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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宏伟小说的对话结构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5期 | 文红霞   2023年09月15日18:43

内容提要:李宏伟的小说结构繁复精巧,在对话中形成辩驳与思辨,颇有叙事迷宫的意趣。小说以隽永诗意的笔触切入人类未来图景的展望,笔端摇曳着令人炫目的哲思之光和由形式创新带来的迷幻之美。

关键词:李宏伟 哲学小说 文体拼贴 对话结构

什么是好小说?在我看来,锋锐的创新意识和丰盈瑰丽的想象必不可少,再加上睿智深刻的哲思,诗意盎然的语言,就必然是一部好小说。我读李宏伟的小说比较晚,但是一读惊艳。他成名早但是在“70后”序列的作家群中并不突出,这与他作品结构的繁复和技巧的先锋以及意旨的混沌有着很大的关系。李宏伟的小说是那种需要反复重读的作品,所设玄机太深,仿佛每部作品都是在反复编排设计,推倒重来又重新结构。可用繁复精巧四个字来形容。而我留意到他的小说中都或隐或显有一个对话结构,尝试以此切入李宏伟哲学小说予以解读。所谓对话结构是指在作品中有不同的声音形成辩驳与思辨,或者多个叙事者现身,在彼此叙述的抵牾冲突中呈现主旨,或者以不同文体的混搭来分担故事的讲述,让各自的叙事进程和思想锋芒组合形成一种众声喧哗的叙述效果。巴赫金曾以苏格拉底为例指出,以对话来结构小说,会形成小说新的辩证法,带来思想的碰撞和在彼此对峙书写的乐趣。

他(苏格拉底)把用对话方法寻求真理,与郑重独白对立起来;这种独白形式常意味着已经掌握了现成的真理。对话方法又和一些人天真的自信相对立,因为这些人觉得他们自己颇有知识,也就是掌握某些真理。真理不是产生和存在于某个人的头脑里,它是在共同追求真理的人们之间诞生的,是在他们的对话交际过程中诞生的。苏格拉底自称是‘撮合者’:他把人们拉到一起,让他们争辩,争辩的结果便产生了真理。①

李宏伟的小说颇有这种“撮合者”的意趣,他的小说在对话中形成辩驳与思辨,以隽永诗意的笔触切入人类未来图景的展望,笔端摇曳着令人炫目的哲思之光和由形式创新带来的迷幻之美。

一、文体结构间的对话

文体拼贴是指将不同文本写进小说,以拓展小说的话语空间,呈现多层面的生活图景,制造一个混沌暧昧的审美氛围,带来多种指涉和隐喻的理解可能。正如巴塞尔姆说“碎片是我信赖的唯一形式”,在对碎片的叙述中,更多反中心的、反整体主义的细节和被整体遮蔽、剪切的异质部分流淌了出来。“根本的事情并不主要是感觉到每一片树叶,而是感觉到这一片树叶与那一片树叶之间的距离,是感觉到那种把它们彼此分开的无形的空气。”②李宏伟小说中往往穿插有小说以外的文本,比如《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中的同名电影;《月球隐士》中讲述的月球隐士的故事;《沙鲸》中“我”写作的同名小说;《暗经验》中嵌入的三个作品的写作提纲;《灰衣简史》中关于影子的介绍说明等。这些内容可以看成小说的插叙,但是它们的叙事功能远远超过普通作品中的插叙,它们是作家精心搭建的套盒结构,就像开俄罗斯套娃,故事中有故事,各种文体搭建在一起,有的彼此对立,互相辩驳和反诘。有的互相对话和流通,拓展作品的意蕴空间。它们就像作家精心安排在小说中的一面面放大镜,从不同角度映照、投射、叠加、辩驳和诘问主旨。就好像我们拿着放大镜对着一丛花中的一朵花凝视一样,特别聚焦特别清晰地呈现出世界“不可见”的部分图景。在作家看来,这样的拼贴更接近于生活真相。

