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美尽美的长歌 ——吕剧现代戏《长歌尽美》的观剧体验
济南市吕剧院是一个有着原创传统的戏曲院团,历史上创作推出的名剧佳作甚多,其中蜚声海内的《逼婚记》就是其一。可以说,山东地方剧种走向全国,该团几代艺术家功不可没。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济南人,父亲是吕剧作家,从小就是听着那些四平二板长大的,因此对吕剧情有独钟。我也曾尝试着为该团写过现代戏《大官皮景升》与神话剧《泉城传说》,并因此认识了该团领导张玲女士、导演孔铁先生、音乐家王大乾先生及一大批吕剧表演艺术家。
两年前,孔铁导演找到我,说有个以党的一大代表王尽美烈士事迹为蓝本的剧本《长歌尽美》,是该团舞美设计房珉同志的大戏处女作,要我提提意见。当时我想:这个题材已经有各种艺术形式搬上过屏幕和舞台,再度深耕难度巨大。但当我认真看过剧本之后,我兴奋地给孔导打去电话,认为这个本子角度独特、开掘深入,戏剧性强,是一部有一定文学品质与审美价值的好坯子,并建议孔导与编剧要深耕细作,耐住性子努力写出自己的个性与认知,为逝去的革命先驱、为今天的观众敬献一部关于信仰、关于青春、关于生命的英雄史诗。
今年7月8号,我接到了张玲书记的邀请,去济南观摩该剧试演,同时心里也为我的朋友们捏了一把汗。去年是建党100周年,类似的作品铺天盖地,其中不乏精品力作,亦不乏为完成任务而匆匆搬上舞台的“应景”之作。红色题材的“扎堆”推出难免带来同质化、标题化、脸谱化的现象,令观众产生审美疲劳。有些作品甚至为了赶时间、赶风头,将原本我们一生敬仰的英模与先烈塑造得平平庸庸,十分令人遗憾。那么,《长歌尽美》会是什么样子?
由于职业原因,我看戏的时候总是带着历史上的那个真实人物所带给我的已有感动去对照舞台上的那个“他”,其剧作的思想高度、审美高度、穿透力度、延伸维度和观众接受度常常是我要审视和追问的。一个世人皆知的英雄人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感动了我,感动了剧场中各个年龄段的观众?
我感觉,首先是一剧之本。编剧的独立思考及创作想象力功不可没(导演孔铁也是该剧一个“不挂名”的编剧,近两年时间打磨剧本的过程始终由他主导,甚至剧中许多细节及大段唱词都是由他完成的)。编剧的不同之处在于其讲述方式,在于对吕剧这种艺术形式的熟悉与认知,在于对历史人物的了解、敬畏与时代背景的熟知。该戏中,主创人员用心思考了两个维度的问题:一是红色表达,二是吕剧表达。
先说其一,王尽美烈士的一生是短暂的,这短暂的一生中他并没有那些金戈铁马、沙场驰骋的所谓颇具戏剧性的波澜壮阔,但他作为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作为当时山东省党组织的领导者、开拓者,一生为其信仰顽强奋斗、直至生命终结,其诸多经历又充满了大起大落、大生大死的传奇色彩。在这出戏里,编剧没有照本宣科地书写人物大传、记流水账,而是艺术性地还原了烈士从投身革命到面对死亡的几个历史瞬间,通过散点透视,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进步青年成长为党组织领导者的生命历程、思想过程、步履行程。正是对这些闪光足迹的放大与微雕,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共产党人、一个只活了短短27个年头却被传颂百年的革命者波澜壮阔、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与伟大贡献。
二是所谓吕剧表达。相对于全国众多戏曲形式来说,吕剧的历史并不久远,脱胎于山东琴书的吕剧也很难脱胎其“坐唱”的本质,以歌舞演绎故事的先天能力也与许多剧种不同,其长项是以家庭戏为主的“家长里短”,正是这些特质,造就了吕剧独特的风格与底色。在该剧中,主创们正是精准把握了剧种特色这个“命门”,在故事的讲述方式上运用了“适合”结构。剧情从王尽美的母亲手捧烈士遗像思念儿子切入,中间不断地在过去时与现在时之间自由穿越,把母亲、妻子在王尽美生命历程中的支撑、激励、思念、挂怀融入主构之中,让英雄有了生活,有了温情,有了来源与归宿,让一个伟大的灵魂有了栖息与牵挂的乡土、亲情。而这一切的设计又都契合了吕剧的表现风格、吕剧的剧种长项,使剧作表里如一、形神兼备。
在这里,我不能不说说孔铁导演,孔导出生于戏曲世家,十几岁就以“主角”的身份站到了泉城的京剧舞台上。后改行做吕剧演员、导演、编剧,是个真正的老戏骨,对传统戏曲艺术的各路功法驾轻就熟,反应敏捷、才华横溢,尤其在对吕剧传统戏曲的改良与重塑方面建树颇丰。在该剧的二度呈现上,他同样秉持着一贯的守正创新理念,力求让红色题材的戏剧也能做到好听、好看、易记、易传。比如剧中转台的使用,让整场表演做到了无缝连接;合唱伴唱与剧情的融入,让人物的内心世界多层次,多支点;形成多媒体的有机渗透,等等。然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导演对人物性格的开掘、对戏剧“场面”的个性化处理。吕剧团不大,演员资源有限,但导演在剧中大胆“借景入园”,用简单的道具变化出了千军万马,让传统的戏剧美学在一部现代戏里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实在是可圈可点、可喜可贺。此外,孔导作为一个“戏篓子”,照常规而言,他编排舞台调度与演员身段应该处处有“点”、富富有余,然而,我今天看到的却是孔导的慎重,而这种源自于自身的限制与内敛恰恰适合于“这一个”或“这一次”的精确表达。我倒觉得,他之所以摒弃一些信手拈来的套路恰恰源于他对人物身份、个性及整个“戏剧场”的思考与把握,在整个戏的演出过程中,我看不到常见的那些为舞而舞、为打而打的俗套子,让观众能安静地看戏,安静地体味人物的思想脉络并与之同频共振。
同样,《长歌尽美》的演员力量也让我惊喜。可以看到,剧院要推年轻人,让新生代得以成长,让吕剧命脉得以延续。还有整个戏的音乐与唱腔,作曲家邓吉红老师充分运用了吕剧音乐、地方歌谣的特点,句句有耳音,段段有新意,清新悦耳、声情并茂。
戏是写出来的,更是排出来的、磨出来的。《长歌尽美》的试演一经亮相就惊艳了泉城,很不容易,当然,往后的路也许更难走,一些不足之处也需要继续打磨,如一些枝枝蔓蔓的修剪,一些舞台动作的合理性问题。期盼剧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正为山东观众、全国观众留下一台传得开、演得久的吕剧艺术精品。
(作者系原总政话剧团团长,国家一级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