经情感濡染的思想,却更不包含不存在思想深度的情感。在终极的意义上,诗歌是思想创造之花。

哲学是思想的巅峰状态。诗歌的内容里倘若浸润了足够的哲思,便立刻增强了诗的原动力与内驱力,亦即生命力。这样的诗,由于精神旗帜的酣畅飘动,就会臻于难能可贵的理想境界。

赵丽宏倾注全力而推出的《变形》,成功地展现了他在诗歌创造本体方面的变法成果。这部诗集,以当今诗坛的诗作极难遇见的颠覆性与冲击力,向读者铺开了他的可以谓之挑战式的创作景象。这一挑战式的创作景象,尽管隐蔽却十分条理地呈现了思想信息尤其是哲学意识的求索。求索的路径必然异常艰难,特别需要不同寻常的深思精神,而《变形》里诸多哲思丰盈的诗篇,既十分深沉,又相当灵敏。思想的流动隐藏在浓郁的诗意与诗味里,有时颇难领悟,于是,出奇制胜地打破了常规的解读思路。

《变形》的特色显示,自然不会只是思想境界的营造。许多诗章还在诗美创造上彰显了诗人的匠心独运。尤其在诗美时空的建构上,包括荒诞美、平易美的凸显,“反常合道”、陌生化手法的运用等,无不表现出作者对于艺术高端效果的探寻与追求。同时,由于以上种种诗歌运作而引发的一些诗学问题,反映了作者在诗学方面的理论修养。

本文拟就《变形》所坦露或隐藏的方方面面,将上述观点加以探究和阐述。

“变形”的哲学蕴涵

赵丽宏这部诗集以“变形”为名,内中的众多诗篇,均以“变形”作为状貌特征与动作情态。通过非常丰富而且往往奇峻无比的各种想象,作者以一些姿态各异、神色奇崛的“变形”为轴心,由此遄飞诸多鲜明夺目而又时时令人惊心动魄的意象,营造出一个个散发奇美并且启迪深思的意境。

时而较为明显继而又较为隐蔽的层层哲思,就蕴涵在这些堪称巨细毕具、目不暇接的意境之中。

诗集的首篇《窗帘哲学》,虽是一首短诗,内中的哲学渗透却不可小觑。诗中的“我”和“生活”组成一个变化着的世界。这个世界有主体和客体之分。“我”是主体,“生活”是客体。生活中的窗帘,窗帘上的花纹,花纹中“水里的鱼”“云中的鸟”,以及“天空”和“风”,是具体的客体。全诗依仗“我”以及与“生活”相联系的各种现象的意象活动,酿造了诗的情景。在情景的酿造过程中,显示了人与物的关系。这一关系实际上代表了人与万物的关系。于是,作者开诚布公地道出的“窗帘哲学”,由此而以时常隐蔽却很明确的形式呈现。此处理数自明,因为哲学即是探求人与万物一体的境界之学。

但这只是表面。内里显示的主体与客体的相互作用,才是实质。

这个主客体的相互作用,通过认识与实践的活动得以实现。其中的认识,就真实性而言,有正确,也有错误。“鱼游向水”,是正确;“水涌向鱼”,是错误。“鸟飞向天空”是正确;“天空扑向鸟”,是错误。但诗人在这里所追求的真实,不是实际生活的真实,他笔下的真实,与他心目中的理想合而为一。即便如此,诗人并没有因此作出结论,而是进一步使指向引进深入,把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加以虚拟,形成主客相融的蔚然景观。诗人用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诗句——“我是鱼,还是水,我是鸟,还是天空”,“我是生活,抑或生活是我”。经过主体的客体化和客体的主体化,将“窗帘哲学”产生的疑问加以强化,于是催化了读者对此深思的欲望。而诗的特殊魅力,也因此而得以显现。

我把诗集中富于代表性的《变形》和《此生》两首诗视为姐妹篇。姐妹篇有许多共同点。共同点的表象流露是它们所显示的诗思,均以自由奔突的意识流作为组结。就表现手段而言,这自由奔突呈现跳跃性与突兀性,跳跃了精彩纷呈的瞬间感觉,突兀了寻常事物的特殊性能。而姐妹篇根本的特征,是在表象的背后,透出如出一辙的哲理意味。

