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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森林”的守望者与探寻者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3期 | 聂茂 姚竹   2023年07月07日16:38

内容提要:诗人鲁微将浓郁的诗情抛洒在以黑龙江、大兴安岭等为背景的土地上,书写树林、江河、天地万物与各色人事。鲁微将北国“森林” 赋予了诗性、灵性与神性,这是他的王国,他的天地,他既是守望者,又是探寻者。鲁微的真挚吟唱和多维书写,浸透着诗人关注自然生态的良知,也体现了知识分子质询个人与历史的责任担当,寄寓着作者家国情怀与悲悯意识的精神立场。

关键词:鲁微 森林 生命诗学 守望与探寻

诗人鲁微将浓郁的诗情抛洒在以黑龙江、大兴安岭等为背景的土地上,书写树林、江河、天地万物与各色人事。诗人鲁微将“森林”赋予了诗性、灵性与神性,这是他的王国、他的天地,他既是守望者,又是探寻者。这些特点在他的代表诗集《极地漫步》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书中展现了诗人纯净、清新质朴的诗歌风格,和深切的生态情怀。“森林”的背后不单单是构成森林的生物,也不单有阳光、空气、雨水、黄昏以及四季的流转,更有森林的壮美、魂魄与力量。

通过对诗集意象进行梳理(见图1),笔者发现“森林”在《极地漫步》中出现42次。“森林”特指“大兴安岭”,“大兴安岭”则在诗集中出现12次。诗人鲁微在与“森林”对话时,将“森林”赋予诗性、神性意味。“森林”,不是人类索取资源等物质财富的宝库,而是植物动物等生命安居的家园,代表着诗人的某种信仰。它超越了沉重的感情,超越了乌托邦意识。这种对“森林”的情感化为弥漫在诗歌中的“森林意识”。在诗人鲁微的笔下,“森林”的背后不单单是构成森林的生物,它不单是题材和背景,还形成了鲁微独特的创作个性。

图1:《极地漫步》中的意象

一、“森林”之美:抒情的风景

《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痛苦的呻吟里掺杂着战士们生命的升华,无比矛盾。与穆旦的“森林”相比,鲁微笔下的“森林”呈现为一幅幅风景画。森林中的人与江水,也自然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北上漠河看蓝天》诗人远赴漠河县县城看望知心好友。好友正在关心群众冷暖。临别之际,诗人遥想春天“墨绿的森林和湛蓝的天”①,正如“诗歌的‘不可名状之点’在诗语言本身”②。湛蓝的晴空下生机勃勃的森林映照着诗人内心的温暖,既是两人深厚友情的象征,也寓意着阳光与温情处处常在,俨然一幅寒冬暖心图。

北地常年冰雪纷飞,寒冬的日子很长时间都望不到头。可总有晴朗的时候,总有“深邃的碧岸蓝天”。森林在粼粼波光下显得影影绰绰,纯净的江水下水草跳着灵动的舞步。“远古的云烟”召唤诗人追寻江水的源头:人待自然万物以真情。这才是诗人认为真正能够安放疲惫灵魂的地方。人的生命并非只是人的生命,人与自然、万物的同一,和谐相处更能彰显生命的来处与可贵。诗人溯江而上,追寻江水的源头,它不抽离森林的背景,又在这样的基础上吸取了“江河”这一重要意象,诗歌的生命力喷薄而出。

绿意盎然的“森林”是友情的见证,与“森林”相依的江水是美景储存地。《遇见塔河 遇栖霞》则将“森林”与“栖霞山”勾连起来。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纯粹的美仿佛在诗人的心中燃烧一般,每一次遇见都有不同的感觉,熟悉或陌生。虽然这里是塞北,可更胜江南。栖霞山的一株株小草和树木在林中舞蹈,一片落叶也是一片深情。它比如水的美人更显风致,比骨感的西施更显倩影。栖霞山连绵起伏在这片塞北的土地上,不矫揉造作,也不粗俗鄙陋。它充满着母性的温情,也充满着爱意的等待。“空空的双眸皆是风景”,一幅北地栖霞图随着画轴的徐徐滚动而逐渐展开。

诗人沉浸在这样如诗如画的风景之中。尽管我们尝试“以最客观中立的方式描写它……我们死盯着……久而久之变为我们无法理解的虚幻”,就像烈日阳光下过分吸取营养的小草,就像大荒漠里孤独地看远处的炊烟时怀念家的味道,就像早晨还未散去的雾气遮住了事物的真相。“森林”一望无际,当游客初次身处其中时,那种迷宫的感觉背后是对不确定和未知的恐惧。然而诗人认为“不要把神秘强加于森林”,森林是受伤心灵最好的疗愈之地。于是分落在各处的美好记忆由此一点点拼凑起来,仿佛人也成为了森林中万千花草生灵的一员,正如一滴水消融于浪花,一个人消隐于城市。读者能够从《角度》这首诗中看到森林野蛮的外衣之下温和的一面,它是心灵的栖息之地。也是从这里出发,诗人祛除了森林的阴暗与危险,从而建构出如母亲一般的森林景象。

