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西部》2022年第4期|马行西:昆仑传奇
来源:《西部》2022年第4期 | 马行西   2022年07月21日08:34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山海经·海经·大荒西经》中的这段描述,一开始就给昆仑山蒙上了一层荒远而神秘的色彩。接下来,王母瑶台、穆王八骏、昆仑盗草……都被后人编排到这里,昆仑山渐渐成为中华第一神山,它与作为中华第一仙山的蓬莱并列,成为中国神话两大圣境。

有人说,传说中的昆仑山不是现实中的昆仑山。那又怎么样呢?谁去过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却并不妨碍人们在现实中的蓬莱阁作无限美好的想象。更何况现实中的昆仑山,确实有很多现实的传奇。

昆仑山高,平均海拔5500米以上,主峰公格尔峰海拔7719米,喀喇昆仑山的主峰乔戈里峰以海拔8611米的高度成为世界第二高峰。昆仑山被誉为“万山之祖”,名副其实!

昆仑山东西横亘2500多公里,从青海境内的黄河之源逶迤西行,与帕米尔高原,与喜马拉雅山南北呼应,把巍峨高耸、辽阔无边的青藏高原轻轻揽入怀中。

昆仑山寒,海拔5000米以上区域均为冰雪覆盖,雪峰林立,冰川密布,千里银色世界,万座固体水库,夏日消融,雪水成为众多江河的源头。

昆仑山富,植被并不茂盛,然地下富蕴宝藏,稀有金属品种应有尽有,盛产玉石,和田美玉享誉天下,“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成为《千字文》名句,百代传颂。

这些远古的奇闻、自然的奇珍且不去细说了,我们这里仅摆一摆近现代的人文传奇吧。

传奇之一:赛图拉哨所,朝朝代代的执着坚守

赛图拉,是新藏公路(219国道)上一个有名的地点,隶属和田地区皮山县。这里距离皮山县城有400公里之遥,而且从皮山县城无法开车直达这里。开车去赛图拉,需要绕个大弯子去叶城,沿着新藏公路进入昆仑山,翻越三个冰雪达坂才能到达,要用一整天时间。这里已经是青藏高原的边缘了,海拔3700多米,缺氧气,缺植被,缺人烟,举目四望光秃秃,四五百里不见人影,实属高寒荒凉之地。

从军事意义上说,这里是咽喉要塞。向南是中印边境上的喀喇昆仑山口,直至加勒万河谷。向北就是桑株古道,直通塔里木盆地。向东进入青藏高原,通向阿里。向西通往叶城和喀什,直到帕米尔高原。不折不扣的十字路口啊!从清朝到民国再到新中国,都在这里设置哨卡,精兵把守。

清朝设立哨卡始于乾隆年间,绿营兵士在此驻守。迨至左宗棠收复新疆,内忧虽除,外患仍在,西北方向是沙俄,西南方向是印度,准确地说是占领印度的英国。英国统辖下的克什米尔地方兵丁,经常出没于赛图拉一带。大清派出百名精壮骑着骆驼马匹,跋涉一月,来到赛图拉地区,赶走外国入侵军队,重整赛图拉和麻扎等军事哨所。1884年新疆建省,进一步加强边防管理,开始扩建营房。鉴于赛图拉哨卡地处高山峡谷之中,空间狭小,新营房遂东移至30里外的宽敞地带。戈壁荒滩素来无名,随口称为“三十里营房”,一直叫到现在,竟然成了正式的地名。1891年,新疆省首任巡抚刘锦棠差遣喀什主簿李源鈵千里南巡,踏勘南疆边防。李源鈵跋山涉水,经赛图拉抵达喀喇昆仑山口,树立界碑,上书:大清国喀什界。

清朝覆灭,民国肇建,赛图拉哨所迎来了头戴大檐帽的新式部队。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在赛图拉成立边卡队,驻军1个连。1933年之后,驻军2个连。1937年,因抗战形势的需要,驻军加强到1个团,下辖3个骑兵连,防线也延长到800公里,赛图拉、康西瓦、苏盖提、哈拉赛等重要卡点各驻1个排,这种军力部署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前夕。1950年初,中国人民解放军一野大军挺进新疆,穿越大漠,旗展昆仑,接管了赛图拉哨所。

历代固守的赛图拉老哨所,如今成了一处风雨沧桑的遗址,孤零零却威风凛凛地耸立在悬崖上,供人参观。三十里营房逐渐成为守备重镇,这里不仅有英勇的边防军,还有一些后勤保障机关。著名的喀喇昆仑模范医疗站就在这里,大名鼎鼎的“昆仑女神”姜云燕曾长期在这里工作。

姜云燕本是河北省定兴县的一个乡村女孩,17岁时从收音机广播中听到一则新闻报道:在遥远的喀喇昆仑山上有一个全军海拔最高的医疗站,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而辖区内神仙湾、天文点等哨所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大气含量不足平原的一半,属于急性高原病高发区。医疗站里有一群风华正茂的白衣女战士,她们不畏风雪严寒,长年累月为边防官兵奉献着天使般的爱心。小云燕被感动了,她也要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说干就干,她说服了家人,怀揣500块钱,孤身一人踏上了遥远而艰辛的旅途。经过半个多月的颠簸,几次走错道路,终于来到了昆仑山中的三十里营房。这一年是1993年,从此她在这里演绎了14年别样精彩的芳华故事。从编外护工到入伍参军,从端屎倒尿到喂药打针,她的热情和真诚让身处冰雪高原的戍边战士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有一次,一名小战士由于严重高原反应神经错乱,被送到医疗站后,赤着身子就往外跑。门外零下30多摄氏度,跑出去肯定要冻坏!还是未婚姑娘的姜云燕顾不了许多,死死抱住小战士任其踢打辱骂,直到将小战士按进被窝。小战士痊愈告别时,“扑通”一声跪在姜云燕面前哭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姐姐的恩德!”

