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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2022年第2期|王手:健美者说
来源:《作家》2022年第2期| | 王手   2022年07月15日09:06

王手,浙江温州人。近年小说散见于《收获》《人民文学》《作家》等刊。小说结集《本命年短信》《讨债记》《软肋》等,长篇小说《温州小店生意经》《谁也不想朝三暮四》《一段心灵史》等。曾获《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非虚构作品奖、《作家》金短篇小说奖、郁达夫小说奖等。

健美者说

王手

有一天,我无聊着没事,突然问自己一个很没劲的问题,你练健美是为了什么?为了好看?其实平时根本就不脱衣,别人也看不到。为了身体好?身体好有什么用?58你就得把位置腾出来,就算你看起来像50,但年龄的杠杠是很无情的,到60了红灯照样亮起,你不退也得退。那么,是为了练力气?这倒是一个不知不觉的积累,没有测试过。什么事都会有一个退化的走向,比如饭吃少了,汗也很少出了,脚也不那么臭了,都是退化了。有一次在外面参加一个活动,一位女同胞问我,你这样练,觉得有什么好呢?我也不知怎么的,想都没想就对她说,力气还保持着没减。还具体说,比如我现在用的哑铃,还是年轻时用的那对,60斤。女同胞瞪大眼睛看着我,手上还有个想捏捏我手臂的动作,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联想的。这倒是真的,如果随着年龄的增长哑铃也一点点小下来的话,那还练健美干什么?等于你弄来弄去还是和大家一样,也斗不过那个自然规律,那又何苦呢。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练健美与寿命的长短无关,至少到目前为止,没听说过练健美的人里边有谁延年益寿的,或突然暴毙的,这也是很多人觉得练健美有点茫然的原因之一。

练健美倒是容易把身体练坏的。这个大家没想到吧?怎么讲?你知道蝤蠓臂吗?就是把手臂练得像蝤蠓螯一样,大出了身体的比例。知道牛轧肩吗,知道蝙蝠背吗,知道麻袋胸吗,知道健美肚吗,知道公狗腰吗,知道枇杷腿吗?那都是被健美练坏了的,畸形了的,都是大家送给这些现象的鄙夷的称谓,不是赞美。

一九七八年的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健美的说法,外地不知道有没有,不知道怎么叫,反正大家都是盲目地练。健美应该是一种专门的指向,就是把身体练得好看的做法,跟我们俗称的练家子又不一样。如果用一个时间轴来标注它,那应该算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产物。吃不饱穿不暖,营养更跟不上,人们是不会想到练身体的,就像那句话说的,饱暖思淫欲,有了身体条件,才会想着锻炼。这种以哑铃杠铃练身体的运动,我们这里叫“暗蜕”,就是偷偷练的意思,突然有一天呈现出全新的面貌,像蛇蜕了皮蝉蜕了壳一样。

我算是练得比较早的,我们家条件尚可,我又有身体基础,主要是自己喜欢,暗蜕使我有了不错的肌肉。但我的练也是自以为是的,没有参考资料的,也没有老师指导的,所以我的大部分肌肉也都是错的,比如,因为是一个人练,就做不了卧推,只能做立式飞鸟,以为立式飞鸟是练胸肌的,其实立式飞鸟刺激的是三角肌。

那时候,我的双臂练得就像蝤蠓螯一样,硕大无比,走起路来身体两侧都是撑着的,像腋下长了个瘤子。那时候也老想试试自己的臂力,觉得这么粗的手臂一定是力大无穷的,看见墙壁要上去打一下,看见重物也要去拎一拎,看见身形不错的同类,会上去搭话,喂,扳一下手怎么样?跟神经病没什么区别。那时候,社会简陋,人性简单,立足的本钱不是学历和修养,而是直观效果非常好的手臂和力气,马上就被人认可了。

事实证明,身体也是可以用来租借的,也是可以用来打架的。这好像是中外通用的套路,你看那些大片,除了非常酷的猛男,就是各种各样厉害的武器,到现在还这样。过去没有武器怎么办?只能用身体和力气去替代。你身体好,你手臂粗,自然就受到人们的追捧,有什么纠纷就会想着你,想仰仗你把问题解决掉。

有一次,亲戚里有人出了一个事,在洪殿集市摆摊时和人起了口角,那是个临时的自由市场,摊位谁早谁先,就像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说他先,对方说自己先,他说他昨晚就放了一块石头,对方说昨天收市时他那个破篮子就没有拿走,双方互不相让。但亲戚这边占了地近人多,稍稍地有了点优势。对方就只好忍下眼前亏,但那口怒气却没有咽下来,说,现在做生意先,晚上在家里等你,不过来狗生。这话亲戚不要听,马上就接住话,说,晚上冲过去,怕你是狗生,你不等也是狗生。

过去的人很闲,也不怕麻烦,但面子都很大,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呢,一点点事也是天大的事,于是,约起来较量一下,就成了唯一解决的手段。亲戚这就请上了我。那时候我血气方刚,又有身体,尤其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手臂,以这样的面貌示人,觉得也很自豪,也就不客气了。与我一同被邀的还有几个后生,当然,他们的身体不如我,他们会客气地说,他手臂38和43。指的是我的臂围,直量38公分,弯量43公分,他们就自觉地排在我后面。就像运动会上登台领奖,你得的是什么牌,就知道走什么位置。