《变形》描绘并揭示了想象中的生命变化及意识变化。“把我变长”“把我变短”“把我变大”“把我变小”“把我变高”“把我变矮”“把我变成一朵花”“把我变成一座雕塑”,真是变形无穷。这一切变形显然十分荒诞,但这种荒诞里隐藏着生命总是在持续演变的合理内核。生命在不断变化,但不同的变化生出不同的结果,形成的意识有截然相反的种类。这首诗最后一段所显示的变化,与时间联系在一起,变成一朵花的时候,“绽开得鲜活美丽,但只能活一天”;变成一座雕塑的时候,“凝固在古老的岩壁上,沉默千年万年”。这里所铺展的诗意景致,前者是一时,后者则是永年。《此生》的诗境,实际是《变形》的延续。《变形》表现了特殊的生命变化,《此生》表现了生命变化之后特别的意识冲击。“短促的生命,因此变得无限漫长,漫长的人生,因此成为转眼一瞬。”这几句诗的立意看似矛盾,其实是相反相成,展现了一种意识变动的意外感受,最终的落脚点则是“灵魂奔突在多棱的世界,磨砺出看不见的锋刃”。这是生命的锋刃。生命的锋刃在这里表明了纵然无形却力量毕具的生命特征。

从这两首诗的意象呈现和意境展示不难看出,内里都蕴藏着十分强劲的生命哲学。无论是《变形》中假想的生命形态的变幻,还是《此生》中实际的生命状况的漂沉,以及由这些变幻和漂沉引发的意识动荡,无不生长出明晰而整肃的哲学至理。这两首诗所包含的哲学思想,很能印证法国著名哲学家和作家亨利•柏格森倡导的生命哲学的一些重要观点。亨利•柏格森在生命哲学里强调了“生命绵延”和“生命冲动”两个启人深思的概念。他不仅把这两个概念视为生命的自我表露,而且把它们看作周围世界的基础显示和本质呈现。正是它们派生了世界周围的所有事物,世界的本质即源于人的本质。这种绵延与冲动,被亨利•柏格森称为“生命之流”,既是宇宙的生命之流,也是人类自我的生命之流。而这种生命之流是永动不息、永远变化的。同时,他又把这种现场称为“实在”。“实在就是可动性,没有已造成的事物,只有正在创造着的事物。没有自我保持的状态,只有正在变化的状态……”②《变形》与《此生》两首诗,前者突出的是想象中的生命变形,后者表现的是实际中的生命变化,这两者正是牢牢地牵动着人的本质意义而涌现的“生命绵延”与“生命冲动”。它们的变形状态,形象地代表了宇宙和人类社会不断生成和始终变化的过程。

生命哲学以生命的发生和发展来解释宇宙和人生,这就必然涉及到人与世界的复杂关系。《变形》中的不少诗篇,以盎然的诗意,将这种复杂关系表露得淋漓尽致。

《世界之外》是一首很值得琢磨的诗。这首诗,是一个看似没有答案,其实答案就在其中的世界之问。身心究竟是在世界之内,还是在世界之外?“独自沉思时,身心便在世界之外”, “我心在渺渺世外”。但具体的心,必然依附于具体的人的身体,身心终究不能分离。在根本的意义上,有如此诗所云:“世界就是包围我的现实,是处处会碰壁的存在。”身心都与世界相合。这不由使我想起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的论述。这部给予人全新感觉的“新哲学”,倡导一种新型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主张以人的现实存在和发展为标志来重新“安排周围世界”,“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③这一理论揭示了人回归自我的哲学意义。也因为这种意义,《世界之外》是可以令人思索不断、回味再三的。

在体现人和世界的复杂关系方面,引起我注意的另一首诗是《醒来》。这首诗围绕着“醒来”和梦中的奇景组织中心意象,把特别的生命体验和美妙的内心憧憬,嵌进迷离和清醒夹杂的意境。诗里“梦中无解的骗局,一个接一个”,经历了许多恐怖之后醒来,却“忍不住欢呼”。当“梦中生出翅膀”之时,很兴奋地“飞到天上成为一只鸟,成为一朵云,一道彩虹,一颗燃烧出光焰的星星,飞到地上成为一座山,成为一棵树,一茎草,成为花丛里—只蜜蜂,一条流动的小溪”。诗篇通过微妙的想象而营造的意象与意境,一种具有深度的精神现象油然透出:这其实是诗意地表现了人和世界万物的关系,亦即庄子所谓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如此境界,与中国古代哲学的“天人合一”息息相通。这首诗又同时表明,是超越凡俗的现实的理想,令诗意显示了蓬勃的生机。而理想的依据,又是人类独有的以哲学为高端的理性。