1997年,姜云燕被保送到原兰州军区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深造。毕业后,她义无反顾地返回了喀喇昆仑山,并从战友里选择了自己的人生伴侣。从17岁到31岁,姜云燕创造了一位女军人在雪域高原工作时间最长的纪录。从护工到护士长,姜云燕的足迹踏遍40万平方公里辖区内的所有哨卡,累计行程8万余公里,巡诊4万多人次,累计护理7000多人,挽救了20多人的生命,被誉为喀喇昆仑山上的“生命女神”。她以自己的卓越表现获得第39届“南丁格尔奖”和“全国三八红旗手”等盛誉,并当选为中国共产党十七大代表。她的事迹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昆仑女神》,感动、激励了千千万万的人。

一批又一批白衣战士来到喀喇昆仑医疗站,续写着昆仑女神的传奇。前几天我向喀喇昆仑模范医疗站站长电话了解情况,他说医疗站的医护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精神依旧,风采依旧!有个女护士叫卓玉娇,也在这里工作近十年了。我想起胜利沟口山体上镶嵌的那行白色大字:弘扬喀喇昆仑精神。那不是一条普通的标语,而是所有昆仑卫士的座右铭。

写到此处,把我在赛图拉填写的一首词抄录一下:

念奴娇·赛图拉

早发皮叶,跨达坂,夕至昆仑深处。古道桑株,在此地,交汇冰原大路。雪水奔流,铮峰壁立,锁钥天然设。碉台高耸,故事多少曾诉。

丝路通贯天竺,过深沟陡岸,东西络绎。莫道高寒,人烟断,不可轻心他许。清帝扎营,民国又筑垒,壮哉六二。看加勒万,至今多有底气!

传奇之二:昆仑驮道,抗战救亡的悲壮故事

20世纪30年代,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那场罪恶战争,把中华民族拖入了灾难的深渊,也让天南海北的中国人空前团结起来,汇成挽救民族危亡的滚滚洪流。

弱国抵抗强敌,代价定然巨大。华北沦陷,南京失守,整个中国的海岸线都被日军封锁了,唯一能够与外界联系的就是滇缅公路。可是到了1942年,这条唯一的生命通道也被日军占领了。药品进不来,燃油进不来,装备进不来,在抗战前线,成百上千的车辆因为没有轮胎趴窝。与此同时,上万吨国际援华物资滞留于印度卡拉奇港口(当时印巴还未分治),无法运回国内。如何将这些救命的物资运回来,成为燃眉之急。

1944年初夏,国民政府交通部将这个重任交给了刚从法国里昂大学毕业归来的陆振轩。这是一位青年才俊,不但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英语,而且通晓道路运输专业,最重要的是,胸怀一腔救国热血。经过研究,陆振轩打算借道伊朗至苏联再到中国,通过铁路公路联运将这批物资运回来。当他赶到卡拉奇后,却发现战事已经波及中亚,原定计划无法实施。焦急之中,他在英国探险家的一本书中看到一条信息:从印度到新疆有一条驮马古道,由卡拉奇经斯林那加到拉达克地方首府列城,再翻越喀喇昆仑山脉就能到达新疆叶城。这条路能不能走?那可要翻越几十座海拔六七千米的雪山哪!别无他路,只有一试!

国民政府交通部批准了陆振轩的运输计划。运输计划分两个路段实施:第一个路段在印度,用汽车把物资从卡拉奇港口运到列城,这一段崇山峻岭,更多的是河谷,还算好走。第二个路段主要在中国境内,有低缓的河谷,更多的是崇山峻岭。两个路段的工作同时推进,陆振轩协调印度方面向列城运输物资。新疆方面在喀什、和田、克孜勒苏三地区筹集了1000余匹骆驼马匹,招募了180多名驮工,驮工大多数是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总领队叫木沙,经验老到。

新疆驮队按时出发,他们一边行走,一边探路,一边留下标记,还要埋好返回时吃的食粮。道路的艰险超过了他们以前的所有经历。在牺牲了十几位驮工和100多匹驮马之后,驮队终于到达列城。更艰难的路还在后面。1944年10月15日,驮队返程。陆振轩在日记里记录了途中的艰难困苦:

第四天,山麓越走越陡,坡度足有30度以上。空气稀薄,气喘头痛,驮马双腿打滑,路上出现了不少死伤的驮马。

第五天,在极度缺氧的状态下,驮队走得非常慢,每小时只能走三里路。什约克河涨水,流速湍急,驮队根本过不去,只能沿山腰凿空的旱道盘旋着爬行。

第七天,经过卡尔东到班登塞一线,两边都是峭壁。盘山的牧道,共有35个弯。沿途看到的白骨越来越多。木沙说,一般由叶城来的驮队走到这里已经疲惫不堪,返回时驮马十有一二要死在这里。每个人都出现了高原反应,内地来的人反应更大。