我们要去的是近郊的一座大院,就是对方的住处,上午说的冲过去,当然是有点夸张,实际上,能豪爽地应战已充分显示了气魄。我们本来还想骑自行车去,可以想象,那叮叮当当响进院子的时候,就像老电影里的武工队赶到,神奇得很。后来想,骑自行车不方便,我们是去解决问题的,又不是去做客,万一真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擦枪走火”了,那自行车就是个累赘。为此,我们就提前两小时出发,我们走着去。

那是个两进两退的大院,门台进来后是个很舒服的道坦,这时候已经坐满了人。近郊这个地方,有听唱词的习惯,晚上的这场较量,实际上是以唱词为代价的,一部《陈十四娘娘》,资费30元,这在当时是天价,比普通人一个月工资还要高,谁输了谁出,顺便惠及一下隔壁邻居。

那时候,民间纠纷的解决还算是比较文明的,虽然双方都会叫一些练家子撑撑门面,但目的不是为了打架,而是想依势震慑,并通过震慑把是非讲清楚。其实,谁都是不愿意打架的,打架是多么麻烦的事啊。有许多话也支持着这种想法,比如不打不相识,比如人人都乐意喝两杯酒,比如朋友千个少冤家半个多,等等,最终都是选择和为贵。

这时候,唱词先生已经开唱了,明明是光眼人,却偏要装作瞎眼,明明嗓子高清,却偏要装出嘶哑,这样才好听,才符合当下的情境。下面的听众也很配合,也很乐意领他的情,买他的账,一个个仰头张嘴,像屋檐边的雨漏,恨不得把他的口水也接了去。听众中间的位子也早早留好了,那是为我们准备的,我们也不客气,就大大方方地塌臀落坐。其实心里还是会打鼓,还是不能安心地在现场,唱词一点也听不进去,我们惦记着接下来的这场较量,这才是我们要来的目的。我们不知道要较量什么,是胜利还是失败,会不会辜负亲戚的重托?

往常,这种较量的招数是很多的,每个地方的内容不一样,看自己的喜好。现在,唱词暂时告一段落,我们自觉地移步后院。这里平时就是一个训练场,屋檐下挂着吊环,地上摆放着哑铃杠铃,还有些大小不一的石锁,可见这里也注重锻炼,这就好。这天的较量是个新花样——举重,定三个重量,一百五、一百八、两百,这有点像现在的比赛,不过不是抓举和挺举,还没到那个讲究程度,我们只要求把杠铃架到脖子上,然后静止地硬推,这完全靠腰力和臂力,没有任何借力,比的就是绝对核心力。

我们是攻方,从大老远的地方来,所以理应由我们先举和选择重量。比如你举了多少,对方也要跟举多少,如果你估计自己的实力足够大,能一下把对方震住,那你就有可能一举定乾坤。关键的时刻到了,我被攻方推举为领军人物,这也是我的高光时刻,成败在此一举。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一个熊腰虎背的家伙,一般这种身材的人都是打南拳的,马步可能还行,但松垮的肚子肯定吃不住劲,况且,手臂也是直筒的,没有二头肌和三头肌,没有经过力量训练,这样的身形怎么可以比硬推呢,比摔跤还差不多。于是,我干脆绕开了一百五,起步就举一百八。我平时练过这个,那是练三角肌的时候,不能借一点点脚力,需要把腰腹控制好,然后用意念、靠肩膀的力、手臂的力,甚至是胸肌的力,把杠铃慢慢地推起来。接着轮到了对方,没有余地,他只能跟着我的重量,他这种身形蛮力是有的,起架没有问题,但缺的就是那口气,缺乏力量的集中运用,缺乏那个核心爆发力。对不起,没有办法,举不起就是举不起,我看他试了好几次,把肚子憋得,嘴上嗷嗷叫,手上耸了几下,我就知道,他今天也就这样了。他只能认输,没有第二次,或退回到小一点的重量。

输的代价其实很简单,赔礼道歉,唱词买单,外加华大利酒家的“十块和”一桌,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一九八八年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这种训练全面起来,就叫健美。不是练力气,也不是练功夫,而是把身体的各个部位练好看,练得有一定的标准。我算是有天赋的,练着练着慢慢就知道了,在没有其他器械,只有哑铃和杠铃的情况下,怎么把局部的肌肉练得好。我知道了前臂怎么练,小腿怎么练,斜方肌怎么练,三角肌怎么练,这些肌肉都非常难练,怎么才能练好,而不至于练坏。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订了一本杂志,《世界知识画报》。当时还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和网络,甚至都没有和外面联系,所谓的国门打开,那也是九几年以后的事情,我就是从这本杂志上看到了健美,那真是一个奇异的发现,还知道了有一项世界比赛叫“奥林匹亚先生”。看来外国的理念确实要早很多,早就知道怎么把身体练得好看。