以他的《国王与抒情诗》为例,小说结构上分为“本事”“提纲”“附录”三部分。小说的时间设置在205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宇文往户自杀身亡前给诗人黎普雷留下六字遗书,黎普雷在寻找谜底的过程中呈现作品主题。这是小说的“本事”③,它是“提纲”的背景故事。小说借助黎普雷的内心独白插叙了宇文往户创作的抒情叙事长诗《鞑靼骑士》的部分内容。而“提纲”是黎普雷写的一组以当代十二位自杀身亡的诗人为素材创作的长诗,带有戏仿和调侃的先锋意味。诗题为《面向死亡的十二次抒情》的十二首诗对应当代十二个自杀身亡的诗人。诗歌内容要么指向诗人的作品,要么与诗人标志性特点相关。我猜测是:“命中注定”是蝌蚪;“我的马”是海子;“大脑里的蜘蛛网”是骆一禾;“自我谋杀”是方向;“水中自画像”是三毛;“绳索,枷锁”是戈麦;“施与镜中的暴力”是顾城;“吼——吼-吼-吼”是胡宽;“向下飞翔,久等了”是昌耀;“遁,或无所踪”是马骅;“割断,取消,泛”是余地;“降临”是吾同树。这个猜测不一定跟作家心中想的一样。但是,在这里,“猜测”也是阅读的一种魅力和趣味。是作品的知识性的密集输出,也是对读者智力的一次考验。这些诗歌多数很精致,意蕴悠长,比如《我的马》《大脑里的蜘蛛网》《遁,或无所踪》等;但有的并不具备诗性,语言晦涩杂乱,甚至类似于呓语、梦话,如《吼——吼-吼-吼》几乎全篇都是单音节词,就像一个精神病人或者痛苦到极点的人的嘶吼。这些诗歌正好形成对意识共同体的反抗和对“本事”中哲学思想的回应。在这些很多人读不懂的诗句里,有着完全属于自我的、个体的、零碎的、发自生命深处的语言,保留着个体的最后的倔强。诗人以自杀来确认自己在世界的意义,他们的死也是灵性语言的消亡。海德格尔之所以提出著名的追问“诗人何为?”是因为他认为在世界陷入危机之时,唯有真正的诗人会思考生存的本质和生存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面向死亡的十二次抒情”就是诗人的反抗,也是作家借此重新审视既定生活秩序和生存的意义,重新思考个体生命的价值。“附录”相当于一个补叙,有“植入日”“信息奴”等几个短篇章,讲述人类到12岁就要植入意识晶体,植入之后人被信息所捆绑变成信息奴,而取出意识晶体生活则会崩溃。很多年后人类拍卖第一代意识共同体“零”居然是一部手机,这让小说与我们生活的现实形成了对话。移动灵魂与手机,意识共同体与网络之间的微妙的对照关系,也构成一种叙事的呼应。

“本事”的内部结构也具有文体拼贴的特征,这部分共分为45节,每节的小标题都像一条《说文解字》里的注释:以一个字打头,冒号后是解释。如“1.思:容。想念。2.聊:耳鸣。闲谈。3.物:杂色牛。我之外。4.唱:导。依律发声……”将这些字单列出来就成了45个字的小型词汇表。这种用汉字注释做小标题的方式从结构上说是一次创新,至少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其一,小标题与作品内容形成互文。小标题中的汉字在作者看来是不可磨损的具有本质意义的,而它们在小说中已经被渐渐透明化,在逐渐消失。④在“31.字:契约。生育。乳。”中说,字与人订立契约,字有生育的功能,字可以哺乳后人的精神。“3.物:杂色牛。我之外。”中黎普雷回忆宇文往户的一次谈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物种,一个民族,不能消亡灭绝了。”而一个字一旦被遗忘,它所指向的事物也会被遗忘。守住汉字就是守住人类的丰富性。但讽刺的是,正是他和国王一起发明了意识共同体,所追求的是通过文字将所有人的意识连接,让全人类只用一种语言,一种文字。在“34.纸:写。画。印。纤维。”中,纸葬厂里近100个火化炉日夜不停地焚烧书籍,执行焚烧任务的是来自国内顶尖大学的教授、学者、专家,他们通过严格的竞聘程序来到这里免费工作,亲手将他们曾经热爱的书如送葬一般送进焚化炉中,形成一次黑色幽默式的揶揄和辛辣的嘲讽。

《引路人》以三篇小说《月相沉积》《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月球隐士》拼接而成,它们只在人物安排和主旨呈现上有草蛇灰线的联结。三篇作品各自又有不同文体的混搭。以《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为例,它由一份22岁实习生赵一在匮乏社会的调查报告和丰裕社会的指导员、审查员的批注组成,小说中间还插叙了一部同名电影,并附录了事件的相关责任裁决和会长的批复。小说结尾的批复的东方文明延续会会长江振华教授是不是就是前文中的江教授?如果他们是同一人的话,则更加意味深长。原本“我”是丰裕社会挑选出来培养的优秀管理人才种子,因想要探寻匮乏社会的真相而变成了需要清空的男人。这固然是“我”善于思考导致的恶果,这当然是类似于《动物庄园》的隐形的批判。小说也暗示“我”之所以会遭遇这种命运,是江教授选中了我,他让“我”深入匮乏社会最隐秘的变性基地去观察和体验,以“我”的调查报告揭露变性基地的存在,以避免匮乏社会陷入堕落中。江教授的目的其实是清除异己,让一个有热情的年轻人当了自己的马前卒。

