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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爱情的诗学显现——《爱简》阅读杂记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2期 | 张志忠   2023年03月30日16:14

内容提要:中国当代著名诗歌理论家谢冕的诗歌集《爱简》,创作于“文革”中期的1960—1970年代之交,经洪子诚编选,于2022年夏问世,让我们拍案惊奇。本文以文本细读的方式,从两个角度阐释《爱简》的时代意义与美学风范:“时间的告别”,在特定的当代历史与个人命运的节点上,对人生的既往做一番回望与梳理,重新确立个人的现实选择与理想坚信;爱情的咏赞,在荒诞、禁欲的语境中用各种表述方式坦然歌唱爱情,向妻子表述深挚的感激与爱慕,并肩承担苦难,迎接艰辛的斗争。凡此,成为特定年代的空谷足音,成为诗歌史上瑰丽奇伟的篇章。

关键词:谢冕 《爱简》 特殊的年代 “时间的告别” 爱情的表述方式

首先要感谢洪子诚老师。他瘦削的身体蕴藏着巨大的精神活力,新作迭出,一次又一次地更新着我们的文学视野。他内外夹攻:内,是指他对于新中国成立初期十七年和“文革”期间的会议记录、个人检讨书等的发掘整理;外,是指他从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尤其是俄苏文学关联性入手,谈契诃夫,谈加缪,谈苏联老作家爱伦堡的长篇回忆录《人•岁月•生活》怎样将茨维塔耶娃等人的诗作第一次介绍到中国。每一文出,学界都为之惊艳。他自己本来就是现当代文学研究的“顶流”,却是经常地低下身子为他人造像,从多年的同事乐黛云、严家炎、谢冕、孙玉石、钱理群,到学生辈的黄子平、戴锦华、孟繁华等,都颇具风采,形神兼备。经由洪老师的爬梳发掘,谢冕老师的诗集《爱简》得以问世,让我们对回顾动荡岁月、回望谢冕先生艰难时世中的顽强诉说,有了新的契机。

“这就非常非常地好/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那时节,你最需要支持/有思想的人是痛苦的/每次送你,月亮总在背后/也许,真的我们相见得晚了/也许,真的,我们相见得很恰当/永远保留着这种单纯的、浓浓的思念/又痛苦又幸福的思念/在我们现在的生活中/这就非常非常地好/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小纸片》1

和谢冕的许多笔记本诗歌一样,这信手写下的几行诗,都没有名目,是谢冕1967年仅存的诗作,因为它写在一张小纸片上,又因为是夹在笔记本的内包封里,得以保存下来,因此而得名,却也激活了它的灵性。

读这首诗,让我怦然心动的是“每次送你,月亮总在背后”。就短诗而言,总要有一两句精辟之语,才能够立得住,传得远。就像陆机《文赋》所言,“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友人相送,是中国诗歌中永恒的主题,作为诗歌的国度,古人对于月夜送别的情境描写,是非常着意的。江淹的《别赋》云:“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白居易《琵琶行》云:“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前者是泛指,是以落日熔金月辉飞彩之美景反衬送别之悲凉;后者是特指,是主观情志的强烈投射。

《小纸片》中的月夜送别,动荡时代的风霜皴染,给它增添了复杂的情感缠绕,在平白如话的文字后面,在“非常非常好”后面,是“有思想的人是痛苦的”,“又痛苦又幸福的思念”,“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呢”,个中有许多的痛苦与无奈作为底色。“月亮总在背后”看似信手拈来的眼前景色,“总”字一出,却表达出作者的精心刻意,不是偶然一瞥,而是屡屡如此,造物无情,诗人惆怅。诗人在送别后回味送别的时刻,不禁回想起远行者身后天空中的月亮,星空寂寥,心中落寞。或许是因为,按照情感的逻辑,这总在背后的月亮,是正在西坠,令人留恋感伤;或许是因为,远行者站在月亮的阴影中,诗人在向其进行倾诉的时候,难以辨别其脸上的表情反应,才能够不管不顾地一口气把自己的一句强烈过一句的心思一吐为快。它有着强烈的画面感,让这通篇的抒情有了一个情境的支点。

“向时间告别”,“拖着送葬的步履”

《小纸片》写的是告别的时间,《告别》则反复吟诵“向时间告别”:“煤烟和雪粉,像一把扫帚/驱赶着挤挤撞撞的行人和车辆/轮胎在严寒的柏油路上艰难地挪动/汽车在尖叫,无轨电车在发抖/寒风,旗帜抖动着愤怒的火舌/叫着,跳着,宣布时间的告别”2;“向时间告别,痛苦而又决绝/带着深深的依恋,恻恻的别情/还有无可比拟的悔悟”3。“时间,拖着送葬的步履/一秒钟如一年/唯有此难得的一个、两个夜晚/心灵的窗子打开了/思想的云彩欢喜地飞来/慌乱的词句,于是开始了/幻想世界的飞行。”4