奥林匹亚先生比赛1965年就有了,而且水平还不低。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我也能对好看与否说出个一二。六五年六六年的冠军是拉里·斯科特,上身还行,大腿稍稍地不够。六七年至六九年连续三届是舍其奥·奥立伐,背阔肌尤其强大,水平比前两届要高很多。七〇年至七五年是阿诺德·施瓦辛格,阿诺的身高有优势,但线条不如奥立伐。我相信一定是奥立伐退役了,或对比赛不屑了,才让阿诺占了便宜。阿诺后来名气大,中国人都知道,其实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肌肉,而是他的“终结者”形象和参选了加州州长。七六年是弗兰克·哥伦布,线条一般,腹肌难看,背也太大。七七年至七九年是弗兰克·赞恩,一个白人,腹肌又大又好,这时候,也许刚刚流行起在身上涂色,他涂得有点偏红了。八〇年阿诺又赢了一届。八一年哥伦布也赢了一届。这几年,黑人后继乏人,让白人出尽了风头,但白人的力度好像要弱一些,肌肉质量也明显逊于黑人。八二年是克里斯·狄克生,乍一看像个亚裔,身材偏小,但非常地匀称。八三年的塞米尔·彭诺德也是这样,他们都占了匀称的光,但他的八块腹肌还是很稀罕的。那本杂志最后介绍的是李·哈尼,纵观之前的所有冠军,这个黑人无疑是最优秀的,他强大的斜方肌、三角肌、三头肌以及有力的腰腹,足以让过去的他们俯首称臣,他囊括了八四年至九一年的八届。有了这本杂志,与同期训练的其他人相比,我算是健美知识相对丰富的。

之后我仍旧关注世界健美,关注奥林匹亚先生比赛,尽管获取的资讯非常有限,但它在理念上的变化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它慢慢地向高端人群发展,更加注重文化和修养,尤其在自觉自律方面尤为提倡,甚至禁欲。它虽然是一种比赛,出发点则完全不同,它不问对手,没有成绩参照,只知道把自己做到最好,是一项和自己较量的运动。我知道后来还有许多冠军,有多里安·耶茨,有罗尼·库尔曼,有乔·卡特,有德克斯特·杰克逊,有菲尔·希斯,有肖恩·雷登和库里。他们有的是黑人,有的是白人,有的是一届游,有的连续了好几届,有的赛场上和生活中差不多,有的常态下不堪入目,有的健美肚,有的公狗腰,有的有非常出色的演员形象,可惜没有一个人学阿诺德的。

一九九〇年左右,我们这个地方有了第一家健身房,设备当然还比较简陋,差不多就是一个铁架子,只能练负重背拉、引体向上、坐式划船、斜板卧推以及坐式挑腿,另外就是多了几对哑铃,多了几片杠铃。虽然也叫健身房,但理念上一点也没进步,参与的人还是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民间对身体的认识还是和原来一样,还停留在肌肉块大的定位上,对如何塑造身形则全然不知。因此练的还是那几个动作,以拼力为主。能够拼力的有些什么动作呢?弯举、深蹲、卧推,这也直接导致了蝤蠓臂、枇杷腿、麻袋胸的产生。关键是不知道审美,写字也要知道什么字好看,看不懂字,等于还是瞎写。卧推不知道调整角度,胸肌肯定练得跟女同胞一样,男同胞的胸肌,要类似于中山装扣上了风纪扣的那种。

开健身房的老板是体委的一个科长,他是个体育爱好者,但对健美一窍不通。他是闻到了一些气息,觉得锻炼将来会成为一种趋势,会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就把它当作一个生意来经营了。

健身房开在会展中心,那其实是一个娱乐场,边上有书屋、歌厅、舞场、棋牌室、瑜伽馆、小型影院、海鲜排档。健身房的窗外围观的人最多,因为新鲜,因为没听说过,就踮了脚尖往里面看,一看不得了。墙壁的镜子里,映照着一个个光光的身子,有胖的,也有瘦的,这当中自然也有我。我是觉得在家里训练有欠缺,一些肌肉练不到,才去健身房加强一下的,一看就知道是有底子的,就引来了人们的啧啧赞叹。老板很高兴,就拿我当宝贝一样,并极力邀请我加盟,对我说,你就当技术入股吧。我心里也暗喜,入股不入股倒无所谓,有个地方可以弥补缺陷,还多了个教练的美称,关键是还有眼前利益,有外快进账,这在当时的公职人员中,算脑子好的。

既然来了,我也帮老板做了三件事。

第一,把一月一收、一月一百的学费,调整为半年一收、半年四百。老板问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这里面有个陷阱,你马上就知道了。很快,一些贪便宜缴了四百的人,练了一周半月的,就逃走了,但学费已经收过来了。健美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情,只有练过的人才知道,不是特别喜欢、意志力特别强的人,根本就走不下来。

第二, 我可以看肌肉,哪些是天生的,哪些是可以练的。比如拉车的人小腿一定好,挑担人斜方肌一定好,打铁的人三角肌一定好,但那不是练的,练的是有样子的。这样,我就可以有选择地挑一些学员,训练容易出效果,相应地,也可以更好地招揽生意。