二、“森林”之思:从《北部》到《北国红豆》

鲁微擅长从自然地理、风土人情和生命沉思等方面进行深度思考,《北部》和《北国红豆》两首诗,体现了作者的“森林”之思,也反映出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生动而真实的历史变迁。

北部,与南方的温情小意不同,这个方位指向,天然地让人感到寒冷、坚硬。从意象上来说,可以指现实的具体方位即作家的家乡,极地之侧,可以指受到北部风土人情、地理环境、文化习俗等影响的独特的精神风貌,也可以暗示不带有方位指向性的普适的抽象精神世界。“真正的北部/在北方以北”,《北部》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诗人通过打破常理的语言与思维逻辑,加上叠加式的语言结构,一下子拉开了我们与“北部”的纵深距离,直指概念性的抽象“北部”,表明北部不独是具体方位,它指向我们心灵深处的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并非“春风贺喜,花枝满杏”,而是“严冬肃杀,急雪飞舞”,需要时时刻刻与寒冷对峙、与黑森林比气度。但诗人的内心世界是充盈的,他用诗意的眼光去审视大兴安岭的历史变迁,用包容的态度去接受在极地之北的眼泪与质疑的目光。他不仅没有向这些人生路上的艰难困苦低头,反而是激动的、喜悦的、昂扬向上的乐观,在与人生路上的失意和不顺作斗争的时候,他反而感受到了人之所以活着的那份感觉与意义所在。

安稳的环境会带给我们精神的疲软,就像城市动物园里目光呆滞涣散的动物一样,失去了自由、野性以及作为自然生灵的尊严,它让我们丧失了斗争的精神以及在艰难的环境中活着的勇气。因此诗人才会说“偶有花儿开放,北部也会黯然神伤/偶有南雁归去,北部也会陷入深深的回忆”,不管是得到也好,失去也好,诗人根本就不管外在环境如何,从未给自己找借口,他就保持自身的独立,自身精神自由,自身尊严。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自我,塑造自我,磨练自我,最终成就自我。但同时我们也能感受到诗人复杂的情绪。作为一个诗人,他用最细腻的手去触摸这片土地的纹路,用最敏感的心灵咀嚼生活的滋味。诗人的思绪可以回到记忆的过去,当下的现实与想象的未来。看到花开,想到花谢;看到雁归,回到雁来。他是有血有肉的,他不可能不向往舒适的生活,曾经与之奋斗的伙伴可能陆续离开了这片黑土地,谋求更有前景的出路。诗人也可能有过失意,我们可以隐约感受到诗人幽微的心境,但是这极北之侧的土地是他精神的第一故乡,他的筋骨都是这片土地所塑造的,他宁可接受质疑的目光与嘲讽的冷呵,也不给自己放弃的退路。不仅是这极北之侧塑造着诗人,诗人自己也在自我塑造。

“一切的无意都有意,一切的有意都随意”,代表了人生意义的两种选择,一是发现意义,二是享受意义。人生本没有意义,意义是我们所赋予的。就像麦家所说的,“生活大半的意义在于寻找和发现生活的乐处,不用急着追赶,时间会毫无保留地把未来给你,把年老给你,把智慧给你” ③ 。诗人固然是战斗硬汉,但也有柔情。自己也在寻找这样的生命与生活的意义。他用诗人的眼光审视着这片土地,一花一草,一叶一木,雪落下的“簌簌”的声音,松枝在橘黄火苗里燃烧时的油脂熏香,这些极北之侧细微的生活痕迹,可能都在诗人的心灵留下深刻的烙印。

比发现意义更重要的是享受意义。王维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④在历经人生的大风大浪、大痛大悲之后,诗人想要的是一种面对人生绝境,自在超然的人生境界。随意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即便无路,换个角度也是美景之一。诗人不是刻意地去迎合世俗的趣味,发现所谓“生活的乐趣”,而是用诗人的心灵同大兴安岭这片土地联系在一起。他在绝境中发现美,又继而享受美,他的筋骨,他的美好的品质和人生的意义与大兴安岭这片土地息息相关。这两句话中,隐隐透露出禅机,也隐含着诗人乐观的战斗精神和生活的处世哲学。“大气的北部/来自骨气”,这是诗的结束,又是新的开始。鲁微以这样的铮铮铁骨与诗情,在自己的精神深处,塑造着自己。