细读诗集《变形》,还不时地使我想起本体论,想起世界的本原或本初。哲学的重要理论本体论,被亚里士多德称之为“第一哲学”。“第一哲学”探究的是世界的本原或本初。海德格尔敏锐地发现真正的本体即是本原。本原乃是生成中的世界境域,是原先统一着、生成着的强力。对自我的认识与超越,对本原的回归,即是向着这种境域、展示这种强力的根本途径。此种哲思,广泛地潜藏在《变形》的许多诗篇里,为哲学精神插上诗意的翅膀。

这方面的典型体现是《相信谁》。这首诗一开头即断言“如果总是相信别人,那就永远不认识自己”。然后腾挪的三段诗,诗语优美而含意犀利,道出“总是相信别人”的危害。此后是笔锋一转:“那就不相信别人”,而是“相信自己的屐痕,在旅途中画出的风景,尽管歪斜曲折,却始终是真实的自己”。此诗以生动晓畅的笔触,比照了“总是相信别人”和“相信自己”的利弊得失,在看似轻描淡写实质浓墨重彩的诗的氛围里,让回归自我的思想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另一首《游魂互问》,以充满神秘色彩的象征手法拓展诗的艺术空间,通过游魂离奇而又切实的互问,把既隐蔽又强烈的人生哲理表现得十分透彻。“你是找不到自己的附体,我是不愿意重返肉身”,“你”和“我”表面相异而实际同一,都是为了摆脱非我状态,回到本真天地。诗的末尾,“两个在黑暗中飘荡的游魂,离开了曾经依附的肉身,互相询问着,回答着,在逃避,也在找寻”。这分明是在逃避人生冬日的寒冷,找寻人生春天的和煦,激活自己的小宇宙,演好自己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剧本。这首诗的思想境界,显然是要引导人自己解放自己,把握自己,使之回归自我,折返本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

《变形》的诗化过程所浸润的思想意识与哲学精神,因为能够烛照不断变化着的当代社会生活而闪耀夺目的光辉。这部诗集的许多诗篇,在描绘宇宙和人生无限性的同时,以生动而别致的诸多“变形”为形象,展示了宇宙和人生的多变性。当今社会,物质层面的各种变态姑置不论,人的精神层面的“变形”现象,正在因为它们的千头万绪、千变万化而受到人们普遍而强烈的关注。从正面而言,如果是朝着良好、优秀的目标或目的而“变形”,这自然值得赞赏。然而,如今有许多负面的“变形”却朝着坏处甚至恶劣的目标或目的,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密切注意和高度警惕。如今,数字化、信息化等现代手段与既成现实的背离,人的道德精神面貌明显的滑坡倾向,人的日益增多的反常欲望,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等时有泛滥之势,等等。这都形成了现代人不可回避的困境。这部诗集所揭示的以“变形”现象呈现的变异种种,有如卡夫卡在《变形记》中所描述的变异现象,成为当今社会生活中变异状况的缩影。这就是负面的“变形”。诗篇所蕴涵的思想成果尤其是哲学成果,是对生活中变异现象的警示、劝导和救解。

诗美的建构图景

诗美的建构图景往往异彩纷呈。《变形》的诗美建构,以自己独特的图景,竭力把诗的审美艺术功能推向极致。

《变形》由于多以“变形”为抒情天地和感发空间,于是,它的诗美建构图景也总是和这一特定内容相一致。有时候,诗篇的内容与变形的关系不很密切,建构图景也随之呈现相应的伴随。

显示这些方面综合效果的诗作是《在天堂门口》。这首诗的审美主体,凭借作者的离奇体验和特殊感悟,驱使异常的审美意象,形成十分醒目的审美观照。其中的显现,最为鲜明的是给人以惊奇感的荒诞美效应,以及平中蕴奇、易中含深的平易美效应。这两种效应,彰显了作者独辟蹊径的创新精神与扬弃传统的辩证意识。

