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长久以来，儿童在理解能力和认识能力等方面都被认为低于成人，只能读懂语言简单、内容单一的文学作品，不能理解具有复杂哲学思想内涵的文学创作。因此，儿童文学与哲学似乎是两个无法相通的领域。然而，纵观西方儿童文学发展史，许多经典儿童文学都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成为世界文学经典，如《爱丽丝梦游奇境记》《水孩子》《兔子共和国》《借东西的小人》等。自21世纪以来，许多优秀儿童文学创作甚至已经开始探讨更为深刻的存在主义哲学问题，儿童文学的严肃性得到认可，儿童文学不再是文学场域中的边缘化存在。“哈利·波特”系列、《黑暗物质》三部曲、《饥饿游戏》三部曲、“记忆传授人”系列等儿童文学作品，不仅以精彩叙事吸引读者，这些作品获得成功的关键更在于它们对生态破坏、宗教专制、人与世界关系变化等问题的探讨。

新世纪以来，我国儿童文学更是力求遵循以“儿童本位”的儿童观进行创作，强调儿童文学作品应满足儿童读者的精神需求和审美趣味。汤汤的“幻野故事簿”系列，将童话与哲学有机结合，在想象的世界中帮助儿童读者理解与人相关的哲学议题，构建正确的伦理价值观念。“幻野故事簿”采用元小说叙事方式，整个系列由《眼泪鱼》《空空空》《小青瞳》《昼夜鸟》《玲珑兽》《幻野书》6个故事组成。“幻野故事簿”的书写随着小女孩“青豆”、母鸡“黄花”和山羊“白菜”在幻野中的一次又一次冒险而完成，在离家到归家的旅程中，三个小伙伴不仅实现了个体的成长，更完成了帮助其他个体重新认识自我与世界的使命。

《空空空》中关涉到“何为真”和“我是谁”这两个古老的哲学命题。对这两个问题的思考，也是儿童成长的开始。在西方儿童文学中，成长是内在自我与外在环境间冲突的必然结果。故事中往往会出现一个历经世事的智者作为“引路人”指引主人公行为，帮助主人公与世界和解，构建完整的主体性。此外，主人公还要经历一系列重大事件，“顿悟”人生。不同于西方儿童成长小说，《空空空》并未遵循这一成长发展模式，青豆更具自觉意识和自主能动性，成为了引路人，而不是需要成人引导的成长对象。空空空是一座被主人遗弃的房屋，为了拥有主人，空空空想尽一切办法困住青豆。空空空可以满足青豆的一切愿望，为她变出美味的食物、舒适的床铺、各种玩具，以及青豆的父母。青豆同面对厄里斯魔镜的哈利·波特一样，开始沉湎于幸福家庭的幻象之中，哈利的清醒需要邓布利多的指引，告诫哈利魔镜只能给他带来虚假的幸福，使其虚度光阴。当青豆发现自己不仅变成了房子前主人的样貌，而且还在逐渐丧失自我时，她带领两个小伙伴坚定地离开了空空空，并警示空空空，人的价值在于成为自己，而不是成为别人的“他者”。在《空空空》中，青豆帮助了空空空成长，让空空空重建自我价值。青豆在其他故事中也起到同样作用，《小青瞳》中的鱼儿们构成了一组奇特的画面，鱼儿们会在天上飞、会爬树、会打洞，唯独不会游泳。青豆鼓励小青瞳打破族规，到潭水中游泳，向所有鱼儿揭示它们是鱼的事实。

在认识自我的过程中，中西儿童文学都对儿童所承担的责任给予了关注。在西方儿童文学中，责任往往与勇气相互关联，主人公并不是无所畏惧的英雄，他们都是普通人，但他们在危险和困境中克服恐惧，担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做出正确的伦理价值选择。在“哈利·波特”系列中，哈利从未掩饰自身对伏地魔邪恶力量的恐惧，他害怕伤痛，惧怕死亡。但他仍然选择勇敢面对，承担自己的责任，不惜牺牲生命来铲除伏地魔。《黑暗物质》三部曲中，威尔和莱拉最终选择将平行世界的唯一出口留给死人世界，让鬼魂们可以回归自然，而这也意味着两个相爱的人将永远分离。在《昼夜鸟》中，责任就是使命，承担责任需要坚守使命。夜鸟之神占据了古芒的昼夜峰，黑夜笼罩了整个世界，昼鸟之神曾为防患未然，藏起火灵和一只白鸟。一代代守护火灵的人陪伴火灵隐藏于山洞之中，白鸟隐藏于树洞之中。为驱散黑暗，夺回光明，青豆护送火灵找到躲藏的白鸟。胜利是无数个体牺牲自身利益取得的，他们保护了集体利益的最终获得。

在学会承担责任时，儿童还要学会如何选择善。在西方儿童文学中，善恶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不明确的。“哈利·波特”系列中，哈利虽被塑造为救世英雄，但其自身存在诸多缺点，如对家养小精灵的被奴役状况持冷漠、无视态度。在《黑暗物质》三部曲中，阿斯里尔勋爵为获得前往平行世界的能量而牺牲了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但最终为保护女儿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在“幻野故事簿”中，善与恶的界线十分明晰，而且选择往往是无需承担后果的考验。《昼夜鸟》中，昼鸟之神和夜鸟之神代表着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这种善恶之分是绝对清晰明确的。在《幻野书》中，三个小伙伴面临着分离的命运，山羊“白菜”选择留下，将回家的机会留给另外两个伙伴，但是两个伙伴决定留下。这一选择最终证明只是对三个伙伴友情的考验，它们都回到了南霞村。

汤汤借助童话的丰富想象，带领孩子们领会其中反映出的深刻人生命题。汤汤的童话创作体现出我国儿童文学的长足发展，儿童文学不再仅仅是说教工具，或单纯满足儿童读者娱乐需求的故事书。童话的象征隐喻与哲学思想的结合，向儿童读者展示了真实的世界，并使其反复思考其中的伦理内核。但我们也应看到，与西方儿童文学相比，我国儿童文学中塑造的儿童主人公形象更具成人化特征，他们的言行多是对成人作者价值观念的传递，希望实现对儿童读者的教育目的。西方儿童文学中，成人叙述声音更为隐蔽，甚至难觅成人意识形态痕迹，这使得西方儿童文学中的儿童形象更为真实可信。在当今时代，我们应不断更新儿童观，以平等、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儿童，甚至把他们视为引领者和创新者，唯有如此才能突破固有的儿童观念，推动儿童文学创作的创新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