第十二天,来到西塞拉山口,海拔达到5368米,气温降到了零下20多摄氏度。西塞拉山口两面都被海拔7450米以上的雪峰夹击包围着,北面直接与世界第二高峰、海拔 8611米的乔戈里峰相连,是驮队最难走的一段路。木沙说,牲畜到了西塞拉都会头痛,要用针刺它的鼻子至出血,给它减压才行。沿途可见血迹斑斑。冰川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白光,眼睛发涩疼痛,根本睁不开。在极度缺氧和极度严寒中,一些驮工出现了意识丧失和幻听、幻觉的现象,还有一些驮工在风雪中不知去向。行走在冰凌上,驮马和牦牛四腿打滑,陷在冰洞里很容易折断。翻过了西塞拉山口,驮队又损失了60多匹驮马。即使如此,驮队也不敢停留休息,否则会有被冻死的危险。

第二十三天,驮队开始翻越海拔4911米的桑株达坂。下了这个达坂,就快出山了。胜利在望!就在此时,由于连日奔波和过度操劳,年过半百的木沙领队突然跌倒在达坂上,再也没有醒来。一道道鬼门关都过去了,他似乎完成了使命。

1944年11月10 日,这批抗战物资终于运到了叶城。这是一次牺牲巨大的“首航”,然而意义更是巨大的,探明了道路,积累了经验。此后,这条昆仑驮道一直使用到抗战胜利,期间共使用驮马1500余匹,参加人员 1300余人。在徒步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的1059公里道路中,人畜伤亡率达10%左右。共运进6600条轮胎及其他抗战紧缺物资,可复活800辆载重汽车的运力。绝大多数物资运到了华中抗日前线,有一部分直接交给了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

抗日烽烟渐渐远去,不断发生的新事掩盖了旧事,昆仑驮道以及在上面行走的英雄也被深深雪埋,无人知晓。记功没有他们,纪念没有他们,回忆录中没有他们,影视剧中没有他们。

昆仑驮道的开辟者陆振轩先生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广州外国语学院教授,1999年去世。他生前未向别人谈及此事,身后也无子女,多亏了他的日记,让世人知悉了这段可歌可泣的往事。

传奇之三:孤军远征,一次有去无回的壮举

普鲁村,于田县阿羌乡深山沟里一个小小的村落,一个卫星都不容易发现的隐秘村庄。如果没有1950年那次壮举,这个小村子可能永远不被外界知晓。当年的进藏先遣连就是从这里誓师出发的。136人出征,63人牺牲,不是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而是死于缺氧、严寒、饥饿。他们经历了我军长征之后最严酷的一次行军,以血肉之躯趟开了新藏通道,最终率先把鲜艳的五星红旗插到了白雪茫茫的阿里。

1950年初,我军解放了除西藏之外的所有大陆国土,进军西藏提上议事日程。中央决定,从云南、四川、青海、新疆4个方向分别进藏,云南、四川方向为主攻,主要任务是与人斗;青海、新疆方向为侧击,主要任务是与天斗。解放西藏阿里的任务由新疆方面的部队承担。那时一野二军五师十五团刚刚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来到昆仑山下,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解放大陆最后一块国土的神圣使命,让战士们很激动。1950年5月,新疆军区司令员王震决定在和田成立独立骑兵师,准备进军阿里。面对那片陌生而凶险的土地,骑兵师决定先派出一个连进藏侦察,先遣连由此诞生。

这个连的正式番号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独立骑兵师一团一连。人员是精干的,全连共136人,其中少数民族战士7人。骨干为起义改编的原国民党骑兵第四旅八团,另调来党员骨干20多人。连长曹海林,起义人员,军事素质过硬。指导员李子祥,优秀的政治工作者。副连长彭青云,全军特级战斗英雄。为加强领导,又专门配备一名总指挥兼党代表李狄三。李狄三是河北省无极县人,先后参加过太行抗日、南泥湾垦荒、保卫延安、进军新疆,资格老,经验多,为人正,是这个连的灵魂人物。所带装备也力所能及的精良,每人配备1支步枪之外,连队配备6挺轻机枪、2挺重机枪和6门迫击炮。另配179匹战马以供骑乘,35峰骆驼驮运物资。御寒设备也尽可能丰富,每人2件皮大衣、1条毛毯。这在当时条件下已经是极尽周到的了。

1950年8月1日,先遣连在普鲁村誓师出发,目标西藏阿里首府噶达克。去年我们去普鲁村瞻仰誓师大会旧址,68岁的村党支部书记买买提·铁木耳吐地把我们领到村头的一片庄稼地边,说就是这里,他父亲告诉他的,还说全村各家都捐献了粮食和牲畜,并观看了誓师大会。上级首长也来了,先遣连指战员群情激奋,高呼口号,向南开拔。几十名群众赶着200多头毛驴牦牛组成的运输队,一起出发。

往前走不远,道路明显提升,而且越来越高,海拔四五千米的冰山一座接一座。不到三天,就有牲畜开始死去,不到一周,牲畜大多死去。连队决定遣散运输队,把重装备就地掩埋,轻装前进。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海拔6420米的昆仑山脉、7615米的冈底斯山脉还在等待着他们。很多战士出现了高原反应,张大嘴巴却喘不上气儿,身上像背着一扇大磨盘,头疼得脑袋要裂开,两腿却绵软软地站不住。连马匹也经受不住缺氧的折磨了,鼻孔直淌血。战士们东倒西歪,气喘吁吁,但依然坚韧不拔地行进!