就荒诞美而言,《在天堂门口》凭借语言变化与形象变化,达成文本变化,最终取得隐微玄妙、真实深刻、新颖独特的艺术效果。

这首诗列举了一些“人间最聪明的哲人”,把他们置身在一个荒诞的境遇面前:在天堂门口。天堂亦称天国,一些宗教和心灵哲学认为的一个美好享乐的处所。这是人死亡之后的生命形式。对于唯物主义者来说,天堂的存在是明显的荒诞。荒诞来源于变形。此诗作为中心意象的天堂,由变形而成。这一变形,是意象的直接的整体的变形,或曰超现实变形。诗篇的首尾两端,生动地描绘了哲人们的心态。就这些心态本身来说,相当真实。诗中写到“要想进入的人,却总是在门外徘徊犹豫”,“为什么在看似接近终极的时刻,你们进退两难,你们举步维艰”。这里的真实性毋庸置疑。这时候“徘徊犹豫”的根本原因,分明是“接近终极的时刻”求生的欲望。而“天堂的门内,藏着无形的斯芬克斯,一个个简单的问题,回荡在虚无中,却使人间最聪明的哲人,闻而止步”。这些都是荒诞。荒诞与真实的强烈对比,会造成惊奇感。诗美就因为这种惊奇感的产生而得以涌现。

这首诗的主要段落,是对哲人们各自特色的勾勒,对他们品格与心绪的诗意写照。在这一过程中,作者精心布置了真实,也铺排了荒诞。以老子为例,写老子“骑着青牛,从夕阳的余晖中走来”,这应该是真实;而“在天堂门口,他还在寻觅他的道,在思考如何尊崇自然”,这显然是荒诞。对老子深刻哲思的判语,分明是真实,而“他从简单的行囊中,抖出一块碎石,在天光的照耀下,碎石突然奇光四射,反照出人间的山川大地,还有生生不息的万类生灵……”这就十分荒诞。再如写屈原,“一个孤独的身影,在云岚雾气中踟蹰。屈原的登天之道,是一条不断的疑问之路,是一条无穷无尽的山水之路”。这些诗句,真实地道出了屈原的身影与心境。“你来到天堂门口,仍带着一脸迷惘,身上覆盖的尘土,来自起伏的群山,来自无边的大地。身上漫淌的水渍,来自汨罗江,来自万千条奔流的河。”这些诗句,则荒诞地设计了屈原在天堂门口的情状。描摹西方的哲人,诗篇也有类似的真实与荒诞。以上种种,荒诞的变形与真实的原形融合在一起,非现实所存在的形式和现实所存在的形式交织在一起,生出了明显的怪诞性与离奇性。于是造成了惊奇感。意大利哲学家马佐尼曾经有这样的论述:“诗人和诗的目的都在于把话说得能使人充满着惊奇感。惊奇感的产生是在听众相信他们原来不相信会发生的事情的时候。”④荒诞美的功能正是在这种惊奇感中惊奇地生成。

《在天堂门口》这首诗,除了存在荒诞美效应,还存在一种可以和荒诞美媲美的平易美效应。平易原指一种人生态度,在这首诗里转移为一种艺术品格,即通常所说的平和简易。平易决非平淡无奇,它出彩之处在于看似平易,实则奇异深刻,造成一种特殊的美感。诗篇最引人注目的是对被称为“希腊三贤”的描绘。“希腊三贤”是指柏拉图和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他们在西方文化中的形象多么伟大,他们的思想多么精深,而在赵丽宏笔下,这种伟大与精深得以高度浓缩,不过寥寥几句诗,非常简约明净,但一个个哲人的姿态与心灵却栩栩如生。如写到柏拉图:“人间的‘理想国’,并没有直通天堂的捷径,柏拉图种植的橄榄树,无法在阳光下长存绿荫。砍伐的刀光何等诡秘,还没有看清那闪烁的锋刃,大树已经轰然倒下,遍地残枝掩盖了曲折道路。”刻画其他哲人,也是如此手笔。朱光潜先生曾经这样评价平易美:“简易是艺术最后的成就,古今中外最大的艺术作品都是简单而深刻。”⑤应当说,赵丽宏在这首诗里,即以平易美实现了诗歌的一种飞翔。

荒诞美与平易美,两种美互相交融,相得益彰,共同增添了《在天堂门口》不同凡响的光彩。

《变形记》的诗美创造是多方面的,为这部诗集繁华花枝的造就,其手法多样,另有一种妙法是“反常合道,无理而妙”。“反常合道”作为古典诗艺的美学原则之一,曾在宋代《诗林广记》一书中载有出处。此书援引苏轼的论述:“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⑥趣味横生的“反常合道”手法,在古典诗歌里常被运用。赵丽宏将它巧妙移植,花样翻新,使之奇中出趣,形成一种颇为新奇独特的美感效应。