第三,我答应帮老板带一些优秀学员来,比如医生、教师、机关干部、科技工作者,这些人一来,健身房的层次就不一样了,说起来也好听。

但一段时间后,老板出尔反尔了,非要我参加健美比赛,用一个广告的效应,来作为我入股的条件。我告诉他,我这样练,随便看看是可以的,外行人是看不出来的,但要真正地参加比赛,是远远不够的。这要做很多细致的准备,还要损失掉很多东西。首先我要花一年的工夫增肌,粗的细的都要捋一遍,还要有强大的饮食后盾。比赛前还要花一年的时间精雕细琢,要把体内的水分脱得恰到好处。还要请人编曲,请人设计动作,你哪个部位好,就要掐在点上抢那个部位,抢裁判的眼睛。还有,国外有人是依靠药物调节肌肉的,国内药物不敢用,但有人用科技蛋白,用不好了怎么办?任何体育比赛,对身体都会有损伤的,那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健康的、相对好看的、自己舒服的、细水长流的。他就对我很失望,觉得我没有诚心。我只好对他说实话,说我骨子里是排斥这种比赛的,不管你的肌肉怎么样,穿一条三角裤,在台上张牙舞爪,总是不好看的,毕竟我也是文艺工作者嘛。这说法当然站不住脚,我想他马上会找出现成的例子来反驳我,比如说,施瓦辛格也是演员,又是州长,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参加比赛?我撇开这个例子,也给他举了一个通俗的理由,说,女人要是胸大,跳不了芭蕾,那会让很多人分心,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同样,男人如果把控不了自己,也跳不了芭蕾,他自己会很难受,也会弄得大家都很尴尬。这一下老板嘿嘿地笑起来。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心情已经坏了,我也不在健身房待下去了。

二〇〇〇年的时候,我已经在机关工作好多年了,而且还混得人模狗样,但在家里,健美还是要练一练的。练健美的好处是很多的,尤其是夏天,我的心里就会像开花一样,一阵阵呐喊:我们的市面来了,我们的市面来了。夏天,我喜欢穿短袖衫,最好是紧身的,我都不用挑什么牌子,我的肌肉就是最好的牌子。我也不用撑着,松弛,但又能凸显肌肉,那是很见诸水平的。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要是稍稍地练一下,有点充血,肌肉再紧张收缩一下,那还得了。其他的本事还需吹牛,还需炫耀,就是夏天的肌肉不用,它明摆着,一目了然,想藏也藏不住。

夏天我还喜欢骑自行车,按理,天热是应该开车的,但骑车可以展示小腿啊。原来我们骑车都是脚板蹬的,慢慢悠悠,那叫老人骑。现在我会把座垫拉高,改用脚尖蹬,小腿自然就鼓起来了,像馒头一样。最喜欢的还是骑着骑着出了点汗,或干脆下起了雨,不是大雨,小雨即可,而且是可以承受的那种,又刚好把短衫打湿,这时候,如果你的短衫是白色的或浅色的,那你的六块腹肌就映出来了,比照相时打了侧光灯还要明显,一棱一棱的。

这样的身形,在机关大院里也是触目惊心的,好像我走错了地方。男同胞们见了就会多看那么几眼,女同胞们见了却会故意不看,但如果场合好,她们又会忍不住地故作轻松,说,啊呀,真想摸一下你的手臂啊。啊呀,你什么时候拍写真啊,好让我们也开开眼啊。听着这些话,心里自然是很舒服的,像名片上印了行政职务还印了技术职称,感觉非常好。

但也会有麻烦的事,就是不能穿正装。机关里,稍稍正式的场合都要穿正装。我理解的正装就是西装,它基本上有个定式,紧致、挺括、袖筒小,这就为难我的手臂了,也会和三角肌、胸大肌过不去。有一次开全市知识分子座谈会,为了体现会议的重要性,特地安排在大会堂议事厅。这样的会也是很好辨认与会人员的,都不用问,要么文质彬彬,要么面黄肌瘦,要么塌腰驼背,总之,就没有像我这样的。所以,我在大会堂的台阶上,就已经被保安拦住了,他问我干什么,我说开会。什么会?知识分子座谈会。哪里开?议事厅开。你什么单位的?文艺界的。他嘎嘎地笑起来,说,撒谎都撒不像,你要说自己是体委的还差不多。我也很无奈,就像座山雕盘问杨子荣,我就是滴水不漏,对答如流,也不能说服保安的眼睛。那时候我是真恨自己的身体啊,但我又不能发脾气,更不能揍他,揍他就成全了他的判断。正好这时候市长端着茶杯过来了,市长最近迷走路,他也在机关那个“健步群”里,也晒每天自己的步数,我有时候在大院里跑步,也会和走路的他碰到,所以我们认识。他老远就招呼我,“阿诺”你今天练了没有?这一问,就像递给我一张通行证,那保安马上就闪开了,半天还在给我行注目礼。这样的误会我喜欢,这样的反差也特别有喜感。

