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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风物与浪漫书写 ——读阿苏越尔小说《飞出丛林的歌声》
来源:文艺报 | 阿 一  2022年07月05日10:14

我是在研究甚至可以说是在挑剔中读这篇小说的,看阿苏越尔怎么做标题,怎么开端、怎么运用语言、怎么讲故事、怎么驾驭结构、怎么设置情景和悬念,怎么让情节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怎么穿插和交汇场景,怎么让故事别致好看又精彩,怎么让他的角色们一个个适时出场。虽然确有心思上的揣摩,却也就这样顺畅地读了下来。“这时,几声炮响倏然从北方的天空传来,振动着群山。起义队伍里有人欢呼雀跃起来,其他的人受到感染,人人脸上都绽放出光芒。”小说在憧憬中戛然而止,结尾漂亮,干净凝练传余响。掩卷默坐,回味唏嘘,确定这是可以一读再读的文字。

彝族诗人阿苏越尔的首部中篇小说《飞出丛林的歌声》,发表于《民族文学》2022年第3期,写的是他母族彝族在一段风云变幻的历史中的故事,跌宕起伏,亦真亦幻,即可以说是在虚拟情景中发生的切实可触的现实性事件,也可以说是在真实场域中虚构的具体而微的事情。小说的核心,是彝区牧羊人祖尔嘎(后来有了汉语名字安国兵)从执着追求偶然邂逅且近乎单相思的爱情到坚定追求革命的坎坷曲折历程,逃亡、调解、婚礼、遭囚、疗伤、彝卡、起义,七个章节环环相扣,情节之间勾连紧密,引人入胜。

小说最大的能力,在于它能够轻而易举地为我们再造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可能曾经有过,但在时间的烟幕下消失了,小说拨开了这些烟幕,让它重现昔日光景,在真实和虚构的两大世界中自由游曳,展现似真似幻的魅力。小说展现出的,是大西南一隅解放前夕的历史社会图景及自然和日常生活图景,蕴藏其后的,是社会与人情世故的一些规律法则。

“在受到全面攻打之前,乔伦门村的人就集体搬走了,只留一连片耕作经年的坡地,寂然守护在岸上。坡地位于则普拉达河的左岸,平缓的坡地和河流深切出来的沟壑遥相呼应着。”

这是小说的开篇,确定了首句,也就确定了叙述口吻,确定了语言的气质格调。《飞出丛林的歌声》行文总体上是庄重、沉稳而舒缓的,语言始终在优美典雅的河床上蔓延和流泻,其语词的搭配让我想到彝族女人身上叮当作响、气派高贵的银饰。叙述节奏给予我们些微的紧张感,这与内容进程中的纠葛与纷繁是合拍的,在对战场进行描述时,叙述显然有了加速度。文字速度是减速还是加速,全看内在气韵,它们服从于剧情的需要。

阿苏越尔以诗立文坛,他的叙事和描绘,得益于其诗人出身,拥有缥缈的想象、浪漫的情意以及对旋律和节奏的偏好,这一切将我们带入了心醉神迷的审美境界。这部小说确实展现出了他在情感或感觉方面具有诗性的写实能力的一面。浪漫与现实、精神与物质交织在一起,声色光影相融合,组成一个又一个生动的、具有真实感和可触摸感的画面与场景。

小说中多次描绘到场景,是大凉山的大地苍茫、云遮雾绕,是高山密林连绵不绝,是河谷的开阔平坦与巍巍山峦的牵手呼应,是则普拉达河哗哗的水声一路向前。无论什么主题、人物或是情节,都必须依赖于场面,作家需要花精力去选择和创造场面,让这些人物在这些场面中开始对话、开始沉默、开始动作。风景描写并不容易,它很能体现作家的文字功底,有助于丰富小说的美学情趣,并且具有一定的隐喻性。风景在参与小说精神构建的过程中,始终举足轻重。

则普拉达河不单是地理意义上的河流,主人公与这条河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单纯的行走意义上的关系。这条被细致描绘的、富有生命的山中之河,象征着诱惑,象征着力量与生命,象征着苦难与生存,以及与其抗争的美好境界。这条河便是作家想要表达的命题,它象征着某种精神,向我们诉说着神秘、混沌之所在,诉说着或明朗或深不可测的事物及其发展倾向,诉说着始终无法被预知的天机与命运。

从古至今,作家的创作都与地域有着紧密的联系,好的作品是通过地域特色来彰显民族精神的。阿苏越尔对本民族的人文地理了然于胸,对大凉山和大凉山中的历史典故、神话传说烂熟于心,那些曾经浸润过他灵魂的情感体会,那些爱与忧伤、痛苦与无奈,那些接续与改良、执着与勇毅,都能使他在行文中保持一种熟稔和自信。于是我们看到了彝族历史和现实中的婚丧礼仪及锅庄、火塘等风俗民情,看到了毕摩苏尼招魂、达古斡旋调解,看到了人际关系的错综微妙、彝汉隔阂与相互交往通融,看到了富有久远辙痕履迹的零关古道、小相岭,还听到了彝族谚语、哭嫁歌。尤其是作者对彝族谚语的自如运用,令人感受到彝族的质朴和智慧,了解他们的自然观、哲学观及宇宙观。这些浓郁的地方文化特色和历史文化基因,与人物的活动血脉相连,渗透于情节发展中,为小说增添了神秘、浪漫和瑰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