小说中的“脚注”是特别出彩的细节,这些“脚注”主要来自赵一的指导员和调查报告的审查员,他们的“脚注”往往同时出现,有意义的递增和权威的强化,仿佛是建筑物外的几圈栅栏。比如这一段,糟糕的体验让赵一忍不住写道:“匮乏也需要认知,何况是匮乏社会。双重悖论。展开与认知本就超越匮乏,匮乏而成的社会,照见人类固有的思维陋习:模拟与拟象。推敲词语,这是唯一能够导向的结论。就组织形态而言,幻觉制造器,流放地想象乐园,具体而微、因陋就简的模仿。匮乏社会与丰裕社会如出一辙,向往超结构稳定。统治本来就不需要过多的想象力。”从读者阅读的角度来说,这是一段不折不扣的哲学表述,但是对赵一来说,这只是一段兴之所至的概念演绎,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对自己乏味的实习生活予以调侃。浑不知他已因此段议论而成为需要“净化”的对象。指导员注:“‘统治’不知道是否为报告者生造?查遍词典都未见到收录。假如‘统治’意思与我们所用的‘管理’相近,这句话将不可饶恕。”审查员注:“新文明时期,‘统治’概念及其所止就已消亡。协会作为暂时机构,只是受委托,根据《丰裕社会维持原则》,根据大多数意愿进行管理。‘统治’作为生僻词也早已经被从词典清除。这里的要害不是这句话,而是报告者从何知道这样一个死词?……如证实来自报告者的丰裕社会教育与经历。则需再一次根据《原则》启动‘第三净化方案’了。”这一条“脚注”可以听到词语中的磨刀霍霍。后来赵一被流放到匮乏社会,赵一教育过程中的主要责任人被流放去匮乏社会,净化所有的教育方案,都是从这条脚注开始的。为了强化这种幽暗意识,作品设定第一个审查人是指导员,他负责审查实习报告。第二个审查人是审查员,他负责审查实习报告和指导员的指导。第三个审查人是文明协会的理事会轮值主持人。第四个审查人是会长,他做最后的批复。就这样,一份实习报告层层加注层层上报层层审批,巧妙呈现了匮乏社会的运行机制和政治逻辑。

调查报告和“注”之间存在观点的巨大差异,这些差异就是作家想要表达的观点。例如赵一看到公交车上老人以血液作画后,“我只听从老人的指引,我看到了另外有光,不是匮乏社会粗糙野蛮的光,不是丰裕社会甜蜜漂浮的光,是迎接与引渡的光,那像是回忆的猛然翻身”。这些画作传递的是文明时期爱与温馨的气息,唤醒了“我”作为个体的人的尊严和温暖,“我”如痴如怔,仿佛感受到了光的引渡。指导员注:“好一番潜意识的梦境,好一句甜蜜漂浮的评语。报告者看到的另外的光是什么?是为前文明社会招魂吗?……”审查员注:“……艺术,不管多么拙劣,都是丰裕社会的违禁品。更是匮乏社会的致命丸,绝对不能允许它的存在。”此段里,“我”的抒情表达与审查员、指导员的义正词严的批判形成反讽。指导员、审查员是冰冷的检查机器中的一环,失去了情感的丰富。

小说还穿插了一部小说的同名电影,电影是江教授带“我”去看的,几乎没有声音没有故事情节,全是偷拍一个年轻的跟踪者跟踪他人的画面。“电影导演牟森”真有其人,是一个先锋派导演,曾导演过《大神布朗》(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和于坚的《零档案》。把现实中真实的人和事写进小说有提示读者留意作品的现实成分的作用。电影中,青年跟踪者日复一日沉默地跟踪,压抑、疲惫,他释放压力的方式是自慰。当连自慰都无法缓解内心时,他在一个暴雨天脱光衣服从天桥上一跃而下。但他没有死,掉在了月球的大泡泡里,与众多泡泡里的人一起掉到地球,变成了一滴血色的雨。

作者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篇幅来描写这样一个故事?或者说江教授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样一部电影?回头看报告里的第一句话:“应该从内部电影开始报告,也许。”难道青年的死是一切讲述的原点?如果把小说的核心词锁定为“监控”的话,问题或许就可以理解了。电影中的青年是江教授,是“我”,也是匮乏社会里被监控和监控他人的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监控之下,也在监控他人。“我”和另外五个人轮班监控江教授,就连厕所里都有监控器。而“我们”的一举一动同样在严密的监控之中。如果赵一的实习报告是“本事”的话,电影就是创作。