而《北国红豆》更多地显示出诗人的抗争性。第一句“拒绝南国”,我们会联想到中国古代诗歌“红豆生南国”,红豆又名相思子,是一种生在江南地区的植物,而本诗中将红豆放置在“南国”的对立面,认为红豆不应该被束缚在江南地区,用一种极度反抗的方式直接将红豆放置在北国中。

采撷为采摘之意,虽然是以红豆为主体说出“不拒绝采撷”这样的话语,但是诗中于此便引入了另一个隐含的视角,即采撷红豆之人,增强了诗歌观看角度的丰富性,对后文中认识诗歌的意蕴奠定了巧妙的基础。

诗歌前两句便运用了三个“不拒绝”,挣脱束缚的反抗性之猛烈呼之欲出,同时红豆成熟大约在七至八月份中,最晚不过十月,而诗中写到的却是“北国的雪野”,只有漫天大雪才能形成雪野,因此说明这里的北国是位于极北的北方,反抗性极为强烈。

“浓浓的秋色里”和“对它进行美妙猜测的我”相互呼应,预示了作为“他者”的“我”对红豆仍然有着刻板的印象。因为秋色暗含着浓郁的愁绪与忧伤,而红豆往往被赋予一种思念之情以及离别感伤的愁绪,是异于红豆主体的“他者”作为自己的主体对红豆进行的情感投射。因此,在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来,“他者”是相对于“自我”而形成的概念,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与事物。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对主人——奴隶关系的分析表明,他者的显现对构成我的“自我意识”是必不可少的。萨特指出,只是由于他人意识的出现,自我意识才会显现。也就是说,“他人”是“自我”的先决条件。在他人的注视下,主体体验到了“我的”存在,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是“为他”的存在。因此,红豆在具有极强的反抗性的时候,虽然极力摆脱他者对自己的刻板印象和情感投射,但是正由于“他者”存在,才体验到了自己作为红豆的存在,以及自己是“为他”的存在,因此诗中写到“他甚至不拒绝/这浓浓的秋色/和秋色里/正在对它进行美妙猜测的我”⑤,这便是由于自我基于他者而存在,红豆基于人类意识而存在的一种认知,但是同时又具有对人类认知的反抗性,也就是渴望打破他者凝视,将自己转向“观看的主体”。

“凝视”是指携带着权力运作和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方法,观者多是“看”的主体,也是权力的主体和欲望的主体,被观者多是“被看”的对象,也是权力的对象、可欲和所欲的对象。“凝视”是二十世纪后半叶以来西方文论和文化批评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在西方文论和文化研究中,凝视已经成为重要的关键词,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批评范式和研究方法。“凝视它的浓重”,既是人类站在主体位置观看红豆被赋予的浓厚情感,又是人们在关系变动中看红豆渴望打破观看模式的强烈反抗性。

接下来的“独特的名字”更是人类对红豆的一种凝视和刻板定义,即红豆便是思愁的代名词。除此之外,前面的“采撷”也带有一个凝视的意味,是人类认为自己作为食物链的最顶端或者自己是最有智力的物种,对一种植物的观看,这种观看是一种“看与被看”的主客体关系,人类将自己放置在了主体地位上,作为自我凝视并赋予红豆以情感意象。看与被看的行为建构了主体与对象,也就是上文所说的自我与他者,但在多重目光的交织中,主体与客体的地位又面临着转化的可能。在本篇诗歌中,“红豆”便是极力要求扭转主客体地位的一个存在,即它认为自身有拒绝或者不拒绝的可能性,对他者的定义、采撷、“美妙猜想”以及“凝视”,等等,都有采纳或者反抗的权力。

“面对人类千年的纯情/万年的眷恋”,这里是体现人类对红豆的定义可以追溯到很早的历史过往,也表现出来人类的情感长期寄托在同一个物品中,在后文中写到的“所有的语言”与这句话相互呼应。语言是一种具有社会性、抽象性、全民性等特征的社会现象,而言语是具有个人性、具体性、阶级性的心理现象,承载着具体的内容。这句话运用得极其准确,一来“所有”和“语言”相匹配,二来“语言”和前文的“人类千年的纯情/万年的眷恋”相对照,反映出来一种具有普遍意义和认知的社会现象,体现出来人类对红豆的普遍定义。生长在南国的一种作物,被赋予了相思之情。而在这里,“我”是“缄默所有的语言”,诗人见识到了红豆的抗争与呐喊,所以对刻板印象和程式化定义进行反思,暂且不认为红豆是思愁的载体,对千百年来的传统定义作出了中立甚至是反抗的决定。