更加自豪的是有一次跟团外出考察,去的是北欧的芬兰。出发前,领队打电话来,说要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说,我和其他队友商量了,说这件事非你莫属。我说什么事啊,还需要集体讨论?他说,我们出来最怕的是什么?是小偷。我们不是要带很多团费吗?有美元,也有欧元,这些钱肯定是要有专人保管的,大家一致推举了你。我说,这个不好吧。领队说,这个非常好,钱要是放在你那里,就像放在保险柜里一样安全。团费我是知道的,还不少,什么门票啊,自选项目啊,集体吃饭啊,司机的小费啊,与人交流的补贴啊,都是这一块里支出的,总不能让领队背着吧,也不能交给“导游”吧,更不能送给小偷吧,所以得有人保管。这个人还必须是身体条件要好,身强力壮,三五个人近不得身,还特别有防范意识,别被人“摸了哨”还不知道。领队说,外国的小偷我们没见识过,估计是很厉害的,但你的厉害我们是有目共睹的,你练过手脚,样子也吓人,至少让别人觉得不敢惹你,这一点我们都不及。这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推辞也没什么意思,但我还是谦虚了一下,说大家一起参与吧,不要觉得钱放在我身上就万事大吉了。我还对领队说,国内的小偷我们是领教过的,在国外,不一定是小偷打我们的主意,也许是黑帮呢。上次哪个团在南非,不就是被黑帮抢了?要是被黑帮盯上了,那就不是偷的问题了,也许还会绑架、撕票、浇到水泥里当柱子、丢进硫酸池里化成血水。领队狐疑地说,你们搞文艺的就是会想象,黑帮会看上我们吗?我说,就算黑帮看不上我们,就算光顾我们的只是小偷,那我们也不能被动防范啊。领队说,那你说怎么办?我说,兵不厌诈,我们也戏弄一下外国的小偷怎么样?我们做一个假象,让另外一个人“貌似”我们的“出纳”,扰乱小偷的视线,而实际上钱却在我这里。领队呵呵地笑起来,好像看到了外国小偷被我们玩得团团转的丑态,说这个好这个好。领队肯定是吃过小偷的苦头,所以在防范问题上我们很容易就达成了共识。

为了这件事,我还特地去配了一件“摄影马甲”,身上都是兜兜的那种,看似装着镜头啊、卡片啊、雨衣啊,实际上都是散装的美元啊欧元啊。我本来也没搞摄影,现在也装模作样地背起了相机,呵呵,一切为安全起见,以蒙蔽小偷为重。我们的“诱饵”是统计局的周局,她长得平平淡淡,本来就是搞档案出身的,现在更像是一个老出纳了,这次也是照顾她,让她在临退休之前出来走一走,她也算是“本色出演”吧。就这样,我们这个团,揣着一肚子“坏水”,像乡下人到城里看戏一样,飞去赫尔辛基了。

我们不仅去了赫市,还去了另外几个一定要去的地方:岩石大教堂、西贝柳斯公园、总统府前面的渔人码头、跳蚤市场、赫尔辛基大教堂、海米林纳城堡、拉彭兰塔湖区。这些地方游客密集,小偷一定也很多。我穿着摄影马甲,装作漫不经心地观看,实际上心里都绷着一根弦,时刻准备着。准备什么呢?准备万一有小偷靠近,我也好一试身手,以证明自己多年的健美不是白练的。后来听导游说,芬兰的图书借阅量和个人出版量是世界第一;芬兰的因特网接入比例和人均手机拥有量世界第一;是最具国际竞争力的国家;治安状况排世界第二(说卢森堡第一);已连续好多年被评为世界最廉正国家;赫尔辛基已是连续好多年被评为世界最宜居城市第一名。这样的地方,按理是没有小偷的,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计划是没有错的,我也没有辜负大家的重托,出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快退休的时候,机关里办起了健身房,那是二〇一五年,这也是硬件所需,再说了,现在机关里年轻人多,锻炼也越来越是个趋势。说起来,我也是有二三十年没摸过器械了,总算在回家之前、在机关里,有了一点点用武之地,帮一下别人。健身房设在中心楼的负一层,其实也是相当简易的,这个思路是对的,投入得太豪华,无人参与怎么办?负一层都是服务设施,银行的、移动的、联通的、理发室、洗衣屋、咖啡吧、小卖部、私享西点,包括健身房。每天午饭后,这里就会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体力过剩的、没地方好去的年轻人,就会聚集在这里。他们还在机关网里挂出了消息,诚邀有健美经验的指导老师,我心里像瘙痒了一下,那条健美虫也就袅袅而动,就想着去看一看。我发现他们基本上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打铁”,一种是“瞎练”。打铁就是控制不了力气,控制不了重量,不是最舒服的角度和位置,所以会打铁。瞎练就是不知道这个动作练什么,自以为是,还特别热衷。

我也是想去补充一下自己的,比如斜板仰卧起坐,比如坐式胸推,这些动作在家里都没法做,在健身房这些项目都可以。我的方法很简单,专注地做一个动作,逐渐加重,中间调整两分钟,一气呵成,做好六七组,完了。如果他们会看,就知道应该怎么练,这是在练什么,这和指导也差不多。但他们太外行了,不仅看不懂,还取笑我,说,老头,悠着点,不要把自己弄残疾了啊。后来,我说我是来应聘指导老师的,他们还不相信,还斜眼看我,这当然也不怪他们。正好是冬天,我穿了件休闲装,看起来平平庸庸,一点也不显。我也不和他们计较,也不废话,我做了一个坐式胸推给他们看,我把重量先加到一百八,试了五下,权当热身,再加到两百,然后匀速地推了二十下,这下他们傻眼了,说,老头,看不出啊,身怀绝技啊。

我喜欢这些年轻人,爱好锻炼的人,说明有上进心,想必工作也会干得不错。我告诉他们,练是不能盲目的,不是说有练就是好的,练得不对,不科学,照样会把身体练坏,甚至还容易练畸形。我把他们一个个叫到镜子前,让他们脱去衣服,在镜子里照一照,我跟他们说,首先,你们要学会看身体,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健美运动员的,但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体条件,做出合适的改善,来弥补原先的不足。我指着某一个说,你看你,本来肩就比较塌,那你的重点就是三角肌,先把身体的架子搭起来,慢慢会好看起来的。我又针对某一个说,你胸肌平板,那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卧推,你拼命拉背干什么,越拉越驼。而另一个身体单薄的,我告诉他,你明显地力气不够,那你怎么练,练是需要力气的,你的当务之急是先把体力培起来,再练不迟。我这样一个个说过来,像专家门诊一样,他们就像病人一样头密密点。什么时候他们听过这样的指导,他们哪里知道练是有讲究的,他们早傻了眼,异口同声地说,老师,你就收了我们吧。