8月15日,先遣连终于跨越海拔6000米的界山达坂,进入藏北高原,成为四路进藏大军中最先入藏的部队。白雪茫茫无人区,数日里看不到其他颜色。新的麻烦又来了——雪盲症,瞪眼瞎呀!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有的战士眼睛红肿得像鸡蛋,根本睁不开,只有眼泪流淌。卫生员给大家一次次上眼药水,就是不见效。有一天刚走了不到5公里,全连竟找不到一个能看见路的人了!炊事班战士摸黑做饭,搞得满脸锅灰,没想到却看到了光明。锅灰能治雪盲症!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战士们纷纷往脸上抹锅灰,个个变成了黑面包公,但确实能看见路了。

雪盲症解决了,先遣连于9月15日来到改则县两水泉,按照上级指示做群众工作。这里人烟稀少,一连几天见不到一户人家。没有群众,怎么做群众工作啊?先遣连继续行军300公里,到达藏民较为集中的扎麻芒堡地区。群众是有了,但因受到西藏地方政府的蛊惑和头人的恐吓,他们对解放军十分敌视。为争取群众,先遣连积极为群众治病干活做好事,同时严格执行群众纪律,寒不住寺庙,饥不购民粮。就在此时,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开始谈判接触,为缓和对立气氛,新疆军区命令先遣连停止向噶达克进军,就地驻扎过冬。这里的冬天长达7个月,既无后方保障,又无当地供应,吃什么?

先遣连出发时,携带的食物还比较充足,可是艰难的行军途中,大批物资与骆驼一起摔进了深沟。想起两水泉那里还储存了一些粮食,李子祥指导员带着战士王兴才返回运粮。300公里的距离,只能野外过夜。一夜之间,李子祥5根手指、王兴才2根手指被冻掉。千辛万苦运来的这点粮食哪够度过漫漫冬日?先遣连成立了打猎组,打猎高手是蒙古族战士巴利祥子。一天他和另外一名战友猎获2头牦牛,战友先用骆驼送回1头牦牛。当战友回来拉第二头牦牛时,发现巴林祥子已在牦牛旁边被冻成了冰雕!解决每一口粮食都要付出这么巨大的代价,这让总指挥李狄三痛苦万分。更糟糕的是,食盐也没有了,白水煮肉,让人吃得直恶心,而且浑身没劲。

后方当然知道先遣连的困难处境。万分焦急中,王震司令员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打通运输线。自1951年初开始,新疆军区先后组织了3次生死救援。第一批救援队由500头毛驴组成,驮运大批物资出发,可还没翻过界山达坂就都牺牲了。第二批救援队接着出发,还是500头毛驴的物资,比上一次稍强一点,有16头毛驴翻过了界山达坂,可在后来宿营时又遭遇雪崩全部遇难。第三批救援队加强了力量,由707头毛驴和牦牛组成,到达界山达坂时,只剩下30多头牦牛。每头牦牛驮了40公斤粮食,还不够沿途饲料,救援队决定只留下3头牦牛,其余全部杀掉变作食粮。救援人员也只剩下2个驮工,塔里甫和肉孜,都是维吾尔族兄弟。道路仍不安宁,塔里甫为追赶暴风雪中失散的牦牛英勇牺牲。肉孜赶着剩下的2头牦牛,终于在正月初七那天到达两水泉,牛背上的物资只剩下1.5公斤食盐、7个干馕和半袋子书信。先遣连的同志们感动之余心痛不已。心如刀绞的李狄三给后方发报,请求停止救援。

高寒缺氧,断粮断盐,致使高原病扩散全连,多数人都病倒了,有的再也没有站起来。活下来的藏语翻译乔德禄晚年沉痛回忆:战斗中牺牲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先遣连的战士没一个能够痛快地死去。先是出现浮肿,然后不能吃东西,几天工夫浮肿蔓延全身,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之后皮肤迸裂,溢出黄色液体,直至咽气。卫生员徐金全使出浑身解数,让患病的战士隔离,天晴时到地窝子外晒太阳,但都没有效果。不久,徐金全也如此这般闭上了眼睛。牺牲最多的一天,连队送别11位战友,有的战士甚至就倒在埋葬战友归来的途中。指导员李子祥也在寻找食盐的路上牺牲。悲痛欲绝的李狄三命令,所有牺牲的同志一律挖坑掩埋,不留坟头,以免让藏军觉察到部队减员,从而引发进攻。

悲壮的孤军引起了后方大本营的揪心惦念和无限崇敬。王震两次给西北军区司令员彭德怀发报,为先遣连全体官兵请功,称先遣连“历尽我军长征以来最大之不幸、最重之苦难”。消息报告中南海,毛泽东主席称赞先遣连为“盖世英雄”!1951年2月5日,先遣连被授予“进藏英雄先遣连”称号,每人记大功一次,并授予“人民功臣”勋章、“解放大西北”奖章各一枚。自1927年我军建军以来,每人都记大功的建制连队,唯有先遣连。可就在当日,又有2名战士撒手人寰。