整首诗反映了诗人的深度思考,表现了一种抗争的况味,是红豆对被赋予的情感意义的猛烈反抗,是对传统脸谱化、刻板化的定义作出决裂的姿态,同时诗中在结尾展现出来了红豆影响了“我”的决定,表明了反抗带来的积极影响力与切实的作用,体现出来不顺从环境或他人意念的精神,这是对自己诞生及存在的价值进行自我反思与重塑,在此过程中可以打破他者对自我的凝视,扭转权力关系的不平等性,并体现出这种过程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三、“森林”之力:生命的意义

“海子将众多的诗人分为 ‘两类抒情诗人,第一种诗人,他热爱生命,但他热爱的是生命的自我,他认为生命可能只是自我的官能的抽搐和内分泌。而另一类诗人……他所热爱的是景色中的灵魂,是风景中大生命的呼吸。’”⑥鲁微就是第二类诗人,他体验到森林不仅作为抒情的风景,体验到森林饱含的生命意义。

雨可以像一颗颗钉子,也可以是天空留下的泪水,是大地在祈求成熟与丰收。大兴安岭的雨一直下,下得时间长得连人们也忘记了。可“鸢尾花、败叶草、白桦树、小溪流”不会遗忘,雨水伴随它们成长。在雨水的滋润下,小草和树木都生气盎然,那些诗人小时候玩耍过的草地,不知不觉已经绿树成荫。诗人另辟蹊径,不从树木和小草带来的人事上着眼,反而将卑微的小草与树木对比。一个矮小丝毫不起眼,一个高高林立、参天挺拔。《雨一直下》诗歌到此戛然而止,是否果真如读者所设想,树木遮住了阳光与雨露,也遮住了阴霾?还是小草的生存空间被大树侵占,变得越来越小?读者不得而知作者的主观态度。鲁微的诗歌看似是“‘视网膜单纯无邪’式的写作”⑦,实则是捕捉到了小草的生存境况,不将自我的主观意识强加在小草的身上,而让其呈现出生命原本的样态,消弭了社会、文化成分,进入了植物自身生命的觉醒之中。我们能够借此回应其生命底层之下所传来的回声,既有“无意识的涌动,也有神性的召唤体现的生命本质”。而这正是诗歌与森林对话的重要特征。

按照梁漱溟生命即是生活的理解。⑧生命在于体验,这也就是生命的意义。森林亦是如此,《大兴安岭:一只清脆的风铃》《大兴安岭:一匹执着的猎马》《大兴安岭:寻访塔河》《大兴安岭:杜鹃满山》作为一系列森林的生活体验,书写了森林的坚守与等待、山民的勤劳、塔河的历史。当西伯利亚寒流来临,雨水化为雪,飘落人间,沉默的森林化上了银白色的妆容。大兴安岭在风雪的呼啸下吟唱着清脆的乐章,一颗颗粗糙的树依旧挺立,宿命如此,它只有接受。寂静也好,喧嚣也罢,即使遭遇再巨大的严寒,也依然坚挺,就让风带走树的哀伤。当猎马蹄声达达,一只只猎枪瞄准森林里的猎物。鄂伦春猎民出现了。他们世世代代与大兴安岭森林相依为命,与虫鱼鸟兽相依相存。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原来简单朴素的打猎生活已经被现代文明打破。皎洁的月夜下,猎民们曾经的马蹄声已经远去,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中,只有大兴安岭这片土地才记得曾几何时他们纵马奔腾的情形。现在只有“琴声呜咽/泪水全无”⑨。猎马身影逐渐模糊,森林与之形成映照,隐藏在诗歌之下的往往是最沉痛的部分。森林一面遭受严寒的侵袭而屹立不倒,一面见证历史的流转。这都是存在于人世间的生命所要体验的,也就是森林作为主体时要体验的。

“塔河”是黑龙江的支流之一,作为主干河流的黑龙江也和塔河一样,面对着一片黑黑的森林,一直默默流淌。黑龙江是一条温柔如水的河,它静静地流入大海。此时海风拂面,温暖如春。诗人拎着一袋阳光,与黑龙江来了个正面碰撞。森林里各族的少女在河边浣衣,阳光下闪着洁白如雪的肌肤。鸟儿从远方飞回家中,也带来遥远的、古老的故事。满天飞雪,森林正陷入沉睡,河流下的心跳,正是生命的声音。