我在机关的日子一下子丰富了起来,只要中午有空,他们就会来电话叫,老师,你过来看看,我们这么练对不对啊。老师,你过来指导一下,这块肌肉是不是这样练啊。我当然很乐意。平时走在大院里,有人不喊我领导,喊我老师,心里也会有一种别样的美丽。他们也曾提出要交我的学费,我告诉他们,说学费就俗了,我就是动动嘴皮子,辛苦的还是你们自己,你们好好练,练起来都是自己的。这种感觉非常好,像做了公益一样舒服。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练健美的年轻人,都不是正式机关的,机关的人压力大,哪还有心思练这个啊。他们是有闲有力,是机关食堂的,他们除了烧个饭卖个菜,有力无处使,无聊得很。但也好,我的福利也随之增加了,他们会在吃饭的时候关照我,给我打的菜总比别人的多。平时最紧俏的菜包,别人想买都买不到,而我,只要在食堂的窗口晃一下,他们就马上心领神会,都会主动地留起来给我,优越感爆棚啊。

好玩的事情还有,当然也是和身体有关的,和健美有关的。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过来找我,说家里的一件事很伤他的脑筋。我说,什么事?朋友说,房子前面被人家影响了,甚至有霸占的倾向。朋友说,我在外地工作,家里就老爸一人,眼看着自己家前面变成了别人的地盘,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老爸找对方说过,没有用。居委会和派出所也找过对方,根本就不理睬。说这不是公地吗?我把它管起来这有错吗?错当然是没有错的,但这是我家的前面,主张权却在别人手里,这算什么事嘛。我说,你可以找一个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不要公事公办。朋友说,找了,乡下地方小,没有人做这种难为情。我说,对方是做什么的,多少岁光景?朋友说,看样子和你差不多,也六十左右,也是每天健身。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说,他练什么?怎么练?朋友说,屋檐下挂着吊环,也不做任何平衡和支撑,就是骑马一样上去下来上去下来。我说,这也要腕力的,不然翻不上来。朋友说,他还在外面摆了一条长凳,从上面爬到下面,再转身爬到上面,就是爬给我们看嘛。我说,在长凳上爬圈圈,这个臂力可不小啊。

自从年轻时有过被人请来请去的经历,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做这些事了,但那时候没人管,才会有这种现象的产生。现在还请我做这些事,可见大家对身体的认识,对健美的认识,还是停留在“打架”“摆平”上,只不过现在美其名曰“调解”,听起来文明了一点。我也是基于这个“调解”,才答应朋友去他那里看看的。朋友也解释说,我确实考虑过你的身体和锻炼因素,主要是那人的情况与你相仿,虽然各有境界,我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相通的气息呢,像密码一样,所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我们就一起去了朋友的父亲家。他父亲家是那种一跃二的样式,下面是地下室,一楼的阳台有点半高不高。前面是一块公地,现在已摆满了花草,还走出了一条路。旁边的那户人家,是一楼一层的那种,本来后面是封闭的,但他私自拓出了花园,还延伸到了这边的阳台下。朋友说,如果是小区的绿化,阳台下有花有草也未尝不可,但种的是别人的花草,还时不时地过来伺弄,你衣服晾在外面,他还说你的水滴了他的花,岂有此理。没说的,既来之,则解决之。

我们敲开了那人的房门,开门的就是那人,我们姑且也叫他“老头”吧。老头六十来岁,穿了件宽带背心,一看就知道是个长久训练的人,身形消瘦,三角肌明显,手臂细且硬,网球肘突出,说明局部特别好,是专门翻吊环爬凳子的结果。我们说明了来意,他开始还不在意,有点爱理不理,也许是我的身形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好奇,于是,接下来的谈话,则完全超出了我和朋友的预料,我们好像是在自说自话,而他,则早已跳到了话题之外。我与他说这边的阳台,他和我说我的身形;我与他说阳台前的花草,他和我说肌肉的协调;我与他说阳台外面的小路,他和我说锻炼身体的窍门。他完全是走火入魔了,起码也是偏颇和神经质。有一下,老头还执意要和我试试手劲,说自己独孤求败,这虽然有点唐突,但那时候也是回避不了了,我也就不客气了,冷不丁近了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悄悄话,手劲这东西还有个物理借力,手和臂的距离越短,力量就越集中,越巩固。老头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说,你这不是一般的力啊。我呵呵了一下,也不作回应。我想,他不是喜欢说这些吗?索性就借这个机会说开来吧。我说,你这样练的精神是好的,局部力量也是有的,但到底有什么用,你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也说,你这个年纪练到这个份儿上是很难的,等于每一块肌肉都有讲究。我说,是的,不然就不叫健美了。他说,你这是多少年下来的功夫呢?我说,你觉得它有多少年它就有多少年。他说,起码有三十年。我说,起码有的。他说,我最佩服的就是练健美的人,一天也不能落下。我说,主要还是要有意识,还要一直惦记着。我看看差不多了,就总结说,你这样练其实就像在运气,但因为没有外力的加持,提高是很难的,力气也是很局限的。这话有点打柱子应板壁的意思,提醒他山外有山,差距还是比较大的。这事就算是解决了,和过去相比,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过去靠的是力气,现在靠的是知识。所谓,打一百拳,不是致命的,一点也没用;点准了穴,只用一下,他就完蛋了。

