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草堂》2023年01卷|娜夜:无解的意象
来源:《草堂》2023年01卷 | 娜夜   2023年03月15日08:51

娜夜,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长期从事新闻媒体工作,现为专业作家。著有诗集《起风了》《个人简历》《神在我们喜欢的事物里》《火焰与皱纹》《我选择的词语》等。曾获鲁迅文学奖等。

无解的意象

2022年的日历还剩下几页了,大雾弥漫。

早上6点45分收到梁平主编的微信,让我准备《草堂》改版后的这个新栏目。

待“阳”的我,立刻回信:你不能指望一个待“阳”的人,会随时“倒下”,误事!何况是只要接到硬性任务,脑子立马变成一团糨糊的我。

微信里的朋友前赴后继地“阳”了,左邻右舍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街巷空荡,天寒地冻。

每天除了补充蛋白质,保证7小时的睡眠,问候和担心祖国各地的亲人外,跟着这个抖音哭一场,那个视频笑一阵,接收各类偏方,保护一支温度计近乎于一根救命稻草,贝多芬和布洛芬哪个更有效,还能做别的什么吗?

“你就不阳了,进剩下的百分之十。”

“这是上帝的声音?”

“相当于!”

好吧,那就让脑子里的一团糨糊,渐渐沉淀分离出水和面粉。各负其责。

近作中,我选了《黄柏山中》这首诗。写于2022年中秋。

在黄柏山,我写了四首诗。从来都是少和慢的我,是一次意外。旅行是一种疗愈,诗也获得滋养。

黄柏山位于河南商城县南部,大别山腹地。明代思想家李贽曾在此讲学隐修。山坡上的法眼寺面朝无念湖。

无念湖

无念是怎样的境界?

像红尘中的我爱你,一言难尽!

难尽之境,会有诗。有勃拉姆斯的《C小调钢琴四重奏》: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一生爱而不得的他,奔赴她的葬礼时,却坐错了相反方向的列车。有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米沃什的《站在人一边》。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些红尘抒情,与无念相悖。

我还写了一首《无念湖》且有意犹未尽之感。皆与无念相悖:

我却有了许多念头/当然有不合时宜的/有的注定会被时间镂空……

山中的日子自在舒展,时空变换,天地自然,摘下口罩,忘了病毒,你才觉得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是日出的一部分,晚霞的一部分,花香和鸡犬之声相闻的一部分。但你的愤怒,恐惧,质疑,叹息……不是。2022年,也不该是时间的一部分。

黄柏山,有我最想完成的一首诗。

无数次打开那个视频,回到现场,期待某一个瞬间,终于开始,却至今空白。

什么限制了我?有损于写作的过分激动已经平静,却依然没有可以激动的诗句。或许,那首诗不属于我吧。我相信天意,无论生活,写作,还是爱情。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人类,把一切归于天意,难道不是最后的安慰和解脱!

我甚至做起了游戏,这一幕,某某或某某某会怎样呈现。便有了他们的句式和语气,但,不是我的。我不要。三十多年过去,我依旧像刚开始一样,认真写每一首诗,用每一个字。

法眼寺

一座清净的寺,世界去了哪里?

一只猫比我们来的更早。它玩一会地上的树影,又玩一会自己的尾巴。它追逐的蝴蝶也身披晨光。

一墙之隔,红尘内外。

一个细瘦的身体,在浇花。我猜她的年龄,留长发的样子,不戴眼镜时的双眸,所以至此的那些因为。

她胸前挂着两个小字:止语。

她浇花,自己也在水中。她剃度,所以轻盈。她不看我们,就是修行。

一颗清净的心,人间去了哪里?

两棵粗壮的银杏树金灿灿的,树是千年老树,金灿灿的叶子是今年的,这个秋天的。

我和先生分别在两棵树下发了一阵呆。

我问他:你想啥?他答:想的不少,说不清,你呢?

我指着在花丛中追逐蝴蝶的猫,你说,它会不会把人的笑容当成蝴蝶?

我喜欢在寺院的感觉,万念变轻。

站在菩提树上的鸟, 叫声真的不同?

吹过寺院的风,有了禅意?

这些鸽子来寺院干什么呢?

我们擅长提问,也习惯了无解。

天空之镜

玻璃栈道,光滑透明。

山中行,脚踏实地不好吗?

我对耗巨资,求尖叫,哀嚎,跪地爬行的刺激性开发,一向反感,骂骂咧咧。但这是抵达狮子峰主峰天空之镜的必经之路。一身冷汗,动作夸张滑稽的我,总算过去了。

所谓的天空之镜,是一个悬空的玻璃体。上面蓝天,下面深渊,四周的玻璃墙直冲云霄。

没有人。

我们看见了那只雀鹰。

它正看着自己的脚下,确认到底头上是天空,还是脚下是天空。

听到我们,它起飞,却被透明的玻璃撞了回来。

它再次冲向玻璃,又掉了下来。

它反复冲撞着。

当我们终于明白,想帮它起飞,它迅速震动翅膀,试图穿过玻璃墙,又撞了下来。

天空之镜是一个谎言,一个关于透明的陷阱,这只雀鹰却相信自己看见了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

我们一次次靠近,它却更猛烈地冲向这个陷阱,一次次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

我们只好后退,难过地望着它。

是的,它凭什么相信我们这些破坏自然生态的人类。那些美好的品质早已被摧毁,每个人的心灵都黯淡无光。

在我们到来之前,它有过多少次如此绝望的起飞?

冰凉的玻璃上,它像奥密克戎病毒中高烧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我脱下鞋子,轻轻靠近它,它动一下,我就站一下,终于把它捧在了手里。

“你现在能飞吗?”

喘息,不挣扎,头顶的羽毛撞的几近光秃,两个翅膀凌乱不堪。

它不能。

想起曾经看过一个视频,一只马陷入沼泽,越是挣扎,陷的越深,它放弃了了希望。草原上有经验的老牧人,赶来成群的骏马,让它们绕着这片沼泽来回奔跑。那嘚嘚的马蹄声和牧人不停甩动的响鞭,唤醒了那匹马的求生欲望……终于跃出了沼泽。

我们用手机放出藏语的歌声,寺院的诵经声,牛羊的叫声,甚至取下钥匙串上的小鸟,在它眼前晃动。

在一片喧闹声中,它惊恐地飞了出去。

一段坠落,才开始平稳飞翔。

“飞起来了”。

“飞起来了”。

每个人都喊出了泪水。

泪水里当然有其他……

窗外有鞭炮声响起,再过三个小时,2023年的钟声就要敲响:

愿鹰飞翔!

生命平安!

诗歌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