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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的河》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北乔   2023年02月21日09:40

《尖叫的河》

作者:北乔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2月

内容提要

一条为生命尖叫的大河,十一个随波而逝的故事。

我们总是一遍遍回到生命开始的地方。

一面是残酷,一面是希望。

生活的双重面向是河的两岸,河的两岸是记忆里的故乡。

大河环抱的朱家湾,所有笑泪悲欢的故事都发生在这片滚烫的土地上。河流滋养着村庄,也从每个人的生命中流过。这条大河是村庄灵性的象征,泛滥着人性的欲望,也潜藏死亡与秘密。

在这片乡愁大地上,河流连缀起十一个不同的故事,铺展开形形色色的人物群像:做着英雄梦的铁匠,渴望用打架来自我证明的窝囊汉,高宅大院里丧失自由的妻妾,一厢情愿为夫复仇的寡妇,听得见大河尖叫的少年……还有一个年幼无知、不谙世事的“我”。

“我”和所有孩子一样,目光天真,无知无畏。 “我”注视着村庄里发生的一切可理解与不可理解的事,在不经意间,用诙谐、单纯的童言童语揭开了生活残酷的真实面。

作者简介

北乔,江苏东台人,作家、评论家、诗人。出版长篇小说《新兵》《当兵》、小说集《尖叫的河》《走火》、散文集《远道而来》《三生有幸》、文学评论专著《约会小说》《贴着地面的飞翔》、诗集《大故乡》《临潭的潭》等二十多部。作品曾荣获第十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大奖、第八届黄河文学奖、乌金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现居北京。

目录

泡在阳光里的芦苇 / 001

打把杀人的刀 / 027

大宅院外的蝴蝶 / 039

打架 / 057

和鳗鱼有关或无关的故事 / 070

金色裸女 / 097

尖叫的河 / 121

香米 / 142

香稻 / 163

挑河 / 185

桥头有条狗 / 199

跋 共时空的旅程 / 215

共时空的旅程

北乔

时常会想起故乡村口的那座桥,一座砖质的五拱桥。密密麻麻的青砖紧紧挨在一起,半圆形的桥洞牢固且不失优雅。倒是桥面显得过于随意,坚硬之上是与庄稼地一样的泥土,桥两边没有护栏,只有高出两砖的边沿和随随便便的野草。这座桥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通向世界的起点。儿时的我站桥上,只会朝通向远方的路张望。这条路穿过庄稼地穿过村庄到安弶公路,向东可至三仓镇,最东面是大海。向西,可去东台县城。当年,我只到过三仓镇,至于县城只在爷爷的讲述中。没有什么具体的画面,只知道爷爷早上天没亮就出发,临近半夜才到家,这是步行去了县城一趟。

当年的那座桥,一直在鲜活在我的记忆里,随着我离开故乡年头越久距离越远,桥以及桥上的我越加清晰和生动。桥,成了我潜回乡村生活的起点。我每次回到故乡,总会在桥上停留一会儿。桥,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只是老了,上面新铺的水泥也无法掩饰它的沧桑。这时的我,只将目光洒向村里。曾经的村庄隐去,眼前一片陌生。回到故乡的我,彻底迷失了。是的,我四处漂泊时从未迷失,反倒是回到生命之初的地方,彻底迷失了。

走在村里,那里熟悉的地标消失了,那些熟悉的人逝去了,但巨大的陌生里,某种亲切感依然在。这不是臆想,而是心弦的震颤。某一天,当我站在村中的一处水塘边,我有所顿悟。这是上午九点钟左右,天气很好,水塘里还有晨雾飘忽,就像往日的记忆和未来的想象。水塘原本很大,或者说,在我的记忆里,水塘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而现在小得只如半个篮球场。我一直认为,门前的那条河只是村庄的过客,其里有远方的消息和秘密,但并不属于我和村庄。这水塘无沟渠通到外面,真正的是村庄的一部分,自然也属于我。上纳天空下接大地,人间的一切都被它不动声色地注视和铭记。这水塘以自己的方式与整个世界联系着,从而又是整个世界的缩影。儿时的我坐在塘边不会想到这些,而我有所悟时,我已与这水塘这村庄一样变了又变。有什么是不变的?眼前的真实可能是最大的幻象和极端的虚无,然而“此时此地”又是最真切的存在。