孔子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的生命成长本身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向昨天告别,像春蚕一样,蝉蜕旧壳,获得新的成长机遇。在现代性带来的时间观念中,它却被刻意地设置了独特的起点和终点。“宣布时间的告别”,让我联想到胡风的《时间开始了》:

掌声和呼声静下来了/这会场/静下来了/好像是风浪停息了的海/只有微波在动荡而过/只有微风在吹拂而过/一刹那通到永远——/时间/奔腾在肃穆的呼吸里面/跨过了这肃穆的一刹那/时间!时间!/你一跃地站了起来!/毛泽东,他向世界发出了声音/毛泽东,他向时间发出了命令/“进军!”

胡风的这一节诗作,描绘的是1949年9月21日,毛泽东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宣布建立新中国的那个瞬间。胡风毫不在意自己在同年7月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上遭受的不公正的冷遇,他认定那是文坛内部少数领导者的宗派性所致,对人民领袖的崇拜与认同是高于一切的,他将毛泽东引为诗人的同道——中国人民的诗人,将新中国的建立认定为驱除黑暗与苦难、踏上铺满鲜花的大道的起点,“时间开始了”,凯歌行进的时代开始了:

诗人但丁/当年在地狱门上写下了一句金言:/“到这里来的,一切希望都要放弃!”/ 今天/中国人民的诗人毛泽东/在中国新生的时间大门上面/写下了/但丁没有幸运写下的/使人感到幸福/而不是感到痛苦的句子:/“一切愿意新生的/到这里来吧/最美好最纯洁的希望/在等待着你!”

胡风的狂喜,并非佞语,《时间开始了》的热烈情绪,同样地表现在何其芳《我们最伟大的节日》中,两位敏感的诗人,甚至对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开幕之时,会场外边的雷声隆隆大雨滂沱,都做了非常精彩的描写。5从“时间开始了”到“向时间告别”,其内在的节律何在呢?

这是个人时间与历史时间的关系。休谟写道:“时间不可能独自出现”,“时间不过是一些真实物体存在的方式”。在20世纪中国诗歌史上,有几个重要的时间点。首先是1900年,梁启超写下《二十世纪太平洋歌》,这是公元纪年第一次出现在中国人的文本中。今人常说,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标志是线性时间观的确立及其含蕴的乐观心态,新战胜旧,今胜于昔,但在新世纪之始,梁启超对未来喜忧参半,戊戌变法失败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心头,光绪皇帝的命运更令他牵挂,悲剧喜剧壮剧惨剧齐登场,神飞扬与魂憯伤并置:

尔时太平洋中二十世纪之天地,悲剧喜剧壮剧惨剧齐鞈鞺。吾曹生此岂非福,饱看世界一度两度为沧桑……鼍腥龙血玄以黄,天黑水黑长夜长,满船沈睡我徬徨,浊酒一斗神飞扬,渔阳三叠魂憯伤,欲语不语怀故乡。纬度东指天尽处,一线微红出扶桑,酒罢诗罢,但见寥天一鸟鸣朝阳。

进化论的引入,公元纪元的启用,现代性的时间观念进入中国文化的深处。20世纪的中国诗人,从此不断地展现对于新世纪的体察与展望。《时间开始了》和《我们最伟大的节日》所描摹的,都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历史时间,一个新的人民国家的诞生。诗人们没有放弃自我,将形色不同个性不同的“我”写入诗中,但它服从的是诗歌主题的需要。

在《告别》中,与胡风、何其芳的宏大叙事不同,《告别》所处理的,是个人时间,宏大的历史站在个人时间的背后。在《告别》所写作与完成的1968年除夕到1971年国庆期间,不是没有震撼全国的大事件发生——前者是在“文革”第一个浪潮消退、中共九大召开前夕,相对而言,社会生活开始从混乱无序逐渐走向新的秩序;后者则是林彪出逃的“九一三”事件发生但尚未公诸世人之际。但是,这些大时代的标志性印记,在《告别》中却几乎没有只言片语提及。

也许是那个时代太险恶了,谢冕无法直抒胸臆;也许是诗人有强烈的洁癖,他回避一切流行的“文革”话语。不仅是那个非常年月,即便是进入意气风发狂飙突进的1980年代,谢冕在文坛是激进的“崛起”论者,是文化政治的激烈参与者,但他从不逾矩,对于政治文化几乎不置一词,文字中也鲜见什么流行的政治标签。数十年间,谢冕在文坛上弄大潮领风骚,但他的论域始终是在文学的范畴里,不跨界,不议政,也不做社会批评。在各种各样的“学官”流行的年代,他就是一个“素人”学者,一介布衣。