无言的时光在河水中流淌,穿越层层树林,洁白的颜色已经闪耀了整个冬天和春天。翩翩少年少女点亮了心中的火光,“点亮了柔情与果敢”,他们温暖地相依相靠,让成片的树木都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一棵树走向另一棵树成为森林,中间是“一株具有灵性的草儿”。森林和祥和的春天一起走来;森林带来了曾经逝去的四季,在壮观的林海上遨游,诗人无须“为打捞一棵水草而悲伤”,无须去想落叶和阴霾。直到《歌唱的树》生长为一首苍茫的歌,在一棵棵树木之间唱响,安慰着劳作的人们。诗人将“森林”化为倾诉的对象,守护西西弗斯不知疲倦的灵魂,让人们忘却孤独,消解孤独,独自在寒冷中孤寂,在阳光下暴晒。这坚强的森林一次次保卫着人们的幸福和安宁。

诗人走进树里,面对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流动的空气,正是风带着他的情绪而来。“走进树里/就是走进了水里/走进了风里/走进了绿色的阳光里”,作为森林个体的树木产生了一种诱惑,它驱使着诗人的行动。树有了生命的意识,意识到了存在的本身,“树”不再是树,是柔情的水,是流动的风,是灿烂的阳光,如时间一般绵延。《走进树里》诗人让读者置身于树的世界,人和树木并置在一起,树木的生命冲动让其获得了本质的意义。

森林作为生命而存在,其“内在‘生命冲动’创造了形形色色变化多端的生物物种,且与共同竞争中的有机生物相映射”⑩。小草面对着与自己争抢阳光雨水和空气的大树毫不畏惧;大兴安岭森林千万年来一如既往守护各色生灵;塔河作为森林同在的生物体也一起默默承受着岁月的变迁。不论是伟岸或崇高的事物,还是卑微或低矮的事物,共同谱写着森林作为其本身、作为其延伸的生命意义,言说着不可思议的活力。诗歌创作是人类的精神实践活动,“森林”的生命并非表象,它蕴含着中国自古以来“气韵生动”11的深刻内涵。以人文情怀书写森林气质,实质上,是书写文明的气质,书写不畏严寒、不畏艰险,奋斗艰苦一线的大写的人,比如护林员、巡视员,同时,也寓意着民族无论遭遇怎样的风雨都能顽强生存。

四、“森林”之魂:从《逆光》到《猎手》

《逆光》这首诗歌,从诗题中便能窥视它的反叛精神与抗争性,所有人和事物都想顺着光行走,面向光前进,而诗人在题目中就点明了“我”偏要逆光前行的姿态,这是“森林”之魂的映照。在日常生活中,逆光往往传达的是看不清事物或者人脸,具有一定黑色阴影的结果,这种黑色阴影具有极强的反叛性和模糊性,扩大了诗歌的表达空间,增强了它的张力。

首句“黑夜里”便奠定了全诗的基调,而之后说到“我已习以为常/就像/我已习惯了忧伤”,表现出“我”长期处在黑夜和忧伤的状态之中,与题目所表达的“我”处在逆光的阴影之下的意味相互呼应,同时这里的“习以为常”还有极强的反讽色彩,黑夜和忧伤相辅相成,二者相互映照,使得诗歌前后连接性强。后文的“产床”“分娩”“临盆”都体现出来一种新事物诞生的预兆,“漆黑的思想”自然是由黑夜产出的,这里既说明了思想诞生的时间,也与下文“对光的向往”相互对照,因为“对光的向往”是一种对美好、希望、热烈的向往,因此这里的“漆黑的思想”也有着“深邃”的含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距离会被拉伸,时间与空间都在扩张,变得难以感知,会显现出深邃的感觉。同时,“对光的向往”便是一种在黑暗中也不放弃,在逆境中也积极向前的勇气和抗争性,这本身就体现出诞生出来的这样一种思想的深邃性。

“白天隔断黑夜/我就能在阳光下奔跑/黑夜隔断阳光/我就能在黑夜里燃烧”,这两句诗歌呼应极其紧密,在形式上对仗工整并且衔接顺畅。当“白天隔断黑夜”的时候,阳光照耀到了每个角落,驱散了“我”的忧伤,因此“我”便能在阳光的保护下追逐光,而当黑夜阻挡了阳光照耀的时候,虽然一切都笼罩在了忧伤之中,但是“我”并不会退缩怯懦,而是勇敢地在黑夜中燃烧自我,这样的燃烧不仅仅是积极向上的冲动,也是一种能够牺牲自我、燃烧自我的勇气,更是一种哪怕自己深处黑暗也要给他人带来黑暗中的一点光、一点亮、一点热的奉献与无私,这是一种磅礴的大爱。