《小提琴》是一首意味深长的诗。诗中其他的优美诗句,就笔致而论,都属于正常。而中间的一段,却很反常,有平地突然崛起高山之感。诗的前面两段,依照诗的一般写法,铺陈了小提琴的命运趋向与生命特色。至第三段,笔锋陡然一转,冒出了违反常理的诗句:“潜藏的音符,会不会在梦中释放,重新汇集天下的流水?汹涌的江河湖海,还有蜿蜒在山林中每一条清澈的小溪,重新聚合深情的歌者,用发自灵魂的美声,追逐天籁,倾诉爱情。让所有的心弦都随之颤动。”音符,而且还是潜藏的音符,怎么能把“流水”“江河湖海”和“小溪”“重新汇集”?又怎么能“重新聚合深情的歌者”?这明明十分反常,不合情理。然而,从诗歌艺术创新的角度来看,潜藏的音符确实可以汇集“流水”“江河湖泊”和“小溪”,确实可以让歌者“重新聚合”。这一切,是因为艺术的功能不但可以,而且非常突出而深情地显示小提琴所依仗的音符的不同寻常。这一段诗章,粗粗一看不合情理,而细细琢磨,从艺术的功效加以衡量,则合情合理,亦即“合道”。

“反常合道”的诗,在《变形》里还有不少。下面再举出一首《我的沉默》。这首诗分为三段,每一段开头的句子,都是“让我的沉默”。先看第一段,在“让我的沉默”之后,居然出现“成为你无字的歌谣”,而且“一遍又一遍,在灵魂中回响”。既已沉默,何来歌谣,并在灵魂中回响?就日常的真实性而言,显然很不合理,属于反常。诗的第二段更为离奇,在“让我的沉默”之后,继续的诗句是“撞击那扇封闭的门,碰撞出新颖的词汇,在幽暗中发光”。在这里,无形的沉默成为有形的物质,把“封闭的门”撞击,这不是很反常吗?而且,这还不够,无形的沉默还碰撞出分明属于抽象的“新颖的词汇”,这一过程还能“在幽暗中发光”!这真是反常得不能再反常了!还有第三段的“沉默”,竟然“成为钥匙,成为夜视镜,成为你心灵的回音壁”,也是离奇和反常得不可思议。上述诸种反常,是毋庸置疑的极不真实。但是又非常真实。为什么?因为诗人是在写诗,他并不追求日常琐屑的真实,而是追求诗的艺术的真实。这真实与他心目中的理想合而为一。就诗的艺术真实而论,这一切都合情惬意,很契合道中之义。可以让读者在“反常”的气氛中进入优越的诗美境界。诗的如此景象,不禁令我想起苏东坡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竹枝》一诗中的句子:“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作画求相似,见与儿童邻。”

在《变形》中,与荒诞美、平易美以及“反常合道”相关的另一种艺术手法,是陌生化效果的实现。陌生化可以显现于一切语言艺术,不过它的运用有一定难度。故此,真正优良的陌生化在诗中并不常见。但陌生化作为一种异乎常规的表现手段,在内容上与形式上违逆人们习见的常情常理常事,因“歪打正着”而呈现意想不到的艺术效应,毕竟为一些优秀的诗人所钟爱。赵丽宏对于如何达到陌生化效果颇有经验。我在评论他的诗集《疼痛》时,曾经指出他在这部诗集中有不少诗篇巧妙地实现了陌生化。在《变形》中,赵丽宏显然有意识地加强了对陌生化效应的追求,造成文本把握包括诗语解读与感受上的陌生感,使不少诗篇产生了新的意义与新的生命力。前文论述的荒诞美、平易美和“反常合道”从诗的语言到形象,还有主题和题材以及修辞手法,都有陌生化在运动,因而使不少诗篇涌现特殊效能。这种特殊效能增加了对诗美感受的难度,拉长了诗美的欣赏时间,于是使诗的审美过程得以延长。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说,这是加强了诗的功能。