岳雯说,《国王与抒情诗》最为迷人的地方在于“有些类似于黄德海所说的‘思想实验的性质,即从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中提取元素,再加以抽象化、纯化与绝对化,然后将之放置到某一非现实的实验环境中,想象两者的纠缠、碰撞与博弈。左手是理性,右手是感性,左手和右手的互搏,使《国王与抒情诗》具备了大部分小说所不具备的思想的气质,以其独一无二的气质为中国小说提供了新鲜的成分”⑤。这一论断适用于李宏伟绝大多数作品。作家用机智的对话结构让读者以创造性的想象力加入小说错综复杂的游戏,让小说变成需要反复思考的作品。辛辣犀利,刀刀见血。正如《暗经验》中张力回答面试提问时所说的一样:“有些作品,我们只能闭嘴,只能把它放在心里,一页一页地翻,一段段地过。动作还不能太快,过快的动作将造成我们自己不可逆转的眩晕。”

二、文本元素间的对话

作为文本元素的对话,可以是人物与事物之间对话,也可以是事物与事物之间对话,通过对话,多种声音或不同观点相互作用,从而完成对主题的升华。

人物与事物之间对话,也可以是言语意义上的对话和思想意义上的碰撞。《国王与抒情诗》中“国王”与“抒情诗”的对峙,其实是科学理性与人文思考的对话。“国王”在小说中既实指也虚拟,实指那个构建文化帝国的人,也指一种专制的、妄图控制一切的强权。而宇文往户写作的《鞑靼骑士》和黎普雷写作的《面向死亡的十二次抒情》代言抒情性。“本事”和“提纲”一虚一实,互为表里,都指向了对“诗人之死”的哲学追问。这其实是一个古老的哲学问题,柏拉图、尼采、加缪等都曾严肃讨论过。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基本问题。”李宏伟用叙事将这个哲学问题故事化、具象化,并以此来推演人类社会的未来走向及文学在文明进程中的作用,同时思考生存的本质和生命的意义。这一做法暗合了维特根斯坦的观点:小说是解决哲学问题的最佳途径。为了理解概念,没有什么比虚构概念更重要的了。

哲学和诗歌是李宏伟小说的两翼,也形成一种对话关系。实际上哲理性和诗性已然成为了李宏伟作品的一个内置性情节,哪怕小说表面上看似在讲述一个新手编辑在工作中遇到的困扰(《暗经验》);或者一个人为了导演梦的实现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奋斗史(《灰衣简史》);或者父子两代人之间的情感隔阂(《沙鲸》);或者一个带有悬疑色彩的刺杀行动(《月相沉积》);或者一个实习生的实习调查报告(《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作家都会借助人物对话或者内心独白,传递出深沉的哲学思考。几乎随处可见哲理深蕴的语言,如《暗经验》中“所有文学中经验到的东西,都在宽阔的生活道路上疾驰”。《国王与抒情诗》第10节只有一句话“10.是:直。黎普雷说:‘到了这里,我就是鞑靼骑士,又是宇文往户’”。隐晦地强调了小说中《鞑靼骑士》这首诗在作品中意义的重要性。回溯宇文往户留给黎普雷的邮件:“就此断绝,保重。”这里其实在讨论一个非常重要的哲学问题:死亡的本质是什么?是肉体的消亡?是断绝,而不是死亡,那么,有没有灵魂的存在?宇文往户和国王构建意识共同体的努力是为了实现凡人不死的梦想,这是好事吗?如果所有人的意识都放在共同体上,意识失去了个性,“我”还是“我”吗?此时,人类生存的价值在哪里?这些问题推至读者面前,是你不得不思考的哲学问题。

《国王与抒情诗》中的人物宇文往户与长篇叙事诗《鞑靼骑士》中骑士的命运形成对话。骑士是宇文往户人生经历的隐喻性的展示。诗歌中鞑靼骑士16岁时告别青梅去远方,当他蹚过一条河之后,发现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他踏入了一条时间之河。他一次次蹚过河流想要回来,却一次次遭遇变故。他骑着马走遍天下,遇见了青梅的曾孙女华寻,两个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愧于对两个女孩的爱而自杀。华寻带着他的骨灰回到草原不定之城。宇文往户在草原长大,也是少年离家,有一个名叫宇文燃的青梅。当他去世后,正是宇文燃带着他的骨灰葬在了草原。

