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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文学》2023年第4期|乔夫:茶话三题
来源:《福建文学》2023年第4期 | 乔夫   2023年05月10日07:49

正山小种

中国茶业史上有一件“怪事”,就是世界红茶最早出自中国,但中国人大多并不很爱喝红茶。武夷山亦是如此。都说武夷山的正山小种是世界红茶的鼻祖,但武夷山人更多的还是喜欢岩茶。

中国的红茶,品种很多,但味道基本相似。记得二十几年前在政和工作时,福建省内掀起过一阵红茶热,除正山小种之外,政和工夫、坦洋工夫、白琳工夫竞相复出。一时间,是先有正山小种还是先有政和工夫,是先有政和工夫还是先有坦洋工夫,似乎有点各不相让,好像至今百度词条里,仍有两大工夫各称自己是闽红三大工夫茶之首。

鲁迅先生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之于个人,这话不假,但我认为会喝好茶除却个人品茶的功夫,还在于整个喝茶的社会大环境。如宋代之中国,制茶技术进入改革时期,饮茶风气盛行,茶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各地产茶不下百种,仅贡茶就有几十种,其中武夷茶也是贡茶的一部分。到了17世纪,武夷茶开始外销。几十年后,武夷茶已发展成为一些欧洲人日常必需的饮料,而在英国伦敦市场上,武夷茶更是有一种和而不同、回旋有味的清韵,成为喝茶人之首选。如此看来,中国红茶显然是好茶,但它也离不开社会的变化、茶艺的革新,否则它就不会那么早就在西欧世界风靡。

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按我粗浅的概念,应该可以叫作是苦涩香甘集于一身的一种树叶吧。如果用《小五义》中那位壮士的形容,茶的滋味就是香喷喷,甜丝丝,苦因因。但就是这么个苦涩香甘相混合的东西,在不同的人嘴里就喝出不同的感觉。尤其在封建社会,人分三六九等,“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本应是家常事,但被一些古代文人一拨弄,喝也喝出牛饮与雅饮之分。所谓粗人、俗人喝茶叫牛饮或解渴,达官贵人或文人雅士喝茶叫品茗。于是,喝着品着,品着喝着,慢慢地就喝出个名堂、品出子丑寅卯来了。如,白居易《琴茶》“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朱熹•茶灶》“饮罢方舟去,茶烟袅细香”,等等,这些俯拾即是的赞美茶诗,想象新奇神妙,境界通达变化,细细品读,往往觉得豁然开朗。

其实,古代许多皇帝也都爱喝茶。依我看,最爱喝茶的应该是宋徽宗赵佶吧!他不仅因茶将自己的年号“政和”,送给了当时给他进贡茶叶的关吏县做县名,还撰写了茶论专著《大观茶论》。这部专著对北宋时期蒸青团茶的产地、采制、烹试、品质等做了记述,尤其对当时的斗茶风尚叙述详细。

斗茶也叫茗战,皇帝喜欢,自然举国效仿,尤其达官显贵和文人雅士就更乐此不疲。看看吧,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还有苏轼的《荔枝叹》:“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一时间,从官焙到民焙,从皇宫到民间,从茶人到茶商,从百姓俗人到文人雅士,几乎各个阶层都斗茶成风。而茶这一斗,就斗出了武夷岩茶品种的层出不穷和武夷岩茶文化地位的不可替代,也斗出了国人嘴巴的刁钻古怪。

于是,出产于武夷山的正山小种,尽管“红”得发紫,武夷山当地人还是以喝岩茶为主;尽管中国红茶品质上乘,但国人还是以喝绿茶、乌龙茶为主。因为乌龙茶、绿茶名目繁多,层出不穷的香甘味韵,培养了国人的味觉,导引了国人的思维,而红茶由于香气和韵味都比较单一,尽管品质再好也不经斗,因而就占据不了国人的茶饮习惯。

那么好吧,既然大多数国人对红茶不待见,那就让它“墙内开花墙外香”去吧!

现在暂不说他

因为我竟伤感起来

这都得怪中国的绿茶

那泪之仙女

它比女巫卡珊德拉还要灵验

只要我喝了它三杯纯汁

我的心就易于感怀

于是又得求助于这武夷红茶(WUYI BOHEA)

只可惜饮酒有害于人身

而喝茶和咖啡又会使人太认真

这是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乔治·戈登·拜伦,在他的长诗巨著《唐璜》第四章的第五十二小节里的感慨。

为了要“看看人类”,还为了扫除“一个岛民怀着狭隘的偏见守在家门的有害后果”,拜伦进行了一次走向东方的“叛逆”旅行。回来之后,就一直生活在不断的感情旋涡中,直至妻子安娜·密尔班克由于不能理解他的事业和观点,带着初生一个多月的女儿回到自己家中,让权势者对他进行疯狂的报复找到了借口。于是,1816年4月他永远离开了英国。