1951年5月,独立骑兵师二团团长安志明率后续部队到达扎麻芒堡,先遣连终于走出死亡的黑洞!可是,总是那么多讨厌的“可是”!先遣连的灵魂人物李狄三,却在这时永远闭上了双眼,成为先遣连牺牲在冰雪营地的最后一人。其实他早就染病在身,但为了稳定军心,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病情,后来实在隐瞒不住了,就躺在地窝子里指挥部队,鼓励大家。病情危重时刻,他拒绝服用最后一片盘尼西林,要让给其他同志。连队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总指挥的命令,于是召开支部大会,准备作出命令李狄三同志服用盘尼西林的组织决定。李狄三眼含热泪劝阻大家说:自己一生忠诚执行党的任何决定,从未说半个不字,临死之前不想落个违背党的决定的名声,恳请党支部千万不要作出这个决定!危险的处境,严峻的困难,重大的责任,让他的生命之火坚强地燃烧着。当连队得救那一刻,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遗嘱他已提前写好:两本行军日记交给上级;几本书、一支笛子、一件皮大衣和一个茶缸分别送给几位战友;衣服交给炊事班的同志,因为他们的衣服烂得厉害;南泥湾开荒时王震旅长发给的奖品一支钢笔,转交给儿子;一条藏族头人赠送的狐狸尾巴,转交给河北老家的母亲;遗体就地掩埋,和其他牺牲同志在一起……片纸数言,令人心碎。

1951年8月3日,先遣连余部在曹海林连长、彭青云副连长带领下,到达阿里地区首府噶达克,并在这里举行了庄严的升国旗仪式。至此,经过368天的艰苦进军,先遣连以巨大的牺牲完成了“挺进藏北,解放阿里”的开路任务。李狄三的通讯员曾自修回忆: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坡,噶达克小镇出现在眼前,只有十几座石头房子,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但是大家谁也没有看清,因为眼里满是泪水。

传奇之四:康西瓦,英雄身前身后事

新藏公路上,从三十里营房向东70公里,到达康西瓦达坂,这里有一座全军地势最高的烈士陵园——康西瓦烈士陵园,海拔4280多米。这里安葬着100多位在卫国戍边中英勇牺牲的烈士和因公殉职的军人。准确地说,2020年10月前是108位,其中78位是1962年对印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2020年10月,又增加了在加勒万河谷冲突中英勇牺牲的4位烈士。过往的车辆路经此处,往往高鸣汽笛,致敬烈士。不断有路人前来祭拜,摆上一瓶酒几盒烟或者随身食品,表达自己对英雄的敬仰与爱戴。

喀喇昆仑一带的中印边境多是冰川雪山,人迹罕至,可是并不宁静,屡起烽烟。1962年中印边境冲突,这里就是主战场之一。20世纪60年代初,印度军队不断对我军挑衅,修筑军事据点,蚕食中华领土。1962年10月20日,印军更在东西两段边境同时对我发动大规模武装进攻,我军被迫自卫反击。西段边境就是喀喇昆仑一线,日常由新疆军区负责守备。为了便于指挥一线作战,又在康西瓦设立前线指挥部,简称“康指”,地点就在康西瓦烈士陵园对面,那里至今仍有一大片土坯房遗址。我军大胜!在西段边境,我军清除了印军入侵设立的43个军事据点,毙敌265人,伤敌169人,缴获各种枪支402支、火炮37门及其他军用物资一批。我军也付出了代价,牺牲104人,受伤224人。牺牲官兵分几处安葬,其中有78名牺牲战士安葬在康西瓦。陵园于1965年正式建成,大门正对着康西瓦前线指挥部和喀喇昆仑胜利沟入口。这78名烈士中,有一等功臣3名,二等功臣9名,三等功臣12名,其中维吾尔族烈士6名,最高职务是副排长。

2020年8月,我到三十里营房一带抗疫,专程到此祭奠烈士。陵园坐北朝南,背靠大山,俯瞰国道,纪念碑耸立中央,烈士墓排列周围,虽无苍松翠柏,依然庄严肃穆。氛围还是荒凉了一些,陵园无人守护,大门日夜敞开。烈士墓比较简朴,每个小土包前面竖着一块形制简单的墓碑,刻着烈士的英名和生卒年月。其实,在苍茫千里的边防线上,还有很多军人默默地躺在地下,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死去,甚至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

从桑株到赛图拉一线,既有一些哨卡和战壕的遗迹,也有很多荒坟野丘,长眠于此的军人做到了“与阵地共存亡”。这些地方人烟稀少,常年陪伴他们的只有厉风飞雪、白草黑石。赛图拉哨卡遗址旁边有一处孤坟,竖有一块小小的水泥板墓碑,刻着墓主的姓名:刘玉兵,但未标身份。还有一副挽联:水流东海不回头,日落西山自然灭。文辞不够典雅,充满萧瑟之感,似乎还暗含着墓主的身世。刘玉兵是谁呢?这引起了我的好奇。问当地同志,没有一个知道的。细看碑身,下面还有两行刻字,记载着墓主籍贯:江苏灌云县人士;还有墓主生辰时间:1967年10月。最下面还有一行模糊不清的刻字,估计是死亡时间。照其生辰推算,此时应该是53岁。

忽然想起赛图拉附近国道边上那个疯癫女人赵丽。据说她十几年前从内地到此寻夫,也有人说寻子,她寻找的人在这里从军。等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之后,却被告知她的亲人已不在人世了。晴天霹雳让她精神失常,回不去了,或者说她不想回去了,要在这里陪伴她的亲人。从此,赵丽终日形单影只出没于荒山之中,迷迷瞪瞪徘徊在大路之旁。住的是筑路队留下的活动板房,穿的是护边员送她的旧迷彩服,吃的是过往司机送给的食物。这赛图拉孤坟里的刘玉兵是不是就是她要寻找的亲人呢?我们决定去试一试。如果试准了,没准会把她的神志唤醒,这对死人活人都是莫大功德。