最后一段中写到,“一个人在夜里/你就会知道/太阳并不能照亮一切/光也不能将一切灼伤”,“一个人”在这里给读者以阅读上的震撼,这里的“一个人”究竟是“有一个人”还是“只有一个人”,都是合理并且不能确定的,这里的模糊性极大程度增强了这首诗的视域,具有更强的可阐释性。如果“有一人”在黑暗中,那是否还有别人也处于黑暗中而看不见,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在何处,他们的处境如何,都是难以得知的,这里首先体现出来了一种模糊性;其次,如果解释为“只有一个人”,那便立刻渲染出了一种无助且孤勇的感受,只有他一人在黑暗中,那他如何走进光明,他是否能成功走出黑暗,为什么没有他人而是仅他一人在黑夜中,他会不会不知道现状而在探索中尝试帮助他以为存在的他人,甚至是他是否知道只有自己一人停留在黑暗中,他若是明晰了仅有自己一人在黑暗中的现状,又将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形?诗人将这些问题都留给了诗歌,也留给了读者阐释文本的空白,阅读参与性得到提高,诗歌的审美价值也随之得到提升。

“你就会知道”这句话,看似是用一种有些消沉的教育口吻,对他人讲出了太阳和光的不足,也有太阳照耀不到的角落,也有光芒灼伤不了的黑暗。但是纵观全诗,诗歌的情感倾向逐渐上移,诗人在此其实是在劝说自己,给自己增强信心,表明了哪怕“太阳不能照亮一切/光也不能将一切灼伤”,但是我依然可以发挥我的一份力量,勇敢地燃烧自我,发挥自己的所有力气,展现出来“我”具有的不顺从时代环境、不受他人与社会影响的反抗性,也体现出了“我”在经过反复沉思与扪心自问之后,愈发强烈的奉献精神和抗争精神。这也是整首诗歌所传达出来的核心意蕴。

与《逆光》所体现的乐观战斗精神和诗人之思相比,《猎手》一诗更体现了诗人改造大兴安岭的“我”或者说是“我们”这一形象。鲁微很喜欢在诗歌里表现事物的本质,“真正的北部”“真正的猎手”,这些蕴含力量的文字,将庸常、具象的现实世界指向高尚、抽象的精神世界。

鲁微通过猎手在森林里专注打猎这种行为,歌颂了漫长的岁月里,“猎手”这一主体在大兴安岭的历史变迁里自身的成长、成熟以及史诗性的辉煌成就。大兴安岭这个地方是被时间所遗忘的存在,这里几乎全年寒冷,四季在这里并不明显,环境恶劣,生活条件艰苦,而包括作者在内的一批青年正是在这种极地里生活了几十年,他们是大兴安岭几十年历史变迁的见证人。从北大荒到北大仓。这期间经历了一代代人在这片土地上的努力。而我觉得,这些人就是猎手这一形象的来源。

他们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亦不需要外界的任何帮助,就这么默默无闻地做自己的事情。他们不需要别人的督促与导引,并不像猎场那样需要醒目地规划土地,对于在这极北之侧耕耘的人来说,脚下的每一寸土都是他们为之奋斗的存在,因此才有“真正的猎手/不需要方向/也不需要猎场”,他们心中有目标,有方向,没有充斥在心中的各种纷扰、碎片化的思想,而是很单纯地在这片土地上挥洒他们青春的泪水、汗水。猎人手中的猎枪,那是他们生产生活的工具,工具是无心的,但人是有心的,没有人改造社会的志气和火热的心,大兴安岭或许还处于原始的荒野。

他们就这么默默地做着,专注于改造这一片土地,收获自身的成长成熟,也让这片土地在时间的遗忘中变得繁荣。“哪怕是一束阳光的泻落/也会让整座森林感到惊慌”,极微小事物与洪大事物之间力量的反差,构成了诗歌的张力,在不经意之间大兴安岭地区的青年将原本贫瘠的极北之地变为国家繁庶的北大仓,他们在大兴安岭扎根之深之长,做出的成果之大之多,让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无法去丈量他们通过自己的双手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的巨大成果。最后诗人澎湃的心魂让他笔下的猎手似乎上升到了崇高精神境界的层次。诗人想要格外强调的是,北大荒到北大仓的巨大改变,真正依靠的不是可能带来的荣誉、奖励(猎物),也不是他们依靠的生产工具、生产资料(猎枪)等,诗人最后回归到猎手本身。

他们自身主体的巨大精神力量才是改造这片土地的根本,诗人上升到了唯心主义的层面,在抛弃了生产工具与生产资料的前提下,将“人”视为改造社会的根本,视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的主体精神力量。因此才会有“真正的猎手/不需要猎物/甚至不需要猎枪”。

鲁微的笔下,大兴安岭这处极北之地,被赋予了人的温度与气息,他高度颂扬了在这片土地上默默无闻、无所回报的人们,没有他们的付出,大兴安岭地区也不会是如今的“北大仓”。他的诗意书写,为我们记录了这片土地几十年的历史变迁,烙下了诗歌的痕迹,留下了诗歌的气息,是一个时代与民族的记录。

