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我想让过去的一切凝固下来——关于诗歌写作这件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华清   2022年07月05日16:23

奥克塔维奥•帕斯的一句名言,大约是说,所谓诗歌就是让某个流动的瞬间在语言中凝固下来,变成连续的现在。是不是原话,记不太清楚了,大意应该不错。愈是到了中年,愈是感到这话有道理,越是说出了写作的真谛。

然而要想记下生活中的每一刻,并且使之产生意义,是不容易的。并非每个片段的瞬间都值得记下来,每个瞬间都能够产生出意义。因为人都有弱点,都有过度关注自己,而不关注他人的毛病。这个弱点在希腊神话中,化身为了一个名叫那喀索斯的少年。那喀索斯对世界毫无感觉,只关心自己的容貌,他虽然生的俊美,但在自恋中不能自拔,最终变成了一株漂亮而柔弱的水仙。

我很想记下生活中的每一刻,让它们凝固成永存的话语,但对于那喀索斯式的认知,也怀着不得已的警惕。所以,我不断地提醒自己,务必要诉诸转化,不要成为一个语言的专横者,习惯上的自我中心主义者。那样写下的东西不止是没有意义,连趣味也不会有太多。

没别的办法,只有将个人的经验和感受历史化,使其与历史、与前人,与现实、与他人的共同处境建立联系。即使不能成为公共性的经验,也要尽力能够让别人有可以进入的暗门。也就是说,要设法在自己的诗歌里建立一个“隐性的他者”,让自己成为与别人一样的人,而不只是自己。

这句话假如换成更经典的说法,就是希望使自己的诗歌能够成为别人的知音。极端一点说,就像是海子的诗歌理想,“使一切人成为一切人的同代人”。这自然很难,但却应该成为一个写作的人的抱负——成不成是能力问题,想不想则是态度问题。

这里就有一个“处理现实”的问题。现实很复杂,也难以把定,需要我们学习尝试将现实的某些场景和感受,予以公共性的赋形。这个过程中,敏感性和洞察力很重要,而人文主义的看法亦非常关键。假如没有一个诗人的独立看法,则某个强行嵌入的概念之物,就会使写作变得面目可憎。所以,坚持个体的立场是非常关键和必要的。

而且,“现实”其实也就是一些能够产生意义的片刻,某些可以让人思考的细节景致,如“秧歌队”中的某些动作,如公园里跑步的健身者与迷惘的掉队者之间的差别,还有《噩梦》中侵入他人隐私的暴力情绪等等,都可能或多或少地触及到现实中的某些情境。“现实”在诗中可以是很复杂的,也可以是很单纯的,惟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必须“有效”——可以敏感地指涉某些东西,某些可以唤起读者共同的体验和感受的东西。

正如艾青在诗歌中首次使用了“钢铁的城市”,“手推车”和“北方”这样的词语,海子在诗歌中划亮了“麦地”、“天鹅”、“雪山”和“村庄”,欧阳江河在诗中重置了“手枪”、“玻璃”、 “广场”和“凤凰”,西川在诗中重新处理了“蝙蝠”、“鹰”和“小老儿”,王家新也曾在诗中嵌入了“木柴”、“雪”和“俄罗斯”,我也希望能够处理一些虽然渺小,却也有潜在价值和可能的当代感的词语、事物和现象。

另一种情况是深入到人的“无意识”。无意识是非常个体性的东西,但也具有公共性的可能。当代性的写作,我以为一个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要能够触及读者广泛的无意识经验,惟有如此才能够深入人心。不过,要想使无意识书写产生出更多意义,就要让这些看起来无目的的东西,产生出现实、历史或者人性的向力。笔者的《海鸥》一首,或许是一个例子:一方面,它是我个人的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个不无荒诞的梦境;但另一方面,它可能也是历经过1980年代的热爱诗歌写作的人一个共同的梦境,一个代际性的伤疤。

言不及义,想说的似乎还有很多,但想过之后,又感到不如少说。因为对于写作来说,问题通常就是一个辩证法,少就是多。

2021年5月8日深夜,北京清河居

(本文是为2021年的组诗《一阵风让空气有了身孕》所写的创作谈,收入《镜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