但诗人是无法超时代的。相反地,《告别》中的时代印记屡屡皆是。他要告别的,恰恰就是从1969年起始,到1971年10月那一个历史阶段,是“文革”的中段。从“红卫兵运动”到打倒刘少奇,确立林彪为“接班人”,为“文革”的第一阶段;毛泽东与林彪的斗争,为“文革”的第二阶段;林彪事件之后,进入第三阶段,直至“四人帮”垮台,天回地转,改革开放大潮汹涌澎湃,在为新诗潮崛起而呐喊的同时,谢冕也站上了诗坛的潮头,引领风气,开拓创新。

写作《告别》这一时期,是谢冕一生中最为坎坷艰难的一段时光。1968年秋,工人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入北大,旋即开展大规模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他和严家炎等几人无端被定为“反动小集团”受到批判。“五七”干校期间,又因为有检举信说他参加“五一六反革命集团”而受到审查。后来他带领1972、1974级工农兵学员,不避辛劳到西双版纳和北京郊区农村生活劳动采风,指导学员写作,因讲课、批改作业的思想审美倾向不符激进潮流,在“反右倾回潮”运动中再次受到批判。6孑孓独立,形影相吊,除了见少离多的妻子,再没有别的朋友可以相互信赖相互依靠。就像诗中所写,“如此广漠的土地,如此辽阔的空间/妻子与我并肩站着/她是忠诚的持枪护卫的战友/只有这么一个战友了/只有这么一个战友了/我是多么幸福/我又是多么悲哀”7。这一时期,红卫兵造反派的狂揪乱斗逐渐消退,1968年8月,工人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入北京和全国各高校,学生间的武斗被制止,山头林立的造反派组织偃旗息鼓。但更加严酷的“清理阶级队伍”与“清查五一六”运动,持续数年之久,在工军宣队的一元化领导下,组织更加严密,气氛更加肃杀。谢冕因为在和朋友聊天时引用了杜甫的诗句,“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因言获罪,经受时日甚久的清查批判,直到下放到江西鄱阳湖畔鲤鱼洲干校劳动,仍然不能解脱,白天劳动,晚上遭受“革命群众批判”。就像在另一首诗作中写道,妻子陈素琰到鲤鱼洲干校来探亲,旅途颠簸,谢冕想将妻子送行到南昌,登上火车,都不被允许,只能在农场附近一个叫夫子庙的小码头告别,“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唯有夫子庙黄浊的滚滚的水”8。

“向时间告别,痛苦而又决绝”

回到《告别》。向时间告别,先需要时间的呈现。

如前所述,这首诗写了数年,但就诗中呈现的某些片断来看,它的一个节点是1969年国庆节前后。向前追溯,谢冕也有对“最伟大的节日”的个人记忆:此时他已经投笔从戎,在福州加入南下的人民解放军,并且参加了狂欢的庆典,“当第一声礼炮在天安门上空轰鸣/宣告一个新时代的诞生/那一个夜晚/我穿着不合身的草绿色军衣/手举普罗米修斯点燃的火炬/迎接古国数千年沉睡的黎明/腰鼓声中,秧歌步里,闪烁着/童稚的无邪的真诚”9。这一节诗句,与胡风、何其芳的建国颂歌别无二致,同样记载了新中国诞生之际的狂喜至极。在此前的旧时代出生与成长的印记,充满屈辱与痛苦,能够用来与1969年的惨痛相对比的欢乐,只能是新中国的建立,人生命运的苦尽甘来。但末一句的“童稚的无邪的真诚”,可以见出作者的反省与自责。当年的狂欢庆典,对未来的无限热望,在20年后的冷酷处境中,令人深思:“二十年前礼炮的硝烟飘散/怕冷的星星,没精打采的路灯/那光影里,我看见当年的礼花和火炬/时间和时间,靠得这样近。”10眼前的黯淡,怕冷的星星,没精打采的路灯,与开国大典的隆隆礼炮和万众欢腾,形成鲜明的对比。对于这20年间的林林总总,沧海桑田,只用两个简洁画面勾勒、叠印,就尽显其形貌,也内在地回应着当年的胡风、何其芳的热烈放歌。