后来朋友来电话说,那老头把阳台前的花草都搬走了,他也不从前面进出了。他父亲很高兴,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脸上也有笑容了。

现在回到最前面的话题,练健美有什么用?娱乐用?消遣用?骗吃骗喝用?其实早就没有用了。最早的时候不去比赛,现在人老了也没有这个组别了;最早的时候可以当武器,可以吓唬人,现在法制健全了,你若无赖,人家就报警;最早的时候肌肉质量好,饱满光洁,像雨后的岩石,现在肌肉都不生长了,像熬油一样,越练越小,越练越干。人家说好看,那是安慰你,你自己一定要清醒。至于健美和寿命的关系,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结论,等也等不到。但是,我也突然明白了,也是退休以后才发现的,只有一个用处,我先暧昧着不说。

以前,在岗位上,或年岁不大,或体力充沛,不用太多的理由,身边总会有许多女同胞晃来晃去,不一定都有什么事,但总该也是一道应有的风景。现在,不知不觉地,身边的女同胞都消失了,都敬而远之了。但偏偏是人老心慌,越老越喜欢和女同胞在一起,而且要年轻一点。以前没这种迫切,现在可好,像是岁月无多时不再来的样子,于是就拼命地组织活动,吃个酒,旅个游,去哪里骑车,去哪里拍照,关键是一定要约上女同胞。自己感觉还是精神抖擞的,其实都是在打胖作壮,在年轻一点的女同胞看来,都已经很老了,老得不成样子了。

我说的这些都已经在我朋友身上发生了,有时候饭局,有时候聚会,我远远地观望着他们,在心里猜想着他们,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笑。因为练健美,我自诩自己还不会这样。

我每天照样还要去健身房,每天一小时,练一下在家里没练的项目,比如我的腰不好,深蹲没法做,我就在健身房做做那种半躺半坐式的蹬腿,这样脊椎的受力会小一点。现在的健身房,是不大喜欢老人的,老人会有一些不卫生的坏习惯,会影响别人,会乱了环境;老人一般都会有各种基础病,平时不觉得,也许一用力就诱发了,这个很麻烦,健身房最怕这个。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年轻时我都没兴趣参加比赛,现在我还图什么,图自己快乐,图人家乍一看说你还好还好。还有就是图一个保持,都保持了三十多年了,里面的自觉自律自己知道,那就再保持一下吧,不要“晚节不保”。于是,我把身上的大肌肉分成七块,每天一块,一周轮一遍,就可以了。因此,我一般都是规律地、精准地、有效果地练一下,绝不“恋战”,绝不“暴饮暴食”。如果我非常有心情,兴致很高,我也会义务地指点一下别人,那是实在见不得他们的不对,不想他们伤着,没有别的意思,纯属赠人玫瑰。

有两个女人经常会和我在健身房里碰到,后来我摸清了她们的规律,也会有意地卡在她们的点上,去碰一下。当然,表面上是偶然,是凑巧,我会意味深长地故作惊讶。两个女人都是五十不到的样子,看起来保养得很好,风韵四溢,她们不光是身体好,她们选择了健身,说明她们的精神世界也很丰裕。其实,我心里是把她们看作“猎鹰女”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瞄这瞄那,如果她们是来猎人的,我觉得她们也在摸我的规律,那么,我们就有点不谋而合了,这好像也不错。

两女人都是有钱有闲的主,这从她们的衣着上可以看出来,从她们随身带着的装备上也可以看出来。她们并不以锻炼为目的,锻炼只是幌子,玩才是她们的主张。她们练得也不对,都是装模作样地意思意思,而且练少坐多,坐着聊天,坐着喝茶,还摆姿势拍照,有时候还会拿出书来读一读。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她们就是来猎人的,不是猎那些阔佬少富,也非得是年纪相当的,她们只是猎那些好玩的、看似有故事的、有些情趣的,就像我这样的。是不是老头不要紧,以调节她们无聊平庸的生活,应该说,她们还是有眼光的。

这样,我在健身房里就过得非常愉快,也很忙,除了自己练,还经常被她们喊来喊去,这个问一下,那里捉一捉,其实都是无所谓指导或纠偏,就是好玩。顺便也说说话,说一些自己的离奇故事,也说说单位这边的艺界传闻,就像润滑剂一样在我们之间作用着。有一次,女甲招呼我,说老师,我的背好像拉伤了,你帮我揉一揉吧。一般锻炼的人都会有那么几下,知道些肌腱经络位置。我当然很欣然,我让她趴在卧推凳上,沿着她的背一节节地往下捋,有伤必有瘀,有经验的人一捋就知道,显然,她是没有的,她就是想撒个娇,就是想自己比女乙优先一点。当然我也很乐意这样捋啊,谁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呢,一边捋着,一边也心生感慨,女人就是好,哪怕年轻一点点也好,身体都还是丰腴的。