五、“森林”之惑:欲望的幽灵

鲁微的《极地漫步》有森林物态的抒情、森林生命意义的彰显,也有森林屏障面临危机的忧患意识。当然,“森林”也能幻化成人们欲望的载体。人类在森林中掠夺木材、挖掘珍稀生物、淘金,成为森林背阳的阴影。这一系列活动都是人类为了满足自身贪欲而对森林实施的侵害。曾经的美好乐园、心灵的栖息地受到污染与破坏。“森林”变得弱小、惶恐和不安。

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一声枪响,“比火焰更烈的烫”,人迹罕至的森林便布满了杀戮的气息。森林感受到惊慌,就像普通人在城市里遭遇歹徒随意屠戮受到惊吓一样。多少年来,人类以捕杀生灵果腹,这漫长的历史简直比猎枪更冷。诗人以论断式的思考直切诗歌《猎手》的主要内容,而结尾处的陡然一转,让诗意如瀑布从险峰坠落,一泻千里,绵延不绝。诗歌从森林泛滥的捕猎这一现实出发,在猎物、猎枪和猎手之间架起一座独具一格的语言桥梁。“不需要猎物/甚至,不需要猎枪”这一美好的畅想背后是欲望的力量,也是欲望之罪。

《走在路上》巨大黑暗向我们迎面袭来,“在我睁眼的瞬间/已有人离去” 。曾经的森林幅员辽阔,是一片美丽的伊甸园,可是现在“我无从测绘它的面积”。“诗歌里会有无数的变形”12,变形导致三重置换:一是语言对行为的置换;二是事物对自我的置换;三是隐喻带来的置换。时间纵然会带走老去的我们,可森林的寿命却由不得自己去主宰。它们会在高大挺拔的年纪轰然倒下。人类对森林的“索取已经过分”,或许将来人类“不能在一片树叶下面”乘凉,或许将来这美丽的自然风光也将不复存在。可又“怎样摇响警铃?”诗人在路上沉重地思考着这一切,虚假的语言无法拯救森林的生命,唯一的出路便是,没有归期的流浪。

和《走在路上》一样,《风景》一诗也捕捉了人性欲望的瞬间。“树在远方悄悄地绿着”街道上的人们不停说话,一种语言被另一种语言遮蔽,无意义的交谈并不是两颗心的靠近。夜幕降临,树木还在向上生长,与绿意的生机相对比的是街头的满目疮痍、垃圾满地。树木渴望泥土正如街市需要热闹,不同的生命有不同的经历。虽然需要不同,可这样喧闹的日子却在一点点侵蚀树木安静的环境。火车的铁轨踩着巨大的轮子压在土地上,窗外的树叶仿佛感受到某种疼痛,一片片掉落在地。安静祥和的森林褪去了平静的外衣,整日忍受着火车隆隆而过的噪音。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曾经安宁的森林不复存在,曾经清晰的面孔已经模糊。“曾经的北方/鹿角是丛林/冷水鱼成群结队/它们在丛林的底部/自由自在游荡。”“曾经”一词,饱含着罪恶的不可挽回,今日的喧嚣带来的是生命与自由的不可追。人类在物质的追逐中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初心。

加里·斯奈德的生态诗歌不带有明显的政治色彩,13鲁微的“森林”诗也是如此。鲁微将“森林”看为家园,在此基础上书写人类的私欲和罪恶。《极地漫步》中“欲望自很久以前/就抵达了极限/并急剧燃烧着那古老的火焰”,一群群粗壮的汉子和衣衫褴褛的女人从不知名的远方长途跋涉,跨越山川,辗转漂泊,走向开掘金子的路上。背井离乡的人们在森林的深处肆意淘洗,一遍遍擦亮石头。尽管沉甸甸的北部已经被严寒和肃杀覆盖,也丝毫无法冲淡淘金者的满腔的热血。获得短暂富足的淘金者去欢场寻找欢乐,可更多的是因为淘金而丧失生命的穷苦人。“金子越来越少/尸骨却越来越多。”此时,诗人正处在天平的两端,一端是膨胀的欲望背后无数的名字无家可归,一端是物质的富足后对生命的玩弄。与此同时,多少城市从森林的财富掠夺中拔地而起。森林有历史、有记忆,《父辈的三合》写出了父辈们的奋斗与拼搏。在那个力争上游的年代,工人农民和知识青年都投入这大兴安岭这块美丽的土地,高举着火一样的热情,“就有条条公路通达星罗棋布的林场/就有长长的铁路贯通横断大山/就有一座座林城拔地而起/就有一列列木材运赴祖国内地”,诗人也是矛盾的。随着森林的开发,林场有了方便进出的公路;曾经人烟稀少的地方如今火车轰鸣;今天和明天的创造已经让人“忘记了忧伤”。“森林”给了诗人无限灵感,是其文学创造的基石。如果说森林是一幅幅靓丽无比的风情画,那么森林也可以视为映照人类心灵的镜子。诗人在欲望横流的世间行走,用一棵小树枝拨开迷雾,以真实动人的情感观照森林的境遇,也观照人间百态、历史脉络。

