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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广东省话剧院创排的话剧《深海》将“中国核潜艇之父”黄旭华毕生为我国核潜艇事业鞠躬尽瘁、忍辱负重、隐姓埋名、无私奉献的感人事迹用艺术的手法搬上舞台，塑造了一位极富人格魅力的军事科学家形象。同时，在讲述人物故事中，对核潜艇军事战略意义、攻坚深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核潜艇先进技术、世界知名的核潜艇事故、老一辈领导人对自主研发的鼎力支持等诸多背景融入剧情发展中，堪称一堂生动立体而又神秘莫测的军事科普课。

塑造当代英模是我国戏剧舞台一个既有历史积淀又有现实诉求的类型剧。用戏剧直观生动地展现英雄或感人肺腑、或可歌可泣、或激励人心的先进事迹，陶冶涤荡观众的内心，讴歌弘扬时代的主旋律，树立大众尊崇学习的榜样，一直是现当代戏剧最重要的功用之一。但如何打破此类剧目留给观众空洞乏味的刻板印象，解决英模人物走下神坛这个看似老生常谈实则依然棘手的课题，是创作者必须直面的。从此意义上说，借助翔实丰富的人物资料，挖掘富于戏剧性和画面感的精彩段落，以现代的拼贴手法逐层描摹、递进潜入人物精神世界，刻画一个意趣丰沛的个性化形象，是话剧《深海》突出的艺术亮点。

作品围绕黄旭华设置了多组人物。从叙事角度看，或简或繁，详略不一。即使一面之缘或次要角色，也通过彼此交往的细节展露了他的某种特质。刚开篇，黄旭华与舰艇拆卸工的简短对话就充满戏剧性。拄着拐杖的老人心疼粗暴施工的小伙子大敲大砸破坏艇身，告诉他拔下插销的小窍门，寥寥几笔就写出了黄旭华热爱潜艇和深藏不露的特质。少年黄旭华（黄绍强）和一众逃难少年扒火车，众人还在讨论如何躲避飞机轰炸之时，他却解下裤带绑在栏杆上，以防犯困摔车，展露了他的机敏早慧……丰富的细节如一幅幅渐次展开的卷轴，让核潜艇研究专家的形象在舞台上自然生长。

剧中着力描写的另一个人物是李世英。她既是联系黄旭华工作和生活的纽带，也是他事业和家庭矛盾最直接的承受者。作为妻子，新婚之际就誓言放弃一切人脉和大城市生活，随同丈夫过起长期隐姓埋名、与世隔绝的生活，无怨无悔，每每在他最困难时给予最温暖的支持。苏联专家突然撤离令黄旭华措手不及，愤懑沮丧的他在雨中独行，李世英默默为他撑伞。父亲去世接到紧急任务不能回去奔丧，黄旭华跪在遗像前，李世英也默默跪下。下放养猪场，条件极端艰苦，李世英带着好菜好饭探望他，一边为丈夫打抱不平，一边重温结婚誓词。矛盾最激烈的就是黄旭华瞒着她参加极限深潜实验，她最担心的是他的生命安全。待丈夫表明心迹想圆梦深海，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他的脸庞，又一次念起结婚誓言，从愠怒变支持。夫妻间的相濡以沫就是在这些细节中不断发酵，李世英隐忍坚强、温柔如水、甘当绿叶的“贤妻”形象充分化进了她如影随形陪伴丈夫的点滴之中，使黄旭华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有血有肉。

正因为扎实的剧本为二度创作赢得了广阔的发挥空间，黄旭华的多个极富个人魅力的动情时刻被演绎得很有层次感。如开会讨论核潜艇设计方案一场，在众人的质疑和顾虑之下，黄旭华力排众议，以时不我待的使命感和严谨的实验数据为依据，提出三步并做一步的“水滴型”潜艇方案，人物思维大胆疯狂，言语激情澎湃，神态却始终沉稳自持，坚定自信，全然满足了观众对特立独行的科学家全情投入工作时的想象。以养猪来教育革命小将是全剧为数不多的极富喜感的场景。原本得知潜艇建造出现重大问题黄旭华心急如焚，但陈主任却让他佯装酷爱养猪。不擅撒谎的科学家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两次急于起身却又强忍住坐下，违心地配合陈主任演双簧，人物假放松真心急的情态令人忍俊不禁。他瞒着家人报名深潜实验，惹怒了一直隐忍全力配合他工作的妻子。当误会冰释，夫妻情感进一步升华，黄旭华热情诵诗，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味。他与妻子携手共舞，展演了人物严谨勤勉之外难得的浪漫与真性情。回乡探母时，黄旭华已是满头灰白。此刻他终于卸掉一身重负，安静依偎在雪白头发的老母亲身边，跪着享受老人用当年逃难时塞给他的银梳子梳头。佝偻的腰背掩饰不住他如孩子般的澄澈喜悦的眼神。片刻的高光呈现，依旧感人至深。

该剧的另一特色就是叙事打破传统，以主人公的回忆和思绪为轨迹，追求一种灵动跳跃、嵌套回环的新格局，诗意地呈现“深海”的舞台意象。全剧的主体悬念一是深潜300米的实验能否成功，二是接受核潜艇研发建造任务后黄旭华一家何时能结束长年隐姓埋名的生活，真正返回老家。除首尾落脚在核潜艇博物馆之外，大部分时间是黄旭华在极限深潜实验中回忆从少年时起自己人生中的多个重要节点，不仅情节分布于多个不同空间，时间跨度也达数十年。此外，记忆碎片化的特点也让回忆片段长短不一，甚至过程中再插入新的内容。比如，黄旭华在深潜舱内忆及接受审查“论出身”时，他又联想到年轻时参加爱国游行及去龙华监狱寻找烈士遗体的过往。这样多层嵌套的格局对舞美设计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不仅要实现场景的快速切换，还要将年代感和特定历史场景准确还原，让观众在舞台字幕的提示下获得瞬时的代入感。为此，设计师充分利用空间纵深，精心设计了前后两个表演区域，将舞台中后部的高处作为次重点表演区，有力地配合前部实景区的表演及转场。主体场景经由幻灯片投影的切换达到了对同一空间结构的重复利用，热火朝天的核潜艇拆卸码头同时还是军舰的出海码头、铁皮车厢、上海龙华监狱、核潜艇基地办公楼、冰天雪地的养猪场、黄旭华书房等，与前景的实物道具一起组成完整的表意空间，在暗场和追光的密切协作之下将剧情跳跃的时空处理得井然有序。除了实景还原，投影还具备十足的科技感，如放大至全台的核潜艇舱内的仪表盘与水滴、金属挤压管道的音效一起，将重头戏深潜实验的专业性和密闭船舱的压抑感烘托出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仅如此，前后景别的光影切换还运用了平行蒙太奇，展现了超时空场景下人物的回忆与想象。

话剧《深海》逼真地刻画了“共和国勋章”获得者科学家黄旭华与家人坎坷艰辛的遭际以及不离不弃的温馨相伴，披露了他与同事多年来筚路蓝缕、密切配合、勇攀高峰、屡建奇功的感人事迹。鲜为人知的题材融汇鲜明的时代性和纵深的历史感，灵动的叙事手法与简洁明快的时空切换构成了一幅写实精神与现代剧场艺术交织的图景，将无场次戏剧的理念充分发挥出来，令该剧在众多主题性创作剧目中独树一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