何其芳当年“代圣人立言”,在但丁书写地狱之门的警示之处,写下如此光明灿烂的诗句,“一切愿意新生的/到这里来吧/最美好最纯洁的希望/在等待着你!”谢冕就是进入新中国新生之门的新生者,带着最美好最纯洁的希望;在《迎春》中,他却写到自己坠入地狱之门,“当我发现被人生的善良所欺骗/为自己诗化的信念所欺骗/当我知道我贡献全部人生最美好的季节/并引为骄傲的追求与奋斗/却构成了折磨心灵的苦难/构成了使自己坠入地狱之门的罪名”11。应用地狱之门的意象,可能是信手拈来;在另一首篇幅较长的诗作《迎春》中,谢冕写出这样的诗行,“春天的夜晚/没有很好很好的月亮/没有很好很好的星星/也没有很好很好的槐花的香气”12,则明确无误地指向何其芳《夜歌(二)》中的诗句,“而且五月/白天有太好太好的阳光/晚上有太好太好的月亮”。

而催生出这告别情绪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进一步而言,这应该是在即将远行到鲤鱼洲农场之际,谢冕在悲愤地烧毁了若干文字材料之后:“还有无可比拟的悔悟/如抛却歪歪斜斜涂满诗句的废纸/怜惜,但又鄙夷,我抛却记忆/天真的憧憬,淡淡的哀愁,雾霭迷蒙的欢乐/光荣和羞耻、希望,还有梦幻般的幸福/都付之一炬,在微弱的亮光中/我陶然而醉,时间在火光中跳舞/点一支烟,我喷吐难以言状的悲哀/于冉冉之烟雾中/我为过去送葬,如初生的婴儿/打开朦胧的睡眼/一切都陌生,神奇的、妙不可言的/晨曦在向我招手/那蛋黄搅拌着石灰的晨曦在招手/一个新的生命/投入我走向衰损的躯壳/这时节,我雀跃的心/欢呼着”13。

这几乎是《告别》第二节的全部诗行,是《爱简》中最难以解读的部分。我想,这是后面的诗句所表示的,“前此一刻/妻子微笑着读过这篇絮语的首页/她斜倚床沿说,这里有穆木天的晦涩,还有/闻一多戴着镣铐在跳舞”14的缘由所在。

让我们先从诗作中的蛛丝马迹入手,破解其中的要点。将许多写满文字的纸张付之一炬,可以在现实中得到求证。谢冕曾经非常痛悔地说,他在身处危难之际,害怕祸延他人,匆促地将徐迟先生写给他的十几封书信烧毁,可能就是这首诗写作的背景。15这一次的付之一炬,推测起来,还会有其他足以引起谢冕人生回忆的材料,成为其告别既往的至为重要的标志点。

这当然是令人非常伤痛的时刻。带着依恋,痛苦决绝,怜惜悔恨,心绪如麻,悲哀难以言状,都是此时此刻应当涌起的心态,连绚丽的晨曦,都呈现出“蛋黄搅拌着石灰”的昏黄暗淡。但这只是诗歌情绪的一个侧面。诗歌情绪的另一个侧面则是,陶然而醉,妙不可言,心中雀跃,如获新生,婴儿降临。这样两种绝然对立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近乎不可思议。

但是,它又是非常真实的存在,毫不含糊其辞。大悲痛与大欢喜交融在一起,几近于鲁迅《野草》中的句子:“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鲁迅的《野草》,写于时代巨变与个人选择的关节点上,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退潮之后的重新选择,是对“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困境的挣脱与重新定向。在经历过诸多的坎坷与清算之后,谢冕不得不清理和焚毁有可能给自己给他人造成新的罪名、新的灾难的文字,在伤痛的同时,也有一种“痛并快乐着”的奇妙感觉;在恋恋不舍地向昨天告别的同时,却也生发出“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绝念。“我为过去送葬”而新的生命“投入我的走向衰损的躯壳”,也恰似鲁迅所言“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

不过,和《野草》的刀刀见血、臻于绝望虚无然后升腾出“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的荒谬互悖不同,《告别》没有把生死告别的问题推向极致,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谢冕在遭遇挫折的时候,回过头去捡拾曾经的欢乐以调谐自己的情绪。就像谢冕在回忆少年读书生活时所言,冰心教会了他爱,巴金教会了他恨,鲁迅则有些读不懂。读不懂,不仅是年龄问题,还有时代精神与个人气质所致。诚如孙郁所言:

显然的,鲁迅与巴金,是现代知识人的两种类型,前者深而大,后者清而纯。一个是从老中国泥土里蹚过的不倦的跋涉者,一个乃是怀着期冀的青春少年。虽然出发点不在一个地方,但是他们都共同表现了知识人寻梦的苦思。在了解中国知识人的心灵历史时,鲁迅与巴金提供的话题一直被后人所阐释。现代文学里的西方人道主义传统,在他们那里是有所折射的。鲁迅的审美元素里,除了俄国元素外,还存在着德国、日本的诗文之影,加之魏晋之音,显得驳杂复杂,巴金还仅仅限于法国、俄国的人文主义的背景,所以单纯得如清淡的白云,不染灰尘。16