《唐璜》是拜伦“被赶出了国土,钱袋和心灵都破了产”,居住在瑞士后创作的。他嘲笑卑劣,同时鼓舞崇高,带着强烈的誓与“神圣同盟”和欧洲反动势力战斗到底的英雄主义情感,呻吟、控诉、呼喊、思考、号召。正是在这一时期,拜伦称茶为“中国的泪水”,并对这种“泪水”情有独钟,即便是在前往希腊参加武装斗争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饮用中国茶的习惯。

武夷红茶是怎么传入欧洲的呢?有史料记载:元朝以前,闽贡茶御茶园都设在建瓯北苑,宋元改朝换代,战乱使北苑御茶受到沉重打击,元成宗大德年间,御茶官焙被迫移置武夷山九曲溪的第四曲溪旁。明朝朱元璋称帝后,干脆下令罢造龙凤团饼贡茶,改贡散茶,一向以团茶龙凤饼著称的建州系闽茶,在制作工艺的改造中一时落伍,走入了有史以来的最低谷。

还有个说法,说是明末某年正是采茶的季节,有一支军队路过并驻扎在桐木村,为躲避袭扰,当地村民当天采摘的茶青都没有来得及制作,晚上官兵们就睡在了茶青上。官兵走后,原本做绿茶的茶叶已质变发红,为了挽回损失,村民们赶紧将茶青揉捻,以松明干柴进行炭焙烘干,结果无心之作,成就了特殊口感,受到大量茶客的欢迎与喜爱。

不管怎么说,16世纪末17世纪初(约1604年),正山小种被远传海外,由荷兰商人带入欧洲,随即风靡英国皇室乃至整个欧洲,并掀起流传至今的“下午茶”风尚是史实。自此正山小种红茶在欧洲历史上成为中国红茶的象征,成为世界名茶。还有史料记载,正山小种红茶最辉煌的年代在清朝中期,其中嘉庆前期,中国出口的红茶中有85%冠以正山小种红茶的名义,直至鸦片战争后,正山小种红茶对贸易顺差的贡献作用依然显著。

在英国伦敦吉尔斯东大街9号的墙上有一块蓝色牌子,上面镌刻着这样的字句:“植物学家福钧1880年逝世于此。”这个福钧,就是被那个称为“茶叶大盗”的罗伯特·福钧。他曾于19世纪中叶潜入中国窃取了中国的茶叶机密。

原来,19世纪40年代,苏格兰布鲁斯兄弟在印度东北部开辟茶园。中国是世界上第一大茶叶生产和供应国,布鲁斯兄弟的茶叶质量与中国茶叶相比,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所以东印度公司一直谋划移种中国茶,并找到了对中国比较了解的福钧。英国驻印度总督达尔豪西侯爵下达命令,以每年550英镑的报酬,要求福钧从中国盛产茶叶的地区挑选出最好的茶树和种子运送到加尔各答,再从加尔各答运到喜马拉雅山,还要求他必须尽一切努力招聘一些有经验的种茶人和茶叶加工者。接到命令后,福钧从上海入境。他先到安徽、浙江采集到许多茶种发往加尔各答,1849年又到达武夷山,通过向和尚打听和乔装成知识界名流,了解到了对茶叶进行发酵处理,使绿茶变成红茶的过程,之后招聘了6名种茶制茶工人、2名制作茶叶罐工人,乘坐一艘满载茶种和茶树苗的船抵达加尔各答。从此,中国红茶逐渐在西欧失去市场。

或许是中西方人的饮食取舍不同吧,西方人讲究热量、卡路里,所以在茶饮上也就求简约、方便;而东方人讲究食材、口味,所以在茶饮上也就求花色,讲仪式。但有道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似乎武夷红茶本就是为满足海外贸易而生。虽然没有被东方奉为至宝,但源于中国茶的魅力,它“墙内开花墙外香”,在西方社会获得了尊崇和地位。特别是17世纪后半期,为了追随皇室饮红茶之风,许多西方文学家和诗人都留下关于茶饮的动人诗篇,它们出现在挪威的易卜生的剧作里,出现在英国作家奥维格顿、约翰逊的文章中,出现在英国作家、剧作家、翻译家彼得·莫妥的诗歌里。当然,最富文学浪漫色彩的赞评,莫过于拜伦在《唐璜》里的描述了。

可喜的是,如今,无论外贸还是内销,武夷红茶又回到了它红火的年代,依旧以它独特的魅力,引领中国红茶的发展。

来吧,朋友,来几包武夷红茶,泡起!