黎普雷跟随宇文燃来到草原,全程参与了古老的送葬仪式。一路骑行,黎普雷脑中回荡的都是《鞑靼骑士》里的诗句。从叙事角度来说,这是古老历史和当下现实的交汇,抒情长诗与草原习俗的重叠,宇文往户的归葬仪式与《鞑靼骑士》中的骑士葬礼相互映照,有一种悠长的抒情呼应和诗意的沉郁回响。一场关于爱情、时间、存在、死亡、生命等的价值和意义探讨也在无声地展开。鞑靼骑士在故事中死亡,却又在黎普雷诵读和沉思中复生。借助叙事者的意识流动穿梭在过去和现在的不同时空场景里,形成过去和现在不断对话交流的奇妙情境。对于叙事者来说,过去和现在,甚至未来都可以自由地对话交流。这样作家叙述的时空也得以前所未有地敞开,叙事效果变得极为丰富和立体。实际上也构成了与读者的一种潜在的对话关系。读者在阅读作品的同时,被置于叙述者的对面,开始了心灵的沟通与交流。读者将自己的情感思绪融入了作品,与叙述者一起展开追踪和探讨,个人经验的吐露使读写双方变得亲近而平等。作为一种叙述方式,在每个喃喃自语中,他的心灵是敞开的,展示着向内纵深的可能限度,将大量的个人感悟、内心情感、所思所想都倾倒出来。视角虽局限,可也是无限延伸的,利于介入历史现场,观察叙述历史,甚至参与到故事情节的建构,深入人物心灵和私密的生活空间中去,不断将当下的“我”推回历史,又不断从历史拉回当下。这种叙述者与被叙述者互相对照的写作技法形成对历史的层层诘问和思考,并在言谈性的叙述话语模式里将历史心灵化,以做到对细小物象和感觉的精微把握。他们之间隔着世纪的心灵交流、灵魂的相互洞察与理解。

从写作语言角度看,用“诗性”二字来概括似乎太单调了,但是又确乎很难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这种语言:多短句,句意之间并不必然承接,但又有一种悠然自得的闲适,有一种生机盎然的美。比如对夜行草原的描写:马蹄落在干枯的草茎上,踏进绿色长存的草芯里,发出了枯草折断的干净利落的声音,再至汁液迸溅的湿润温暖的声音,使得群星满布的星空呈现蓝幽幽的美,美得和死亡一样。还有古老的敬酒仪式,归于神,归于天,归于地,归于我的这种设计,极富古典哲学的意蕴。“我”骑在马背上睡着,又迎着诗句醒来,如此美好,如此浪漫。而那些从《鞑靼骑士》中摘录的诗句如同寒星点缀于天幕,晶莹闪烁,灵气盎然,意蕴深长。如,“天空有什么在落下,是你穿过时间的柔软的墙壁/穿过玫瑰的萼片,穿过苜蓿紫色的衣冠,/把十二点的凉意落在我的手臂上吗?是你定下闹钟/把我从一层层的身体里面剥开,唤醒?固执如你”。夜晚的草原星光闪耀,骑在马上的五个人和一波又一波的接应人,宇文燃的吟唱和古老的仪式,肃穆又沧桑。两种仪式相互投射、对照、叠加。《鞑靼骑士》中的诗句不断地洇进去,成为叙述的一部分,带给文本更丰富的层次。作者有意督促读者展开想象力,把声音和画面都呈现在脑海里。而黎普雷所看见和《鞑靼骑士》中描述的“不定之城”有极强的生态忧思和现实隐喻,城是新建却如同死地,荒无人烟,最后成为宇文往户的墓葬之地。这些描述让《鞑靼骑士》成为《国王与抒情诗》诗意的凝结点,呈现了宇文往户复杂人格中代表抒情性的一面。在这里,与其说河流是穿越时空的时间机器,不如说是一种抒情性的表达,以对抗意识共同体在空间上对人无处不在的掌控。

从某种意义上讲,宇文往户也是国王,因为他重度参与了国王的意识共同体建构,把意识晶体植入人的大脑,并在推举黎普雷为下一任国王上下了很多暗功夫,比如与他结为忘年交,给他灌输很多观念,去世后留下诸多线索和疑团诱使黎普雷前去寻找答案等。但宇文往户又是复杂矛盾的,他的长诗《鞑靼骑士》“以其对诗歌的深邃理解与抒情性贡献”获得诺贝尔奖,指向“抒情诗”,指向心灵的柔软和对个体生命的珍惜、对自然的敏锐。他满怀深情地去面对和描述这一切,但宇文往户宣称他的写作对他人没有价值,对自己也没有价值,“我对写作中的价值也没有什么兴趣”。国王与抒情诗的对峙,其实是工具理性与人文情感的对峙。“本事”中,国王以意识晶体、移动灵魂和意识共同体统治人类,每个人的所见所闻所遇所思所想都无可遁逃,只有与意识共同体保持高度一致才能够生活。当宇文往户看到国王多年前给他拟就的获奖演讲稿时,忽然意识到生存的虚无:既然一切都是可以通过计算机推演的,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生存的价值在哪里?他的自杀可以用刘小枫在论著《拯救与逍遥》中提到的“诗人之死”来予以解释:“一般人的自杀可以说是人向暧昧的世界的无意义性边界所发起的一次最后冲击。既然生没有意义,那么,主动选择的死就是有意义,其意义就在于它毕竟维护了某种信念的价值。但是,诗人的自杀却是对这种最后发动的冲击的否定。……是因对信念的彻底绝望而发出的‘求援的呼吁’。”⑥他认为只有来自灵魂深处的语言才能与技术形成对抗,并最终以灵性的力量照亮文明。他的死是他的觉醒,他推举黎普雷出任下一任国王,是因为他认为黎普雷身上所具备的抒情性可以拯救意识共同体。他用自己的死促使黎普雷前去查明他的死之真相,在这个探寻过程中,黎普雷获得锻炼和成长。