即便是成熟之后,谢冕也很少疾言厉色,没有多少撕心裂肺,也没有鲁迅和他予以极高评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咬定灵魂不放松,“抉心自视”,一定要拷问出灵魂的善与恶,“大”与“小”,那是超人才能够做到的。创造出超人凡人之争的陀氏——提出超人哲学的尼采——对前二者都有深刻研究与体验的鲁迅,构成一种意味深刻的思想者三角。而谢冕是凡人,拥有凡人所喜爱的一切:美景、美食、美女、美文。谢冕在90华诞时表示,“我希望把年龄倒过来说,希望自己是永远的‘19岁’”。谢冕还借用李大钊在《青春》一文中的话“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自勉并勉励大家,永远“青春万岁”17。

四美俱全:生活、诗歌、爱情、人民

谢冕的精神质地是温馨而唯美的,不乏坚忍不拔,却始终不曾拍案而起,不曾思路轰毁,也不曾陷入铁屋之中。让他在困顿中实现自我拯救的,一是记忆中不曾褪色的生活之美,二是从生活美升华为艺术美的诗歌,三是亘古流传、切身体验的爱情,四是对斗争与人民之伟力的坚定不移的执信。

谢冕的少年时代饱经磨难。家境贫困让他的求学经历非常艰辛,姐姐卖了嫁妆为他助学,得到老师和教会学校的帮助才得以升学;被日军抓去修飞机场,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苦不堪言,童心遭受重创,但这样的经历他点到为止,不事渲染,不加张扬。就像他后来遭遇诸多不公正待遇(意外地遭遇被从军中遣退)和政治批判(“文革”中三次被批判,1980年代仍然经受不虞的风风雨雨)却很少涕泪交加地进行控诉。18相反地,他的审美感却异常发达。谢冕在回忆文章中写到《母亲的发饰》。按理说,一个男孩子,贪玩好动,自顾不暇,对于这样的事情大都不会留意,但在具有敏锐的审美直觉的谢冕眼中,母亲梳理头发、盘起发髻、插上银笄然后再在发髻上插一朵鲜花,都具有充分的雅致、俊气,“晨起梳理头发是母亲一天生活的开始,这是一个庄严的、郑重的、也非常审美化的开始”19。生活不是单色的痛苦,痛苦的另一边是美好和欢乐。反之亦然。在《告别》中就经常出现这样痛苦与美好交织的诗句:“茉莉花呀/玉兰花呀/甜甜的,香香的童年的天地呀/含羞而屈辱的童年呀”20;“从此,我懂得音乐和鲜血/小提琴悦耳的歌唱和枪弹的呼啸/友谊,行军路上邂逅的欢乐/和浸透了鲜血的笔记本/靠得多么近/原来这是生活/这是,血淋淋的斗争”21;“希望与幻灭同在,快乐与痛苦并生/荣誉与羞辱是孪生的兄弟”,“在冥冥不可知的去处,命运撑着一个无情的天平”22。

“文革”前的岁月,给谢冕留下明快欢乐的印记。处处有生活,处处有审美。下面的诗行就非常有代表性:

平原的冬季,如花的阳光/蚕豆花紫蝴蝶般飞遍绿野/江陵妇女艳丽的裙衫映照着翠绿的竹丛/簪笄如琵琶在秀丽的发髻上歌唱/银光熠熠,传出缕缕发油的芬香/素朴而诙谐的渔鼓,醉酒般令我沉醉23。

这是谢冕在湖北江陵进行农村四清运动时的所见所闻,那些具有地域特色的明媚秀丽的女性,和如花的阳光、翠绿的竹丛,交相辉映。蚕豆花是最普通不过的花朵,“蚕豆花紫蝴蝶般飞遍绿野”则是神采飞扬的佳句。与此相对照,谢冕在这里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精神危机,甚至有投入滚滚长江了断烦恼之想,相应的描写却简短而隐微;推动他克服低迷状态的,仍然是生活自身的魅力,充满喧哗活力的人世红尘:“小镇闪闪的灯火”“繁琐而喧嚣的人生”“茶馆盲人说唱的渔鼓声”24。我们无须追究这样的叙述背后的生命的本相,经过了这样关乎生死存亡的思索与抉择,经历了“生命的转折”,来自心灵内部的死亡呼唤都抵抗住了,来自外部的各种压力和打击又能奈其何?