陌生化手法运用于诗歌,由于在艺术上往往超越常规,违犯形式逻辑,遵循情感逻辑,使之艺术效果新颖别致。而这种“超越”与“违犯”,总是冒着风险,因为容易造成诗歌文本的牵强附会,甚至不伦不类。要使陌生化手法成效卓著,关键在于掌握好一个“度”,力求中规中矩,恰到好处。这可以举出诗集中的《天平》一诗加以说明。仔细考量可以发现,《天平》是一首从头至尾充溢了陌生化的奇诗。它开头一段这样描述:“有时候我会成为一台天平的中心,试图让过去和未来,在两边保持平衡,可是总无法做到。”这段诗想象之奇特,意象之突兀,意境之出格,不能不为之惊讶。而陌生化即从中涌起。在接下来的诗行里,“过去”和“未来”竟会说话,而且,它们因为权衡轻重,还不断改变着姿态和情绪。里边又有神通极其广大的“我”进行着“努力”。这使原已形成的陌生化效果更加厚重。到末尾的一段,“我”更是异想天开地“站定在天平的中间”,让天平“停止摆动”,得出的结论是“我是此时此刻,我就是现在”。这里的诗情和内含的哲思,都让陌生化更上一层楼,读者的惊奇感也会因此而达到高峰。而审视此诗所有的诗句,体味诗句透出的情感与理致,纵然鲜活别致,却又不温不火,恰如其分。即是说,这首诗的“度”把持得很是得体,也就使陌生化效果得到充分的显示。

《变形》引发的诗学沉思

反复阅读《变形》,除了对内中诗歌作品的创作实践感想良多,还同时对由此引发的一些诗学问题陷入沉思。

前文曾经提及,最近若干年,赵丽宏显然志在“自家凿出一片天地”,把“变法”立定为自己诗歌创作的原则。这一原则的核心,是最完美地创造诗本身,通过诗美的张扬,使存在的本真、生命的纯粹和生活的真谛得以最完美地实现,从而完成诗的最高使命。经过多年孜孜矻矻的努力,他在这一原则光照下的创作实践收获颇丰。

《变形》即是他“变法”的重要实绩。前面我已对《变形》的创作进行了评析,对于《变形》而反映的一些诗学问题,也有必要加以阐述。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套用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序》中所强调的“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我们也可谓之“一代有一代之诗歌”。就一代诗歌理论而言,与当今诗歌创作密切相关的美学原则,是现代诗学。中国现代诗学,又必然是中国古典诗学和外国诗学的继承与发展。综观当今诗坛,从诗人来说,大多醉心于诗歌创作本身,而对诗学则似乎关注甚少。而赵丽宏既倾心于诗歌创作,也对诗学时时关怀。这一点,我们只要探讨一下《变形》所显示的诗学问题即可看出。

细察《变形》就能知晓,这部诗集的众多诗篇渗透哲学思想,而这种渗透过程是险象环生的过程。中国文学所崇尚的抒情精神与抒情传统,在诗歌尤其是抒情诗里表现得最为突出。情感是诗美内涵的主体,情感体验的高峰是诗的首要的高峰体验。然而,很重要的一点又在于:在优质的诗歌里,“终极的真理、事物的本质和生活的奥秘”,⑦只能借助于思想特别是哲思的渗透来体现。这里的难度,在于究竟如何使诗性激情与理性沉思完美统一,即周密而滋润地臻于情理并融。所谓险象环生,往往表现在:如果因为追求思想、重视哲理而偏离或淡化了诗性激情的抒发,在诗中趋于直白甚至完全裸露了理性思维,单一地表述思想,那么,诗篇就会埋没本性,导致苍白与枯燥,也就失去了诗歌。这是诗歌创作行进道上的山中之虎。可是有思想之诗,有哲思之诗,又是诗之高标。因此,凡是优秀的诗人,必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变形》中的众多诗篇实现了情理并融。最典型的例子是《窗帘哲学》。此诗在题目中直接将“哲学”二字标出,可是全诗的整个行进,并没有直露的关于哲学的字眼。通篇只有丰满的形象,纷飞的意象,充沛的情感,由此组合成完美的意境。这首诗的诗美创造艺术在风格上的展现,可以用“清新”二字来概括。“清”是就诗风而言,“新”是就立意而言。窗帘的静默和舞动,窗帘花纹所显示的水里的鱼和云中的鸟,以及有形的天空和无形的风,还有抽象的生活,被“我”的情感自然相连,凝结成一幅清新的图画。这清新的图画又很奇异,奇就奇在内中绽放出一连串诗意充盈的疑问。在这诗意满满的疑问里,透出人与万物的关系、主体与客体的相互作用、认识与实践的存在等哲思。这说明思想已渗入全诗的肌理。诗篇情中含思,情理相映,吸引读者的应该不仅是诗情的感染,同时又是哲思的启示。类似《窗帘哲学》的诗,在《变形》中还有不少。《变形》以扣人心弦又发人深思的文本,见证了诗学的一个答案:诗歌必须情理并融以及如何才能实现情理并融。