我们走进赵丽的破房子,房内凌乱不堪,但她写在墙上的字还挺清楚,有的还是成句的话,不过比较费解。她蓬头垢面,年龄大概50多岁,说话底气倒很足,东北口音。我们先跟她聊家乡何处、家有何人、来此做什,她的回答要么颠三倒四,要么答非所问。按照事先定好的程序,我猛不丁地问她:刘玉兵是谁?你是来找他的吗?我们盼望的那一幕没有出现,她表现冷漠,说不认识此人。我们都很失望,给她留下食品,便告辞了。

但我们办成了另外一件事情。也是这次上山,我听皮山县人民检察院的同志讲起了一具无名军人遗骸的发现过程。几个月前,在胜利沟口附近的国防施工中,一具遗骸被挖了出来。遗骸仅剩骨骼,但军靴、皮带尚完整,可以判断为军人。是国民党军人还是我军军人,甚至是印度军人,不好判断。由于不知其具体身份,施工人员又把遗骸就地掩埋,做了一个简单的标记。检察机关正在开展公益诉讼工作,其中包括维护烈士权益。如果此人是我军牺牲人员,一定要给予妥善处置,不能让英雄这么憋屈地埋在冻土之下!我当即要求皮山县人民检察院党组书记张钊同志将此事作为一件公益诉讼案件来办,并商定首先查明遗骸身份。张钊说他们也做了一些前期工作,请当地驻军对遗物进行了辨认。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当地军人不具备专门知识,不好判断。就说那条皮带吧,颜色是白色的,像现在交警使用的皮带。部队的同志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军用皮带,不像我军的。当地部队正忙于加勒万河谷的事情,也无暇顾及此事的进一步核查。

回到乌鲁木齐,我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检察院公益诉讼检察部(八部)同新疆军区军事检察院联系,联合办理此案。新疆军区军事检察院也很重视,事情很快取得了进展。2021年7月中旬,军地检察机关组织专业人员对遗骸一带进行了勘察挖掘,成果较大。除上次那具遗骸之外,又发现了五具,其中两具衣物较为完整,衣扣上铸有清晰的“八一”标志,白毛巾上印有“军用品”三个汉字。根据这些情况,起码可以判定这几位是我军人员。至于身份、死因,还待进一步调查。办案组提取了遗骸的DNA,以便由公安人口数据库比对,又提取了衣物检材,请军事研究机构进行鉴定,顺便解决一下那条白皮带的疑问。技术人员说皮带原来是有颜色的,时间长了褪色才变成白色的。看来搞清这几位军人的真实身份,为期不会太远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起意想不到的事件——康西瓦烈士陵园亵渎英烈事件。一个家境富裕而又无所事事、四处游逛的浙江青年李某,网名叫作“小贤 Jayson”,沿青藏公路旅游,来到康西瓦烈士陵园。与别人到此表现出的肃然起敬不同,他在这里戏耍起来,先是侧身斜靠墓碑,一手扶着帽檐,一手插着裤兜,面向镜头摆酷,然后又脚踩陈祥榕烈士墓碑底座,用手比画出开枪的动作,指向烈士的遗像。陈祥榕烈士就是在不久前发生的加勒万河谷冲突中牺牲的四烈士之一,年仅19岁,他那句“清澈的爱,只为中国”和他年轻英俊的面庞曾让无数人为之动容。李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对自己的恶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于7月15日14时在朋友圈和“今日头条”上发布了自己的这些“酷照”,还写了一些大不敬的文字。他期待的喝彩没有等来,抨击却接踵而至,而且愈演愈烈,到7月18日形成了汹涌澎湃的网民怒潮。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检察院官方微博“@新疆检察”素来在关注民生、引导舆情方面卓有建树,被称为“最暖官微”,《检察日报》头版头条参与报道。面对相关舆情,18日15时左右, “@新疆检察”积极回应,明确表态:“无论初衷是什么,英烈不容亵渎!”,并通过新媒体矩阵要求乌鲁木齐、和田、皮山检察机关做好相关工作。宣传处副处长覃辉君向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我报告了此事,我感到此事非同小可,涉及刑事、民事、行政多种法律关系,当即与他进行了简单讨论,决定三招齐下,稳健处置,把这起亵渎英烈的坏事变成捍卫英烈荣誉的好事:一是建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旅厅将涉事者列入旅游黑名单;二是要求皮山县人民检察院督促指导皮山县公安局,以李某涉嫌侮辱英烈罪立案侦查;三是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检察院八部指导开展公益诉讼工作,维护烈士名誉,加强陵园管理。

各方高度重视,工作进展迅速。18日下午,“今日头条”发布公告,对涉事旅游博主账号予以永久封禁。18日晚上,涉事博主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旅厅列入旅游黑名单。19日上午,涉事博主被公安机关立案,并在西藏阿里地区将其控制。刚刚勘察完康西瓦无名军人遗骸的八部主任买买提艾力,下山途中立刻返回康西瓦,与军检人员赶赴烈士陵园,现场研究陵园保护事宜。这一系列举措都向网民做了及时发布,受到网民广泛好评。仅仅一天,舆情逆转,民心从愤慨转为欣慰,从欣慰变成感动。此事的处置也引起了新华社、人民日报、环球时报、法治日报、检察日报等权威媒体的高度评价。目前此案还在进一步处理中,我们的目标是给英烈、给公众一个负责任的交代,让法律效果、社会效果、政治效果都能实现。检察机关从公益诉讼的角度提出的加强对康西瓦烈士陵园保护的检察建议,也得到了新疆军区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退役军人事务厅的重视,决定各拨款1200万元进行修缮,不但让硬件升级,而且还设置人员看护。

为国牺牲的英烈需要代代崇敬,爱国正气需要永世褒扬!

