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找北的人》

通往北极村的路上，尚明远从不需要

导航，满车快件是最好的指北针

从哈尔滨出发，啤酒哈着白气说，向北

途经加格达奇分拣，狗粮汪汪叫着，向北

在漠河极星配送站，小说已至结尾

两天两夜后读到两个字，向北

车窗外的茫茫森林、皑皑白雪和无际原野

那些走过又迅速被掩埋的脚印

都令人敬畏。再过两小时，尚明远

就可以穿过这片寂静之地，抵达北极村

他拨通电话，仿佛撩拨静静流淌的黑龙江

耀眼的红色，成为北纬五十三度的焦点

伊格纳斯依诺村的眼睛，隔江相望

在他们的艳羡和祝福中，炊烟又袅袅升起

一条路，跑了三年后，尚明远还是会惶惑

他时常忘记此刻的抵达，是白天

还是黑夜，尤其是夏至

晚霞和朝晕同时在他的瞳孔中五彩斑斓

而对于收件地址，他永远一清二楚

哪怕只有一个电话，简单几个字

他能顺利送达，因为上面的“最北”二字

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比如最北哨所

最北学校、最北观光塔、最北饭店、最北医院

也就有最北的坚守、最北的爱情

最北的欢笑、最北的幸福

最北的世世代代

当他眺望，所见之处，皆是祖国的南方

一条条弯曲的快递线正在跃动

连接着山河渐暖、人心向善

《直播带货》

群山是大地的屏保，只有季节

能够切换，熟透的樱桃是密码键

张老太一声吆喝，丰收的大门

和直播的窗口同时打开——

她不懂美颜也不会开瘦脸

几十万观众依然为她点赞

她用快要老掉的牙咬破娇艳欲滴的春天

屏幕前的口水就顺着信号流到果园

她用老掉牙的吆喝声，把人们带回街巷

带回从前的小推车，几颗樱桃从车上滑落

它们跑起来，把时光晃得锃亮

张老太咧嘴笑着，越笑越甜

像一座生鲜仓，大口大口地吐出包裹

她想不明白，自己种了一辈子樱桃

一小时的销量比年轻时几年的辛劳还多

她可能也不知道，这些被她称为

闺女的樱桃，坐上了飞机和高铁

群山的气息作为嫁妆，弥漫在城市的新房

她应该知道并为此感到骄傲——

人们争抢下单不仅为了樱桃的品质

更感动于她对土地和自然的敬畏

对岁月的善意，她的目光中

有母亲般的温暖和慰藉

《春风吻过的快件》

春风是时光的快递员，谁在寄出

谁又在签收。燕子解开黑色的绳索

鸽哨声扣响门扉，轻读着问候与召唤

快件一层层打开春天

山河转身，一年之计从此开始

每一个快件都被春风吹出声响

田野与广场上，放学的红领巾嬉闹

录取通知书闪着光，写满未来的畅想

是风插上翅膀，给每一份追逐以可能

我奔跑着，脚下生风，飞起来

把承载喜悦和热爱的快件送进寻常百姓家

春雨是天空送给大地的快件，谁在运输

谁又在配送。流水不腐，大海也不是终点

我看到，青青麦苗正在山河中

郁郁葱葱，没有一棵垂下头来

这昂扬的春天，已张开巨大的怀抱

你我青春的步伐正踏在新时代的脉搏中

大浪淘沙，岁月一次次将我们分拨

从未拒收的祖国，足以成为我们奋斗的

唯一理由，是的，这些爱与力量

让我们有勇气成为你坦然接收的礼物

春光照进每一个快件，谁在书写

谁又在见证。梦想和贡献不应分大小

所有日夜兼程的追逐都值得尊重，让我们

在这春日，把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装进包裹

当你打开，必会有一缕春风涌出

用奔跑的方式，一次次刷新着世界

《星 星》

他是一粒沙，与无数粒沙一起

在西北巴丹吉林沙漠腹地翻涌着

风很急，道路却漫长

等待签收的人很急，夜色在如水的

凉意中，天地安静下来

他也很急，黎明即将唤醒新的一天

又要往他的心里添几把火

星星不急，时隐时现

——这宇宙中最为巨大的沙粒

早已看清一切：雨水、植被、月光

火箭升空后留下的灰烬、酒后的泪痕

快递小哥的身体和怀中的包裹……

万物愈严实，愈透明；愈透明，则愈缓慢

有些快件，注定无人签收

有些事情，注定急速不得

比如一个孩子学会说话而后懂得保守秘密

比如一封情书从起笔到结束

比如从一个人变成一颗星

而后把一生积攒的光均匀地洒在

每一个正在仰望的人的身上

《一生中的两个维度》

人的一生中至少要从两个维度去衡量

速度与温度：我们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

带有母亲的体温，无论我们身在何处

她的每一次问候和惦念都在传递母爱的温度

滋养我们成为充满温情的人，得以看到

花朵在秋光后凋零成泥土，流水绕过屋檐前变为乳汁

种子经历黑夜的苦寒和风雨而结出果实

快件就是散落在大地上的果实被重新打包

每一个包裹都有温度，速度以此为遵循

来自故乡的味道难抵夜的漫长，必须当日到达

远隔山海的情意已历久弥坚，可以次日签收

对于新品的诱惑，允许三天时间去冷静

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快递小哥并报以宽容

寄给未来的书信一定要慢些，对于人生的多数疑问

我们还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其实，答案就在如快递小哥般的奔跑中逐一呈现

除此之外，任何不劳而获的借口都是对人生的欺骗

《站 点》

快递站点，多数躲在城市的角落

楼房高耸、人群拥挤，它渺小

有人注意它时，它就跳出手机里的物流轨迹

成为收件人口中的一句：瞧，它在那里

站点，没有被主城区的地图标记

可以任意涂改，也能要求迁移

作为快递网络的神经末梢，它的血量不足

应该是心脏和外力并存的问题

有人关心它时，它就成为社区的一分子

十几或几十个异乡的年轻人靠它立稳脚跟

又凭借勤恳和善意融入城市

他们日夜奔忙，搬运着新时代的丰衣足食

在我的眼中，站点就是整个宇宙

我们的人生经历或不曾经历的都在其中

快递小哥们的辛劳和付出是恒星

靠他们养活的妻儿和家庭是行星

偶尔的懈怠、不满甚至怨念是流星

而已习惯他们的万家灯火便是这茫茫苍穹

《朗诵诗》

充满仪式感的表彰大会

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日子

旧时的月从此隐去，崭新的光将升起

快递小哥们用双脚书写的诗篇

被我誊录在纸上，方方正正

像静止的快件，等待用朗诵的方式搬运

她是分拣女工，单独练习时

感情饱满、细腻，无丝毫差错

当摄像机打开，她却断断续续说不出口

习惯了沉默的她，只习惯了与流水线对话

他是配送员，朗诵时眼神中总充满怀疑

像极了五年前给第一位客户送件时的样子

他一再核实读得是否准确

如同核实收件人的身份

当他们共同读出——

“谢谢你们，我最亲爱的快递小哥”

我看到他俩满脸羞涩

声音弱下来，逐渐被不远处卸货的声响掩盖

此刻，他们站在自己的影子里

却不敢相信一切赞美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