诗学界对于诗的本质这一至关重要的问题,常常众说纷纭。我比较赞同这样的观点:诗的本质在于,诗是用意象语言呈现出来的原创性思维。《变形》里的不少诗篇,好像是作者有意而为,用原创性思维极其浓冽的诗语,以及由此酿成的诗意,在证实这一观点。

在本质的意义上,原创性思维与创造性思维是一回事。两者都是在创造性意识迸发之后的创新思维。反映在诗歌创作上,原创性思维以自己崭新独特的思考方式,借助意象语言,构建诗意境界即意境。这种构建具有绝对的开创意义,每每无中生有,点石成金,令诗歌发出夺目的光芒。

且看《变形》中的三首诗。

在《爱身边每一个人》中,前面两段虽然也有诗的新鲜感觉,但还没有达到诗性思维的原创性。而第三段则犹如异军突起,冒出这样的诗句:“记忆如春蚕吐丝,把所有的爱,编织成一个银色的茧子,在失爱的丛林里,闪烁温暖的光亮。”把记忆喻为春蚕吐丝,美则美矣,但尚未完全独特。而当“所有的爱”编织成了“银色的茧子”,就显得很独特,会让人生起异乎寻常的联想。这还不够,“银色的茧子”又置于“失爱的丛林里”。如此一来,忽如光芒四射,还是温暖的光芒!这就成了奇中之奇。意象语言在诗的佳句中,把原创性思维推向高峰。

另一首《失重》,与《爱身边的每一个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前面几段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颖之处,但最后一段却“卒章显其志”:“碰撞可以恢复重量,结局也许粉身碎骨,大地是失重的终结,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连同那风驰电掣的自由。”这一段诗的意象语言新鲜别致,出人意料,似乎不大合理,却全在情理之中。诗句的行进步步紧逼,字字沁人心肺,使原创性思维通过意象语言的组合而收到了出奇制胜的成效。

再来看第三首《答案》。此诗一开头即先声夺人:“生活是什么,是永无休止的提问,问天问地问路,问周围的一切行人。”这几句内涵深而外延广的诗,粗看显得十分突兀,匪夷所思,但静心思考,会觉得相当自然亲切。后面又来了几句:“生活其实也是回答,回答那些,永无休止冒出的问题。”也是看似突兀而实则有情有理。最后的归结又把前面的“提问”与“回答”构筑成一座高峰:“生活就是没有尽头的自问自答。”诗中的意象语言组合成一种奇妙的境界。这一境界开掘了生活的真谛,蕴含着深沉的哲思,令人在讶异之中产生美感的享受和思想的启迪。一经如此铺排,原创性思维顿时呼之欲出,尽显其中。

信手举出以上三首诗,足以说明,诗性思维的原创性,呈现在诗的意象语言里,流动在由这些意象语言构成的诗境中。这一诗歌创作现象,充分地反映了诗的本质,如果引用法国著名哲学家雅克•马利坦的一段话,可以得到更清晰的解释。他指出:“考虑到诗的特定的构成方式,它需要艺术的或技术的理性,但若考虑到诗的本质和它所涉及的真正的‘疯狂’,它更得依赖创造性的理性。”⑧这里,“创造性的理性”,即是诗的本质所仰仗的原创性思维。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关于诗的本质的思考,是艰难的思考,遵循诗的本质而进行的创作实践,是艰难的实践。关键还是抓住两头:原创性思维和意象语言。原创性思维的存在,前提是人的存在。非常之思才能成非常之诗,非常之思犹赖非常之人。意象语言的存在,则依靠诗人的诗化意识和语言意识。诗化意识是指通过意象联结,构建诗美时空。语言意识是指腾挪诗的语言,形成鲜明的意象。海德格尔在阐释荷尔德林的诗的时候,特别强调:“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因此,诗的本质必须从语言之本质那里获得理解。”⑨仔细体会海德格尔这一说法,显然很有意味。

以上涉及的还不是诗的本质问题的全部。前面行文的关注,是要通过分析赵丽宏的《变形》的一些诗篇,从理性思维和意象逻辑以及语言要求的角度,探讨一下诗的本质,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昭示这部诗集在诗学方面的追求。