传奇之五:天边小城,那群感动中国的支教老师

“大漠之南,昆仑山下,天边小城,玉都且末。”这是且末县对自己的描述。且末历史悠久,为汉代西域三十六国之一,此地距所在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首府库尔勒市740公里,相当于河北省最南头到最北头的距离;距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市1240公里,相当于北京到上海的距离;距离河北省保定市5000公里,相当于……为什么专门提及保定?因为这里有一群来自保定学院的优秀学子,已经在此教书育人22年!

2000年毕业季,侯朝茹、李桂枝等15名毕业生怀着青春和梦想告别家乡,远赴大漠,来到昆仑山下。从此,她们把他乡当故乡,在这里拼搏创业,教书育人;在这里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在这里饮风餐沙,度过了人生的精彩华章。在她们的感召下,学弟学妹陆续来到这天边小城,目前共有26名保定学院毕业生在且末教书。2018年初秋,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焦点访谈》节目报道了她们的动人事迹,她们那句“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传遍四方,多少人为之感动,习近平总书记也曾给她们回信鼓励。

这是一群不负青春的大漠志士,这是一群慷慨悲歌的燕赵儿女!她们虽然都比我年轻,但在援疆支边方面,走在了我前面,我应该把她们视为“前辈”,我应该去看望她们。2019年9月28日,终于成行。我与她们在且末二中见了面。青春的面孔已经成熟,但风采依旧。谈到工作,每人都有沉甸甸的成就感。谈到生活,她们都对曾经的单调与清苦付之一笑。

李桂枝老师说,她们刚来的时候,且末能够使用国通语教学的老师奇缺,多数学生不会说国通语,汉字也认识不了几个,写起来更不成形;进了初中,有的学生连小学的计算题都不会,基础知识薄弱令人震惊。大多数学生对学习不感兴趣,班级越升人数越少。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她们拼命抓教学。新任教师往往都是听老教师讲课来学习教学经验,一般每个学期最多听十几节课,而李桂枝一个学期足足听了50多节课。她的勤奋很快有了成效,在且末工作的第一个学期,她带的语文成绩就在同一年级遥遥领先。为了提高学生成绩,新来的老师们都是一专多能,主讲一门课,辅导所有的课。补课不但不收取任何费用,还要去家访,劝说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来。她们千方百计调动孩子们的学习积极性,经常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们买来奖品。通过一两年的努力,学生们的成绩提高了,学习兴趣也浓厚了。仅仅三年,她们带出的2003届毕业生中考成绩在全州排名由第九名上升到第五名,50多名同学考入巴州二中、华山中学,创造了且末县从来没有的好成绩!

追求不是一时的冲动,奋斗不是短暂的热情,教育更是一件久久为功的事业,需要日复一日的韧劲。荀轶娜是一名初中英语教师,她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深得学生喜爱。当时学校有2名英语老师离职,荀老师要带3个班,每周上18节课。且末孩子们英语基础差,初一学生几乎就是从零开始。荀老师特别注重发音,带着学生一遍遍地读,一次次地给学生纠正发音,每天要做无数次示范。3个月后,她的嗓子失声了。医生诊断病因是天气干燥和用嗓过度,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少说话或者不说话。荀老师说那些学生英语刚刚入门,正是关键时期,必须咬牙坚持。这一咬牙就是十几年,如今依然可以看到她戴着耳麦、挂着扩音器穿梭在教室里的身影。侯朝茹老师的丈夫庞胜利,也是支教老师,教政治。家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3组书柜里琳琅满目的书籍和装订成册的杂志,他从上班开始就坚持订阅《世界知识》《南风窗》。他说当好一名政治老师不能局限于教科书,要广泛地涉猎文史哲书籍,老师的视野多广就能带给学生多广的影响,终身学习才能紧扣时代脉搏,才能引领且末的学生跟上时代的步伐。课堂上的庞老师,思维活跃、语言犀利,他把政治理论与历史、社会、生活紧密联系起来,用渊博的知识、全新的观念和真诚的心紧紧吸引住学生,把枯燥的政治课讲活了、讲透了、讲到学生心里了。侯朝茹、庞胜利、丁建新、朱英豪都是常年坚守在高三年级的老师,在每年备战高考的日子里,都一起精心备课、讲透考点、专项训练,认真研究考纲,把握高考动向,收集高考信息,批阅模拟试卷,指导每位高考考生。辛勤的付出换来了丰硕的回报:一批又一批且末孩子傲骄地走出那片沙漠,考入中国地质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北京理工大学等知名学府,他们中的很多人大学毕业后又回到家乡,成为教师、医生、警察、公务员,为建设新疆、建设家乡贡献力量。

据侯朝茹老师统计,从2000年至今,在且末工作的保定学院的26名毕业生,累计教育小学生3043人,初中生7750人,高中生6302人。还有2位在党校工作,培训各民族干部近3000人次。