作品中事物与事物之间对话同样很精彩。如《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中时间和事物的对话。实习生赵一和同学们来到匮乏社会做社会调查,来到前站看到众多醉生梦死的人们的生存状态,得知所有进入匮乏社会的人都要在前站经历三年的“洁净”,“洁净”这个词真是非常好,把时光如水具像化了。这里,时间与这些等死的人的生存状态之间是有对话的。这些人“不用劳动不用思考,不用感受,让时间在身上白白流淌,时间会冲刷掉丰裕社会残留的影响。洁净就是提醒时间,就是这样的流失也是可以的。时间可以不产生效率。可以身无外物地活着”。是不是莫名产生共鸣?赵一在匮乏社会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所看到的匮乏社会里只有干燥的沙漠,阳光无理性地倾泄如同烈火兜头倾倒。密密匝匝的铁皮屋里挤满了目光呆滞的人,软塌塌地等待下一次的供给。他强烈感受到匮乏社会的“时间均匀、粗糙、愚蠢”。此时,沙漠中让人绝望的环境与时间之间形成对话。赵一认为监视江教授这一行为就像看一枚钉子,在这里,钉子与监视这种行为也形成了有趣的对话。“空荡荡的墙,不洁白如新,不霉迹斑斑,没有壁纸,没有裂缝的墙,择除任何想象力与想象力着力点的墙,这一堵墙上有这么一颗钉子。”

所有科幻其实指向或远或近的现实,科幻作家才是人类中开了天眼的人,他们的“毒舌”可以准确命中未来某一刻的生活。这是更具有预言性质的写作,瑰丽奇谲,充满了想象力,带给人迷幻之美。

三、多条线索间的对话

早有评论者注意到李宏伟小说结构的特点:“李宏伟善于采用各种形式来围追堵截自己的目标:《平行蚀》中分裂式的结构,非常特别的纪传部分,甚至是第二人称叙述,《假时间聚会》有关主人公几种分身的处理,《并蒂爱情》里的多种文体杂糅并置,《哈瓦那超级市场》中的虚实相间,等等。这些形式既是他小说的结构载体,也作为内容本身发挥作用。”⑦这其实是值得深入探讨的。《引路人》充满苦痛、热烈,充满臆想和梦境,漫长的追寻与失落的背景即是匮乏社会与丰裕社会的对峙。三篇小说中的人物线索是赵一(赵匀),由此可以看作是赵一视角的成长小说。他在《月球隐士》中12岁,目睹叔叔被逼迫走进辐射区。在《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中22岁,是一名在匮乏社会调查的实习生。极有可能叔叔以他的主动牺牲换取了赵一的前途。(叔叔前去牺牲前晚餐时,对赵一父母说:“赵匀一切都会好的。”“赵匀肯定有他的福气,你们放心。”)在《月相沉积》中,赵一70岁,是东方文明延续协会会长,已经在匮乏社会服务四十年。通过赵一的观察和思考,无论匮乏社会还是丰裕社会都存在非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也是作品尖锐的质询,诸如:监控与被监控、个人与整体、自我与世界、真实与谎言、自由与抉择、阶层与壁垒、文明与未来、生存的意义、存在的价值等。对这些哲学问题的追问伴随了赵一一生,也贯穿了作品全篇。米兰·昆德拉说他的创作是对于存在的诗性凝思,是对于人的存在的严肃质询:“整部小说都不过是一篇长长的询问。沉思的质询(质询的沉思)是我所有小说赖以构成的基础。”⑧《引路人》同样如此,它比《1984》更有时代感,比《北京折叠》更具有锋锐的批判性。