“知过去而明未来”,一切又汇聚于“当下”。水塘,是一个关于世界与生命的隐喻。村口的那座桥,其实是一个人的修辞。

小时候的我走在乡村的夜晚里,满星的天空代表我的想象,一片漆黑的周围是世界的真面目,而远处家里的灯光,是我的现实以及未来。成年后,再行走于乡村的夜晚,我很少仰望天空,因为只想拥有村庄,不需要漫无边际的幻想。村庄在哪里?村庄就在看不见的黑暗里。这巨大的黑暗,是村庄,也是我。时间和空间,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融入黑暗之中,或者说,我是一块走动的黑暗。那些灯火通明的房屋,不是村庄,恍若城市或者世界的尽头。这个夜晚很宁静,我只听到我的心跳声,那些喧嚣以无比宁静的方式安然于天地。孤零零的我,心灵最为丰盈,乡村的路并不平坦,但我每一步都走得异乎寻常的踏实。这个时候,现时的村庄在具实的大地上,在我的感受里,但在我的目光之外。已经归隐于岁月的村庄,端坐于黑暗之中,长在我的皮肤上化在我的呼吸里。我不是村庄的全部,我的全部来自于村庄。

这么说来,最为可靠的村庄当是夜晚与白天的合体,而未到来的明天则是这阴阳互动的可能。村庄如此,世界如此,我们每个人亦如此。

人们总会想念故乡,就像常爱沉浸于回忆一样。不要纠结于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都是共时空的合体,生活都是共时空的行为。之于写作者,如此的共时空存在和旅程更为明显。故乡叙事,是文学无法忽视的一大重镇。细分起来,故乡叙事的路径不尽相同。鲁迅的《故乡》是“返乡”式写作,以当下的“我”与曾经的“乡村”展开对照和审视。周作人曾说“鲁迅在《故乡》这篇小说里纪念他的故乡,但其实那故乡没有什么可纪念,结果是过去的梦幻为阳光所冲破,只剩下了悲哀。”另一种则是故乡的在场性写作,回到乡村,以乡村的当下为时空场域展开书写,或是非虚构的,或是建构乡村的进行时。

在我看来,更多的乡村叙事则是以作家童年或成长期的乡村为叙述时空,进行当下性的过去式写作。作家的心念和体验是当下的,所写的人和事是过去式的。这正应合了“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性”的理念。有人说,作家就该热情地参与当下生活,实时性书写时下的生活和情怀。素不知,如此“当下性的过去式写作”,本质上就是实时性的写作,且有极具深度的“当下感”。当然,这是一个可以广泛讨论的文学话题。

我的故乡写作,源于我对故乡的既熟悉又陌生,更是迷恋儿时乡村之于我神一般的存在。乡村有关孩子与成人的界限相当鲜明并十分严苛,如此,乡村的成人世界是拒绝孩子闯入的。过去的生活,未来的日子,孩子可以无限制地进入,惟独当下的日常,对孩子而言是河的两岸,无法越雷池一步。孩子与成年人,儿女与父母,生活有重叠部分,但更多的是彼此封闭。这似乎不仅乡村如此,不仅过去如此。我在儿时未知这其中的奥妙,长大后进入写作,我才发觉这是多么的有意思,多么的神奇。这也成为我故乡写作最大的动力。我以此时的我回到童年的我,回到那时的乡村那时的生活,营建新的“旧村庄”。我喜欢看着那个稚气未脱的“我”在我面前走来晃去,神气活现地说东道西。这相当有意思。我知道他的存在,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了解他的所思所想和要做的一切,而他以为自己处处可瞒天过海。有时看起来,他与我正是孩子和成人的两个阵营,其实我与他一直是合体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之于他,我如神一般存在,而真实的情况是,在我这儿,他才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有关我的故乡写作,是乡愁的喷涌吗?是!是翻晒陈年旧事吗?是!是所谓的对抗性写作吗?是!所有的是,似乎是成立的,其实都是否定的。我在写过去,但写的是现在。我们终究是无法写过去的,我们能做的只是把现在安放于过去之中,打着写过去的名义写现在。更何况,所谓的“当下”只是瞬间,无从把握的瞬间。当我们意识到“当下”时,“当下”已经成为过去。当我们写下此刻时,此刻已经成为往日的一分子。

不要纠结故乡写作是否具有现时性,不要争辩什么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脚下的土地,无论怎么变化,本质上还是亿万年前的。那新鲜的阳光和及时写实性的天空,也是“过去时”。一切都是当下的,一切(包括未来)都将会成为过去。仅此而已。

凡事总会因时因势而变,写作也是如此。这些小说是我有关故乡有关乡村的最初写作,多半带着孩子的视角和口吻,还有我那已经逝去的心境。这里的“最初”更多是指向我书写故乡的姿态和情愫,以最为本真的方式展开的某种乡村叙事。小说中的“我”会长大,我终究会写故乡以外的地方,然而,无论写什么地方,其内核又总有故乡存在。这是我作为写作者的宿命。或许,还隐含更多的启示或意喻。

我还是喜欢立于故乡村口的那桥上,风静水止是流动的另一种形态。我的无言,是与故乡与现实最朗声的对话。真正沉默的,是沉默以外的所有。村里走来的一老一少过桥时,一左一右从我身边走过。有一个瞬间,我们仨人成一排,彼此的距离刚好能容下一人。而落在桥上的影子,则是一体的,无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