《告别》中写道:在邻近赤壁古战场的长江岸边,谢冕想到了危冠长剑赴水而死的屈原,想起月白风清之夜醉卧小舟的苏轼;在登临大雁塔的途中,眼前浮现出骑驴苦吟的李贺;壮丽的大好河山,弥漫着人文气息的文化景观,总是和文学艺术的创造熔接在一起。撰写《告别》的谢冕自己即是非常出色的诗人,他的诗歌创作有两个井喷期:一个是在1948至1949年8月从军行之前,近200首,可以想见一个十六七岁的敏感少年在接近诗歌缪斯时的激情奔涌,他对跨入成年人门槛时的未来展望,少年情怀尽是诗。对于这一现象,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言,青春、革命与诗歌,是三位一体的,它们都具有广阔的未来性和浪漫色彩,具有迷人的乌托邦性。

谢冕诗歌创作的再一高峰就是写作《爱简》的时期,身心交困,心情晦暗,诗歌成为自我拯救的重要方式。“如今/采撷的不再是那相思树上的叶片/也不是路旁淡蓝色的小野花/和那象征青春与爱情的/艳丽的红豆/告别了华丽的铺排和/铿锵的韵调/而是怀着痛苦和绝望/怀着那恻恻的别情/在暗夜,在朗润园的孤灯下/心,慌乱地/在诗的国土上流着惜别的泪。”25愤怒出诗人,绝望与痛苦出诗人。

最重要的支柱是爱情,将妻子视作最后一个战友,唯一的战友。这在当下容易被认作是夸张其辞,但在那严峻岁月,家庭内乱,往往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难之际,有一个理解、支持、坚定的妻子,是最大的幸运。已故作家林斤澜就说过,“文革”中的落难者,家庭稳定相互扶持的,都挺过来了,那些夫妻子女反目成仇的,自行了断者多矣。《爱简》也正是因此而生成,从头至尾充溢着对妻子的挚爱与愧疚。

但是,爱情是不能闭环运行的;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爱情的核心是共同的价值观。在《爱简》中,它就是对于人民的热望与坚信。个人渺小,人民永存;爱情的至高境界,是在苦难中共同远瞩那天地回转的光明时刻,“我愿意拭你的枕边泪/赠给你几片欢乐的云彩/我愿你健康地笑着,活着/永远有真的欢乐/直到那一天蓝天里胜利的礼炮轰鸣/祖国的天空日月争辉,礼花盛开/旗浪,歌潮/人民在前进,人民举起了花的海”26。

这里的人民一语,并不抽象。谢冕在北大读书和工作,但并不是进入了象牙塔,而是对现实生活有深入体贴的理解,和人民有密切的接近。在北大留校任教以后,数年间都“不务正业”,先是在北京郊区斋堂公社任办公室主任,任职三年,后来又到湖北江陵当“四清”工作队员,在乡村生活中做长期的“沉浸式体验”。说到人民,不是俗见的抽象化的在炼钢炉前挥汗如雨或者在脚手架上与朝阳一起上升的工人,不是在金色麦浪中挥镰收割或者挥鞭赶车送公粮的农民,而是一张张鲜活生动的脸庞,一阵阵炊烟与饭菜香,“斋堂川公共食堂玉米饭多么香/江陵茅屋飘出的棉梗的浓烟/烟熏腊肉,辣椒拌炒青豌豆,多么香/水车的旋舞,夜校的灯火/训练班里和六十年的老长工抵足而眠/还有诙谐的谈笑,家庭忆苦会上的泪水/我坚定,对于祖国和人民的爱是不可夺的”27。为此,《告别》诗中宣告,可以不要摇曳多姿的鲜花,不要喜庆的节日,不要丰盛的宴会,甚至放弃视为生命的诗歌,却要与人民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爱情的三重奏

对于人间的种种丑陋现象,个人的险恶遭遇,谢冕几乎不置一词,只是将其寄寓在对自然景观与梦境描绘的描述中透露一二,“我也做了一个梦/在一个峡谷,面临着深渊/一群狼扑向我这个弱者/争着吃我的肉/一只微笑的狼当胸扒开我的心/心流血了,流出殷红的血/这时节,是妻子的爱情/爱情化成了温柔的手/抚摸那破碎的心”28。这样的梦,显然是现实处境的一种转喻,如果据实写来,既要有很长篇幅,也不能不牵扯出许多不堪的人和事,但谢冕始终将其保持在诗的高度,审美的高度,深渊峡谷,微笑的狼,殷红的血,破碎的心,温柔的手,意象与色彩纷呈,人与兽、爱与恨、丑与美交叠,简洁而又丰富。

《爱简》从众多诗篇中缠绕升腾起一曲爱情的颂歌,对爱情的直截了当、威风凛凛的表述,在那个践踏人性、摒弃审美、推行禁欲主义的年代,它从生命的深处发出愤怒的挑战,发出坚定不移的爱情宣言(马克思评价西里西亚纺织工人的那首战斗歌曲《血腥屠杀》,认为它是“一个勇敢的战斗的呼声。……无产阶级在这支歌中一下子就毫不含糊地、尖锐地、直截了当地、威风凛凛地厉声宣布,它反对私有制社会”《神圣家族》),而且是整整一部诗歌集的主题。这在那个年月,确实是空谷足音。而且,时至今日,它也没有后来者。