第二天, 女乙也忍不住说自己手臂疼,说抬不起来了,吃不住劲了,也让我给她捏一捏。捏就捏吧,为什么不捏呢。我知道她心里那点小心思,我也不点破。手疼要追根溯源,要从颈部慢慢开始捏,捏到肩和背,再捏到手臂。我还会装模作样地问,是不是这里?有没有轻松一点?她的手臂还是不错的,弹性依然,臂后侧还没有松弛,捏起来还是挺紧致的,像脆生生的一段莲藕。

有一天,女甲在我们的小群里说,我们到女乙家喝茶哦?我说,我反正没事,都可以。女乙接应说,那让女甲去接你,我在家先收拾一下。这就约起来去了,就三个人,思无邪,心纯净,就是不知道谁是谁的“电灯泡”,谁在做陪衬。倒是女乙的老公心里忐忑了。本来,老婆约客人来家里玩,老公一般都会选择回避,但老公想看看老婆和女友约的是什么人。是小鲜肉?还是小老板?还是什么电信骗子?他留在家里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说,你们只管喝茶说话,我给你们准备点拿手菜吃吃。但见了面一看,是个老头啊,尽管身体还可以,但肯定是没什么花头的,他的热情也瞬间递减,连客面的服务也懈怠了,后来又说菜场里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只好在门口的饭摊里订一桌。呵呵,什么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后来又有一次,女乙私信我,要约我去一个新地方。我说,别糊弄老人啊,说清楚了再定。她说,去我家啊。我说,之前不是刚去过吗?她说,我还有另外一处别墅啊,你过来看看我的装潢吧。这事当然好,想必也一定挺有意思,但我还是警惕了一下,说,装潢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懂装潢,我近期也没有要参照装潢的。她说,那就来看看我的花园吧,看看我的亭子,看看我池里的锦鲤,没有任务,纯玩。我不好再推,就暂且答应了下来。我知道女乙在想什么,她虽然藏起了心思,但背后的意味还是能窥见的。她没有和女甲说这件事,不然,我们那个小群,早就动静起来了。那么,我也不得不想想我自己,我是乐意的,还是犹豫的,还是有顾虑的,还是真的忌讳的?

女乙的别墅在云溪山庄,说好了不吃饭,就喝茶,显得清爽点。到了那天,我按照她给我的定位走,先走了城东南路,然后上了金瓯大道,这是一条横跨东西的高架,车子很好开,走到底就是瞿溪,再往左一点点便到了云溪。这是我们这里最早的一个山庄,据说,当年都没有放出来卖,领导和老板直接就把它分掉了。女乙不知是后来二手转的,还是当年一手里拿到的,要是当年的一手,那说明她生意做得早,而且好,要不就是和领导走得近,反正就是有钱。

女乙在别墅迎接了我,眼睛闪闪亮,有捉摸不透的笑意。我们先看她别墅的花园,那正好靠着一条溪流,溪里有错落有致的卵石,溪水也被引进了花园里,做了亭子下面的鱼池,站在亭子里往下看,鲜艳的锦鲤在悠然地滑动,让人心旷神怡。这花园设计得太漂亮了,把各种元素都占全了。接着,我们到别墅里面喝茶。

在茶室,我看到了眼睛笑眯成一条缝的女甲,她怎么也在?且已经把一应茶具都准备好了,这时候笑吟吟地站起来,说,老师,我们今天其实是在和你打赌,看我们谁能赢。我有点莫名其妙,说,打赌?什么内容?女甲说,第一,赌你会不会来,我们赌你会来,嘻嘻,你来,你就先输了。我尴尬了一下,好像被人窥见了什么不良的心思。女甲又说,第二,他们都说你力气大,说一两个人近你不得,我们不信,我们赌我们两个女人就可以把你搞定。说着狡黠地靠近我,突然和边上的女乙一起,一人拽住了我一只胳膊,并死命地往下坠。我根本还没有回过神,就已经被她们缠住了,不,是钳住了,不仅钳住了,还被她们生拉硬拽地拖倒了。我想挣扎,根本就动不了身,我想甩了她们,她们就像蟒蛇一样缠着我,越缠越紧,只一会儿工夫,我就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动弹不了了。女甲哈哈大笑,说,我们赢了,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们拿你开玩笑了。两个女人这样说了,说自己开玩笑了,我还有什么脾气好发的?我已威风扫地,我只能自嘲,说她们两个棺材一样,比死人还重,人都被她们弄散架了。没办法,我还得赔说赔笑,还得坐下来喝茶。

女乙和女甲说她们是练散手的,一种徒手搏击术,每周一三五,她们都会在别墅里训练,这里的地下室就是她们的训练馆。她们打沙袋、翻轮胎、抖长绳,练力气,也练耐力。练过散手的人都知道,不让对手近身地打,都是好打的,边打边走,实际上还是打套路,是花拳绣腿;而拼了命地打,死缠烂打地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打,那是很难分出胜负的,也是最难打的。力大没有用,是可以抵消的。你一用力,心跳就加快,时间一长,你肯定会缺氧,不用多打,你自己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她们是存心的,是计划起来想我出丑的,也是知道怎么来收拾像我这样的人的。

我听得大汗淋漓,茶也没心思喝了,后来,也不知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