赵一的故事在小说中并不是主要叙述内容。赵一在《引路人》中好比一根针把三部作品串联起来了。谁是引路人?引上什么样的道路?与其说《引路人》是站在末日视角思考人类出路,还不如说在思考“作为整体的人类”的处境和生存的意义。一部分人死还是全部死?这是“引路人”的两难处境。小说中,地球被严重污染、能源严重短缺、性别比例失衡,人类文明已经面临崩溃。人类怎么自救?三篇小说中各有一个明面上的引路人和一个隐含引路人。《月相沉积》中,赵一是司徒绿明面上的引路人,他的讲述和让司徒绿历经艰难来到西线就是在引路。隐含引路人则是那个独自住在桥洞里的女人和带着病孩到处逃的老人。他们遭受的苦难即是对满口“整体人类文明”谎言的批驳,如果不关心个体的生存,那么文明的延续有什么价值?这些如同引路的灯指引司徒绿,对她的任务和所处的世界产生疑问和反思,让司徒绿开始反思。小说中偶尔冒出的一句话,点明当时地球环境的恶劣程度。“河流这样的东西,即便在丰裕社会,如果不特意去保护区,也根本见不到。这让它和许多旧文明时期的生物一样,成为濒危词语,没法儿存储在记忆上层,轻易浮现在脑海里。”也成为“我”们的引路人,让我们产生生态忧思。《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表面的引路人是江教授,但精神上的引路人是公交车上画画的老人。老人用血在车壁画图表达自己对曾经岁月、文明和亲人的思念:慈爱的母亲、严肃的父亲、活泼的孩子、花朵、牛羊、飞鸟、游鱼、一家人团聚的温馨,植物动物环绕在身边的丰富、这才是生命该有的状态。《月球隐士》中明面上的引路人是赵一平,他宁愿走进辐射区也要坚持自我。隐含引路人是月球隐士,暗示了人类未来的结局。刘慈欣笔下的英雄常常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地球的命运:罗辑是成功的面壁者也是厉害的执剑人,忍受整个世界对他的毁谤,独自在地下世界执剑五十年,小说结束,他抱着与庄颜定情的《蒙娜丽莎》,安静地陪伴地球毁灭。云天明的大脑被发射三体星舰,被克隆成人,以童话故事传递拯救地球的关键信息。但李宏伟并不认为他笔下的“引路人”能真正担负起责任,他借司徒绿之口问:一个人能为整个人类负责吗?赵一的行者计划类似于《三体》的面壁计划,在耗尽地球资源前逃离到月球、火星,重建人类生存空间。达成此计划的代价是先牺牲90%的人。但是司徒绿并不认同这一做法,她提问:文明何义,延续何为?这就使作品拥有了一双慧黠的眼睛。

这种写法在其他小说也存在,《雨果的迷宫》以虚拟的“提问人”和“雨果”的对话展开情节。雨果偶遇大学时代的恋人,情绪迷惘之时登上一辆黑暗的公交车,其实也就是踏上了无意识之旅,那些不愿再记起的伤痛记忆以壁画的方式呈现出来,既因为记忆是以碎片的方式存在的,也因为她不愿面对那段刻骨铭心的伤痛。当雨果在壁画的提醒下回想起那些刻意遗忘的创痛,并从回忆中获得重新面对的勇气,其实就已经与那个潜藏的“我”进行了对话,这是一种面对也是自我疗愈。

《沙鲸》中三组父子:“我”与性格暴戾独断专行的父亲;沙海塑造师桑铎与引他走上这条道路的父亲;编辑杨溢与父亲,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话关系。“我”在反感甚至仇恨父亲的情绪中建构自己的写作新世界,作品中的桑铎和编辑杨溢就成为了“我”的一个变形的分身。他们都身陷在时间的沙海中,三条线自然交叉,形成对照与辐射,首尾回环衔接。“我”在与父亲的对峙中成长。在沙海行走三十六年的桑铎,你完全可以自动解读为与父亲对峙了三十六年的桑铎与父亲和解的历程。他一次次去塑造一个新世界,一次次失败的过程就像一部无限流电影,每一次努力都回到原点。但是,当杨溢接收到“我”寄给她的小说稿件全都如同雪花般的纸片飞舞在房间里,在她念出“是”一词后,所有的小说稿页变成了细沙散落。以一种奇幻的想象将三段父子关系融合在一起。仿佛天下所有的爱都是以沙筑城的过程,所有儿子都在自己的沙海里艰难跋涉,企图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个逃出父亲掌控的新世界,结果却也只是一头沙鲸而已。而写作何尝不是如此呢?时光如同小说中飞舞的细沙,掩埋一切,建构一切。沙鲸是笼罩我们的时间,也是我们自己。正如李敬泽所说:“桑铎在另一重空间里成为了一个塑造师——那据说是无边的沙漠,在其中他必须塑造世界,然后这个世界才能连同他自己去推开下一扇门。而雨果在她的迷宫里面对自己的重重影像。这位阿里阿德涅的探险就是在此一时的自己和彼一时的自己中做出辨认、澄清和选择。”⑨