中国的古典诗歌,是从歌颂爱情发端的。被人们神化为正大庄严的孔子,他编选的《诗经》开篇,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屈原的《九歌》,既有《国殇》那样悲壮激昂的葬礼进行曲,更多的则是《山鬼》《湘君》《湘夫人》那样绮丽哀婉的爱情歌谣。郭沫若、徐志摩、戴望舒都曾经写过抒写个人恋情的诗作,“革命文学”热潮中更是出现大量“革命加爱情”的作品。但是,进入特定的年代,爱情却被放逐出文艺园地。郭小川的叙事诗《白雪的赞歌》被批判,缠绵悱恻的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被批判,描写南国多情儿女与时代风云之纠结的长篇小说《三家巷》《苦斗》被批判,“样板戏”中日常生活被抹杀,“文革”时期的电影和戏剧作品中,连正常的夫妻关系都不曾出现,记得当年的电影《金光大道》中的女演员王馥荔,被赞为“天下第一嫂子”,而不是“天下第一妻子”。如此的文化环境下,襟怀坦荡地围绕自己的妻子写出诗集《爱简》,谢冕好大的胆子!

为了倾诉爱情,谢冕使出浑身解数,刷新了现代爱情诗歌的体式。

《关于冬天的故事》用的是层层堆叠的方式,讲述了自己生命中的若干个冬天的经历与感想:

谢冕出生在福州的冬天,但南方的冬天绿叶葱茏,杂树生花,偶尔下雪,就是节日,孩子们欢天喜地,用衣襟去承接飘飘扬扬的雪花;日军进占福州后的冬天,11岁的少年谢冕被日军抓去修飞机场,夜晚则宿在冰冷的地上;学唱《山那边呀好地方》,从香港邮寄过来的《白毛女》剧本遐想光明的冬天;最严峻的是在南日岛的坑道中度过的冬天,每天手执钢枪站岗放哨,以身许国(这可不是在嘴边说说那么轻而易举,而是要充分做好随时牺牲的心理准备。作为海防前线,南日岛在海峡两岸的对峙较量中曾经谱写悲壮的一页,1952年10月,国民党军集中优势兵力,加上其海空军的优势,突袭南日岛,导致我军遭受重大伤亡,被俘虏到台湾的人员就达八百余人。谢冕所在部队就是在国民党军队撤离之后,接防南日岛的)。“朔风呼号,摇动着沉重的屋瓦/黑夜,我持枪站在海水扑打的礁石上/守卫祖国母亲安谧的冬夜。”29讲述了这么多发生在冬天中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每一个都是烙印在生命中难以磨灭的时光;如此地层层铺垫与渲染之后,谢冕写道,他最想讲的是“文革”落难中的冬天(这首诗写于1970年12月24日的鲤鱼洲),“也就是这个冬天,我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战斗的爱/患难把妻子变成生死不渝的战友/而我们无形的爱情/变成了一个金属的物质/永远闪光的不锈的黄金”30。

如此恶劣的文化环境下,襟怀坦荡地围绕自己的妻子写出诗集《爱简》,而且毫不隐晦地写出在那个年代被视作“洪水猛兽”的诗句,充盈着生命的热力,血肉丰盈,气象生动,如孙明乐所言:

谢老师的情诗有些写得很具体,有物有人,甚至还有“情色”的成分,比如写于1971年5月的那首《爱简》:“告诉我,什么时候我们再相聚/那时候,我将怀着初恋的热泪/拥抱你,以我柔情的双臂/抚摸你,新浴后枕边的散发。”这是诗中幻想的一幕,就像老杜的“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凸显的是相见之难,相思之苦。在50—70年代诗歌中,这自然是越轨的笔致。31

其二,为自己和妻子共同行走过的众多城市,逐一地写出一首诗。譬如说《阳朔》,“当我一个人到阳朔/我感到你在我身边”32这样的诗句,似乎人们很容易写出来,但诗中交代说,此前妻子独自到阳朔去过,“你说/你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我/是为了完成爱的使命/到阳朔去的”33。如《福州》,“你穿着鲜丽的连衣裙/来到了我鲜丽的花园般的故乡”,不但给谢冕饱经沧桑的父母带来欢乐,更让记忆中低矮的木屋、阴暗的窗户的痛苦感受,实现了瞬间的转换,“在那里,关锁了我痛苦的童年/那时,充满了欢乐的明亮的阳光”34。