“在这充斥着太多陈规定见的世界上,诗意的触摸、看见、倾听,已成为一桩异乎困难之事。”14很多时候我们迷失在金钱和荣誉中,迷失在色彩和音乐的视听里。“欲望之惑”已然成为这个时代的症候。

结 语

鲁微的诗歌,特别是《极地漫步》中的“森林”,并非单一所指,而是横跨在国境线上一道天然的屏障,是诗人情绪与情感的重要来源,他是守望者,又是探寻者。其作为诗人鲁微抒情的风景也并非空洞无物,它承载了灵魂的净土与居所的意义。“森林”有森林的魅力,不仅在于它能愉悦人的精神,也是自然生命的孕育之地,动物、植物、江河湖海栖息其中。“森林” 提供了各种丰富的资源,现实的逼迫又让人类的欲求无限扩大。人类各种活动,捕猎、挖矿、修桥、筑路、铺设铁轨等打破了原本安静祥和的森林。诗人鲁微通过反复的吟诵、论断式的思考,祛除了森林诗歌的神秘,给诗坛带来了一股清新爽朗的朴实之风。

“森林”在一座座山上舞蹈,随着生命的律动而起伏连绵,诗人鲁微追随内心的回声,将森林从远古拉到当下,又推向未来,在动听的树叶摩挲的清脆声里窥见森林的一幅幅诗情画卷。在灿烂的阳光下,覆盖在森林上的冰雪消融,化为隐蔽的山泉汇入江河湖海;过路的旅人曾几何时也曾孤寂落寞。森林以似动非动的姿态,温暖守护孤独的心灵。“天边滚动的样样事物都有嘴唇,但它们只对物自身说话,只在这些话上建立耳朵和词。”15诗人暂时抛却人类的身份,以“小草”之身份建构主体,将其话语自然流露,从而获得了心灵的安慰。可这个世界是如此喧嚣,就算是成片树木的大兴安岭中,也有不绝于耳的人类声音。他们捕猎,在物欲横流的世界如痴如醉,他们已经陷入了各种躁动之中。森林依旧如斯,可再美的景色也已经被人们渐渐遗忘。鲁微满怀深情地书写“森林”及其所容纳的一切。诗人无愧于黑龙江、大兴安岭这块土地。

总之,鲁微笔下的“森林”,既是地理方位,又是精神世界,充分彰显了诗人独特的创作个性,也浓缩了他的个人经验、情感记忆和文学想象。鲁微以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双重书写,展现了他对塔河历史的深情打量,也蕴含着他对在现代化进程中“北部之北”的深度思考。所有这些,都是诗人审视“森林”这一重要意象所带来的结果。鲁微的真挚吟唱和多维书写,浸透着诗人关注自然生态的良知,也体现了知识分子质询个人与历史的责任担当,寄寓着作者家国情怀与悲悯意识的精神立场。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后期资助项目“中国新时期文学道路选择研究”(项目编号:20JHQ042)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鲁微:《极地漫步》,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15页。本文所引鲁微诗句皆引该版本,下文不再一一注释。

②14 15于坚编《诗与思1》,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第50页。

③周佳骏、黄双双:《遇见更好的自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41页。

④刘兰英等编《中国古代文学词典(第5卷)》,广西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34页。

⑤任溶溶主编《唐诗精选》,段炳昌评注,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年版,第93页。

⑥谭桂林:《现代中国生命诗学的理论内涵与当代发展》,《文学评论》2004年第6期。

⑦[美]海伦·文德勒:《诗人的思考》,刘晗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63页。

⑧张笑:《浅析梁漱溟的人学思想》,《侨园》2021年第4期。

⑨海子:《海子诗全集》,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205页。

⑩王永顺:《时间新探——从伯格森“绵延”时间观出发》,兰州大学出版社2017版,第10页。

11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上),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61页。

12王瑛:《求同之于辨异:探求一种新的比较文学研究方法——兼论宇文所安的〈迷楼:诗与欲望的迷宫〉》,《当代文坛》2011年第4期。

13陈小红:《论加里·斯奈德的诗学观》,《当代外国文学》2009年第2期。

[作者单位:聂茂 东莞理工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城市文化研究中心;姚竹 中南大学湖南省社会主义价值体系建设研究基地]

[本期责编:王 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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