看得见的,是节节攀升的教学成绩和数以千计的人才;看不见的,是日日密切的民族感情,在维吾尔族人口占70%的且末县,这一点意义更大。教书育人常常连在一起说,而育人才是最终目的。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关系到新疆未来,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诀窍,只有以真心换真心,以真情换真情。侯朝茹老师说, 2009年4月,她班上学生阿斯古丽因急性阑尾炎发作肚子疼,她带同学们把她送到医院,检查、交费、住院……安顿好一切之后,阿斯古丽的父亲才风尘仆仆地从牧区赶来,满头大汗,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当他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已挂上吊瓶等待手术时,这位年近六十的老人眼睛湿润了,紧紧地握住侯老师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热合买提!热合买提(谢谢)!”从那以后,每逢春节,这位善良热情的老人都会带上自家的杏干、葡萄干到侯老师家里拜年,侯老师也经常到阿斯古丽家里做客,就像一家人。2010年,阿斯古丽以优异成绩考入新疆大学,毕业后留校担任辅导员,还被保送读研究生。每年寒假阿斯古丽都会约上同学来看她,忆往事,话未来。李桂枝老师说, 2007年,她班上有个学生吐逊江,父母早亡,平时和姐姐一起生活,没有人管,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违反纪律成了家常便饭。她把他叫到身边,不厌其烦地劝导。生活和学习上,他只要有困难,她随时给予帮助。每当看到他有点滴进步,就及时表扬他。日复一日,浪子回头,吐逊江不但改掉了以前的不良习气,成绩也在不断提高。毕业后,吐逊江在给李桂枝寄来的一封信中说:“老师,您是改变我一生的人。到现在,我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母亲去世时,一次是您教育我时。您就像母亲一样关爱我、教育我。老师,谢谢您!”现在,吐逊江已是且末县小有名气的民族团结模范。

春华秋实,水乳交融。2009年乌鲁木齐发生“七·五”事件后,不少汉族同胞人心惶惶,返回内地。且末的维吾尔族学生却安慰老师:“老师,不要怕。那些搞暴乱、想分裂国家的都是少数坏人,如果有事,我们会保护您。”还有比这句话更让人欣慰的吗?还有比这更有价值的教育成果吗?作为边疆地区的教师,她们不仅是传道解惑的师者,还是指点人生的明灯,民族团结的纽带。

经过20余年教学实践的历练,保定学院的学子们大都成为且末县各个学校的骨干教师和学科带头人,还有一些走上学校领导岗位,担任中层干部。王伟江任且末一中副校长,辛忠起任且末一中教研室主任,丁建新任且末一中年级部主任,张丽任且末县第二小学德育处副主任。他们已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到了这片绿洲上,这片绿洲也呵护了她们,成就了她们。

这么多年,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要说心里没有苦恼过,思想没有动摇过,也是假的。回忆20年前的光景,时任且末县教育局局长的廉春喜说过一句形象的话:“我们这地方条件太差了,招个人才来太困难了,好不容易拉回来的老师被一场沙尘暴就能刮走好几位!”地处大漠,沙尘暴是且末的家常便饭。侯朝茹老师至今还记得2001年春季第一次遇到沙尘暴时的情景:正在上课,突然教室昏暗下来。学生喊道:“老师,沙尘暴来了。”她想打开电灯照明,发现已经停电了,光线越来越暗,能见度不到2米,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味。学校马上通知停课,让老师护送学生回家。沙尘暴一刮好几天,戴着口罩满嘴都是土。从那以后,她更加明白了正是且末县恶劣的自然环境,所以才缺老师。

环境艰苦,可以逐渐适应。漫长的岁月中,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父母病重无法尽孝的煎熬,与父母长期分离不能照顾他们的愧疚。电话可打,视频可见,但是无法亲手给父母喂一勺药,擦一把脸。甚至因为距离遥远,他们都无法在父母咽气之前赶到病榻前。辛忠起老师的母亲 2011年突发脑梗,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丧失了语言能力。每当辛忠起想从电脑视频里看看自己不会说话、瘫痪在床的母亲时,父亲总以各种理由拒绝,并告诉儿子要好好工作,家里会照顾好妈妈的。辛忠起每次回到老家涞源,都拒绝所有的聚会邀请,陪在母亲床前喂药喂饭,以弥补他不能尽孝的遗憾。2017年5月母亲病情加重,弥留之际正值高三学生高考冲刺,百余名学生的人生在此一搏,他放心不下,晚归十几天,竟没见上老人最后一面,这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杨广兴老师、荀轶娜老师也都没能陪伴老母亲的最后时光。侯朝茹老师含着眼泪说:“当年在保定离别的站台上,我们对前来送行的爹娘说,会常回家看看。可是20多年了,我们每个人回去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远在河北的亲人是我们永远的牵挂!”

我深深理解他们的心情。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云云,都是诗人美好的意念,或是现实中无奈的自我安慰。但凡条件允许,谁不愿意举家团圆共享天伦!我来新疆工作刚刚四年,还是在市井繁华、交通便利的首府,可时常还有天远地偏的感觉。过去在河北,西安都被视为西北范畴,至于甘肃,那已经远到天边了。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产生思念,产生欲见不能的痛苦!但是,幅员辽阔的祖国,哪里都得有人去建设;再偏僻荒远的边疆,也得有人去守卫;再犄角旮旯里的孩子,也得有人去教育。我要再次向昆仑山下、天边小城中的保定学院模范教育群体致以崇高的敬意:你们不仅为边疆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而且诠释了人生的价值和奋斗的荣光!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这是毛泽东主席的豪放词句,写出了昆仑的旷世风采,也写出了昆仑的超凡气概。昆仑山是中华脊梁,是华夏龙脉。它孕育了美丽神话,也缔造了慷慨故事,它给这里的人、这里的事都镀上了奇幻的色彩和闪光的精神。

昆仑常在,传奇永续,精神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