对于少男少女,爱情是充满浪漫气息的,是“未来式”,是理想高于现实。对于谢冕与陈素琰,从在北京大学同窗共读,到两情相悦结为连理,再到经历“文革”狂澜的冲击,历时十余年,情感已然成熟,对爱情的理解,非常深切。日常的柴米油盐,尚无大碍,但胸中的志向难酬,压抑苦闷,诗歌无成,报国无门,自己反倒陷入一连串的历史漩涡之中,险遭灭顶之灾。这样的处境,让谢冕自身难保,向妻子寻求支持与安慰时多,给予妻子温情体贴时少。谢冕把妻子所言,“做你的女友是幸福的,而做你的妻子并不幸福”,作为诗歌的题记,个中的苦涩耐人琢磨,个中的坦然则令人敬佩。为了表达心中的愧疚,谢冕重新命笔著诗,写出《爱简》,还到诸多城市去或者在想象中重访当年爱情的足迹,以往事激活、更新被岁月销磨的爱情,让爱情保鲜。而且,在精短的篇幅中,情感集中凝练,歌咏的是纯粹的爱情,是所谓的“纯诗”,更显其难能可贵。

其三,一生写新诗读新诗研究新诗的谢冕,身处局促之中,为妻子口占了一批旧体诗,如《岁暮寄淮上》,谢冕在鲤鱼洲干校怀念在河南淮水畔的妻子陈素琰,“茅舍青灯悲夜永,千种愁思与君同,夜来天际孤鸿语,疑是遥遥诉哀衷”。这恐怕是谢冕少有的急就章。谢冕深知新诗创作的艰难,在仓促之间,旧体诗也用来作为表达思念之情的载体,甚至不加推敲地使用了两个“夜”字。这也为我们的思考,提供了另一种启示。限于篇幅,这个话题不再展开。就此打住。

注释:

1 谢冕:《小纸片》,《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页。

2 3 4 7 9 10 13 14 20 21 22 23 24 25 27 28谢冕:《告别》,《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5、7、41、18—19、11、6、7—8、16—17、11、14、29、26—27、35、43—44、70、24页。

5 “雷声响起了/轰轰轰地在你头上滚动/雨点打来了/花花花地在你头上飘舞/祖国呵/为了你/全宇宙都在欢唱/这大自然的交响乐/那么雄伟又那么慈和/飘流在这一片生命的海上/我感到了你巨大的心房/在激烈地鼓动。”这是胡风《时间开始了》中的诗句。何其芳《我们最伟大的节日》中则这样写道:“中华人民共和国/ 在隆隆的雷声里诞生。/是如此巨大的国家的诞生,/是经过了如此长期的苦痛/而又如此欢乐的诞生,/就不能不象暴风雨一样打击着敌人,/象雷一样发出震动世界的声音……”

6洪子诚:《纪念他们的步履——致敬北京大学中文系五位先生》,《南方文坛》2020年第4期。

8谢冕:《南昌》,《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76页。

11 12谢冕:《迎春》,《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86、93页。

15“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终身不后悔。但文革中我留下一个永远的悔。”谢冕与作家徐迟关系要好,在谢冕心中,徐迟是可敬可亲的师长。谢冕在京郊下乡劳动时,内心孤寂,与徐迟互通书信。“他的信写得很漂亮,写信的时候他诗人的本性就出来了,选一段文字单独发表就是极美的散文。” 两人曾通信二十多封,但在草木皆兵的年代,谢冕亲手将它们烧毁。“我终身不悔,这个却让我后悔。我一个人做事情从来不怕的,但那时候害怕了,我怕因为我连累了他。(信)是非常美好的东西,但是当时不为世所容。烧掉了以后,我就不能以此怀念他,现在他已经去世了。” [名师风采]谢冕:蒲苇韧如丝_北京大学招生办_零二七艺考,https://www.027art.com/beijingbenke/HTML/5236615.html。

16孙郁:《巴金的精神之塔》,《扬子江文学评论》 2022年第5期。

17饶翔:《谢冕学术思想暨中国新诗研究国际研讨会举办》,《光明日报》2022年11月9日。

18谢冕多次表示,他的“文革”遭遇,比起那些家破人亡的人们,苦难程度要轻很多、弱很多、无须倾诉。

19谢冕:《母亲的发饰》,《语文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24期。

26这一段诗句引自诗集为之得名的诗歌《爱简》,《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02—103页。

29 30谢冕:《关于冬天的故事》,《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35、136页。

31洪子诚、孟繁华等:《一个人的“精神化石”——谢冕诗集〈爱简〉讨论》,《南方文坛》2022年第5期。

32 33谢冕:《阳朔》,《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54、155页。

34谢冕:《福州》,《爱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96页。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人文社科青岛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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