《国王与抒情诗》中有两条线索,宇文往户的人生传奇与他创作的诗歌《鞑靼骑士》被包裹在黎普雷的内心独白中,黎普雷在探询宇文往户死亡之谜过程中,每当有所见闻,都会触发他想起《鞑靼骑士》诗中所叙情节或者诗句内容。而作者给予黎普雷的又是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这样形成了两个叙述层次,黎普雷的看与被看成为一种连缀现实与历史、生与死的方式,巧妙地将同一段叙事切割成两种角度,构成了一个不断审思追问、反诘对峙的艺术世界。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理性与感性的缠绕。随着叙述进程推进,《鞑靼骑士》部分的内容也在加大,数次与黎普雷现实中的经历叠合,比如草原葬礼,再比如宇文往户一生的生命故事。由此形成国王与抒情诗的对峙。宇文往户在国王构建的意识共同体里,无处可逃。但在诗歌《鞑靼骑士》中,他可以借助时间之河不停地寻找过去,寻找爱情,寻找诗歌中的自己。虽然在偶然性的拨弄下,他一次又一次被命运捉弄,但至少获得了选择的自由与生命的尊严。作者对国王和他的意识共同体没有简单的二元对立的评判。但黎普雷追随宇文往户生前轨迹,回思《鞑靼骑士》诗歌时所进入的哲思的、诗意的、情感的反思。则是对国王理念的怀疑与挑战。作家在两种视角中各采用了一套语言体系,理性的或感性的,干瘪的或诗意的。

《灰衣简史》写作与此类似,这部作品采用了套盒结构和多线并进的写法,由“外篇”和“内篇”构成,“外篇”又名欲望说明书或影子宪章,煞有介事以说明文体对影子的切割、性状、规格、注意事项、副作用、禁忌等方面的书写,在阅读中完全可以舍弃。“内篇”分为独白、自白、旁白、对白、构造五部分,包括王河童年故事交代他选择导演戏剧的原因,他为了实现导演梦出卖影子的过程;冯进马出卖影子以及诱惑王河出卖影子的故事;灰衣人的来历及另外一些出卖影子的故事。其中第三部“旁白”就是一部戏剧剧本,是王河宁愿出卖身体器官也要演出的戏剧。但是,无论是王河的故事还是冯进马的故事,抑或是戏剧剧本,都指向同一个主题,对欲望流淌的现实的批驳。这样的文本之间似乎有一种彼此问讯、互补的关系,使整部小说内蕴更加丰富饱满。

李宏伟的作品虽表述的是虚构的故事,但与当下问题有着奇妙的呼应,其实也本该如此,无论想象如何天马行空,其神经末梢也扎根在现实的土壤里。所呈现的应是作家所处时代的精神状况,他们的伟大与渺小,崇高与卑微,而阅读这些作品,不可避免地返照自身,以更清晰地看清我们的时代和我们自己。既是哲学的思考,也是文化的观照,同样也是政治的深刻反思。因为作者是聪明的,先锋的,所以他的作品大多是实验性的、开创性的、超现实主义的。心事浩渺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洞察人生的荒谬和人性的脆弱。多棱镜效果,可以体验对峙与抗争的剑拔弩张,也可深思玩味。

最后还是以巴赫金的论述结束全文吧:“一切莫不归结于对话,归结于对话式的对立,这是一切的中心。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单一的声音,什么都结束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两个声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条件,生存的最低条件。”⑩读李宏伟的小说就像探险,特别考验人的耐心和智力,读者往往如同置身小叉分径的迷宫,你需要慢一点,退回去,再重来,在反复的阅读中突然会心一笑,哦,原来如此。你会觉得惯常目光所忽视的东西在闪耀生长,对习焉不察的现实忽然有了一种汗流浃背的惶恐与悲凉。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传播学视域下当代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影像化研究”(项目编号:21BZW148)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⑩[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5卷),白仁春、顾亚铃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44—145、340页。

②[荷兰]厄勒·缪莎拉:《重复与增殖:伊塔洛·卡尔维诺小说中的后现代主义手法》,《走向后现代主义》,佛克马、伯顿斯著,王宁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77页。

③“本事”是提供有关诗歌作品的写作背景﹐以便了解作品含义。

④《暗经验》中,李宏伟将这一奇思妙想用在人物的透明化上面。张力与他所在的文学筛查所里的人工作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变透明。他们身上的颜色变成暗经验进到书中去了。

⑤岳雯:《不可思议的时间的色彩:李宏伟〈国王与抒情诗〉》,《上海文化》2017年第5期。

⑥参见刘小枫《拯救与逍遥》,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⑦刘汀:《李宏伟的小说辩证法》,《上海文化》2016年第3期。

⑧[法]米兰·昆德拉:《关于小说艺术的对话》,《小说的智慧——认识米兰·昆德拉》,艾晓明编译,时代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33页。

⑨李敬泽:《“最后一个人”和他的世界》,《雨果的迷宫》,李宏伟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11页。

[作者单位:重庆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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