与《变形》密切相关的诗学,还有一个很值得关注的问题,是童心论。从表面看来,童心论似乎不关诗学,其实这是一个深层次的诗学问题。

明代思想家李贽论述过童心与文章的关系 :“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⑩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也说道:“昔赫尔德谓歌德曰:‘巨孩’。音乐大家莫扎特亦终生不脱孩气,弗利希•施勒格尔谓彼曰:‘彼于音乐,幼而惊其长老,然于一切他事,则壮而常有童心者也。’”11文章、音乐是如此,诗歌也是如此,凡是有大成就的诗人,往往童心未泯,真心毕露。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道理很简单:优秀的诗都有纯真的品格,纯真的品格必须由纯真的心灵来锻造,而童心即是纯真之心。诗歌有纯诗这一概念。追求纯诗,是诗人的本能。“所谓诗,实际上是用摆脱了词语的物质性的纯诗片断而构成的。”12童心与诗心,彼此相映,最为契合。

《变形》里的不少诗篇,因为明显的具有纯诗的一些特点,包括纯感情,纯感觉,纯语言,纯意象等,一概出于纯真之心,于是,这些诗的质地总是透出鲜活灵动的童心。

例如《小提琴》。此诗前面两段写出对小提琴艰难身世的特殊感情。第三段则欣然冒出童心,对“潜藏的音符”生发了天真烂漫、纯洁无邪的联想。最后一段更是流露出孩童最可能出现的真心,这真心既很善良,又很天真:“沉寂的心底,只有一个顽强的念头:期盼有一双大师的手,将盒盖轻轻开启……”

再如《奔跑》。在这首诗里,奔跑成了习惯,道路上不管处于什么情况,奔跑的习惯不会改变。如果道路上“跳不过宽阔的裂缝,那就投身深壑,坠落中依然习惯奔跑,奔跑,奔跑……”永远是奔跑,永远保持奔跑的习惯。在单纯的前进欲望中,显露了奔跑者一颗纯粹的真心,这就是童心。童心充满了这首诗,带有童趣的诗境显示:一颗童心正一往情深,义无反顾地在拼命奔跑,最后奔跑出了一首歌颂奔跑的诗。

还有一首《心境》,也是童心满满。这首诗一开头即是悖于常情常理又情理自在其中的天真之句:“我看不见自己的心,它却四通八达,连接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后面是出于纯真之心的真实而夸张的隐喻:“它是一块明亮的镜子,映照我感知的一切。”这还不够,接下来是带有孩童气的幻想式的诗句 :“它可以很大很大,大到接纳整个宇宙;它可以很小很小,小到容不下一粒微尘。”在童真的世界里,心的变化巨大到不能再巨大。诗的童心在想象的天地里显现得一览无余。

赵丽宏写出这么多童心洋溢的诗篇,是因为他是一个充满童心的诗人。由于《变形》这一诗集的问世,他在诗歌里显示的童心,进一步为大家所关注。关于这一点,在“赵丽宏《变形》新书首发式暨诗集和手稿展”上有充分的表露。诗人欧阳江河在这一新书首发式上这样说:“……我们在接受诗歌教育的过程中变成一个孩子,找出儿童、小孩、赤子一样的童心,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长。这就是诗歌的功能。诗集《变形》的意义何在?把你变为一个孩童。”欧阳江河是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说的,他的话实际上在表明:《变形》具备童心。这与老子“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的思想相通。赵丽宏本人则在这次新书首发式上有这样的表示:“现在我写诗和当年写诗有什么不同?刚才欧阳江河讲,诗歌把我们变成少年、童年,我非常有共鸣。我觉得我现在写诗和最初的状态一样,我可以非常真实地用当年很幼稚的眼光观察世界,思考世界,思考人生和生命,然后表达出来。”赵丽宏最后又说:“我还会读书,还会写作。今天欧阳江河讲的对我很有启发。他讲我的诗集有‘五个变形’,我继续还会变下去,变到最后越来越纯真,越来越回到我的本初。这是每一个诗人都要追求的美好状态。”

注释:

①语出陆机《文赋》。

②[法]亨利•柏格森:《形而上学导言》,刘放桐译,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29页。

③[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6页。

④北京大学哲学系:《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74页。

⑤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222页。

⑥蔡正孙 :《诗林广记》,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88页。

⑦[美]马斯洛等:《人的潜能和价值》,林方主编,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367页。

⑧[法]雅克•马利坦:《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自觉》,刘有元、罗选民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78页。

⑨[德]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46页。

⑩李贽:《焚书•童心》,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99页。

11王国维:《叔本华与尼采》,《王国维文集》,燕山出版社1997年版,第278页。

12[法]保尔•瓦雷里:《瓦雷里诗歌全集》,葛雷、梁栋译,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04页。

[作者单位:上海市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