大田瑶芳

对于福建省内的茶而言,除却绿茶——我的寒极之胃不敢消受以外,无论是武夷岩茶、建瓯矮脚乌龙、建阳丘苑水仙、安溪铁观音、漳平水仙等乌龙系列,还是红茶系列里的武夷山正山小种、金骏眉、政和工夫、坦洋工夫、白琳工夫以及光泽的甘坑红茶,乃至近些年流行起来的陈年福安白茶、福鼎白茶、政和白茶、松溪白茶,我都算见识过,唯独对大田美人茶是闻而未见。

去大田的那天,天气晴好。尽管已是大雪的节气,但依旧天高云淡,日丽风和。此前从未去过大田,行进途中就一路揣测着大田的模样。心想着它既然靠近闽南,又与闽南方言相同,大概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地界吧?没想到汽车过了永安,不仅我期盼的开阔平坦地域遥遥不见,反而是山峦地势比三明、永安还更加峥嵘。

如此山骨峥嵘之地界,为何还叫大田呢?这个疑问,倒是很快在宾馆的书架上找到了答案。原来,明朝以前并没有大田县,倒是现在的大田县城所在,那时候有一块叫大小田村的地方。两个村庄一圳之隔,小田村田大如斗,大田村则村人一丘。但由于这个地方地处于延平府的尤溪、永安及漳州府的漳平、泉州府的德化四县之冲,以致各县疏于管理。为了一方平安,明嘉靖十四年(1535),当时的延平府通判林元伦提出建议,后由巡按御史奏请朝廷得准,析相邻四县之边隅合置一县。因征用大田建衙设治,故取县名大田,体现的是这一方崇山峻岭之中人们的期盼。

我们下榻的是龙山宾馆,热情的主人早已将美人茶置于案头。既然是因茶而来,那就开泡吧!如今的旅店业就是配置齐全,烧水的电壶和杯盘茶具一应俱全,要是还在二十来年前吧,宾馆里最多给你一个杯子、一撮绿茶,让你一撮茶叶泡半天。

接一壶清水烧开,把盖碗、茶海、茶杯都一一烫暖,之后细心打开桌上的茶盒,开启一泡茶叶倒入盖碗轻轻摇动,启盖细嗅,碗中立马氤氲出一种莫名的甘香。再看那碗中茶叶睡意方醒,紧结卷曲的条索,在暖宫中伸腰舒展。悬壶将滚水高冲注入,那茶叶儿便在水里跳起舞来,姿态优雅可爱。一会儿茶汤渍出倾入茶海,只见色泽杏黄明亮,一种别样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这种香,使我感到一种惊艳的迷惘,仿佛还有美女在侧与我共享茶事,让我一时难以判断香气究竟自茶汤发出,还是来自美女的身上。

大田美人茶是风味独具、艳压群芳的茶界新贵族。有专家认为,大田的这一茶叶新贵,贵质有三。其一,贵于洁净,产出于阳坡净地,蝉茶一味天成;其二,贵于姿色,五颜六香,神似飞天;其三,贵于品位似女,情窦初开,甘柔醇绵如蜜。

大田美人茶干茶自然卷缩,紧致成条,姿态婀娜,白、青、褐、红、黄五色相间,神若身着五彩的飞天。美人茶发酵度为60%—80%,是半发酵青茶中发酵程度最重的茶品,不苦不涩,果、蜜、花、甜、嫩、幽“六香”交织,其中蜜香得益于茶虫浮尘子的叮咬。浮尘子学名小绿叶蝉,本是茶叶的害虫,但不想茶叶被其叮咬后,水解酶的作用和茶树本身的自愈功能,催生出茶叶更加浓郁的单萜类及醇类等芬芳物质,天然成就出大田美人茶的果香蜜味。

凡事皆有因缘,大田的青山绿水、雪雨风霜,成就了大田美人茶的特殊品味。它汤色橙黄透亮犹如琥珀,荡漾出绝色女子般的诱人美感;它茶汤滋味特殊,清雅醇厚兼具,甘柔润滑爽口,又如怀春少女尽显清纯娇羞。尤其难能可贵之处,还在于它尽显大爱,与虫共生,舍己青春娇羞之容,不染农药化肥之害,内质大美浑然天成。

但凡喜欢喝茶的人,喝着喝着就会谈论一个“韵”字。这个“韵”,就是茶的韵味或者神韵。众所周知,茶的贵贱除却加工的技艺,更重要的是它的出身,即它的生长之地。也就是说,茶的韵味是它生命之中带来的,它无形,但存在。那么,大田美人茶的“韵”何在呢?我想就是那种被虫子叮咬过才能出现、并且像它的前身那样能够直夺维多利亚女王嗅觉和味觉审美的特殊芬芳。它既水灵艳冶,形如琥珀,又甘洌淳厚,神似碧玉。当然,如今大田美人茶并非当年的“东方美人”,因为不仅配方和工艺超越从前,而且内陆厚脉高山的孕育,使它更富宽仁大爱的气质。

那天,我行走在大仙峰的茶田古道上,纵情四望,只见漫山遍野,茶畦层层叠叠,迂回环绕,亭台楼阁和樱花树点缀其间,使得整座大山就像一幅翠烟飞扬的画,又像一首绿波荡漾的诗。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自古也有人称之为瑶草。元朝倪珊的《龙门茶屋图》就有题:“不与世人尝,瑶草自年年。”还有位于古樊城柜子城上,隔汉水与襄阳小北门相望的米公祠,一幅内容出自唐代诗人钱起和诗仙李白各一句诗的巨联格外显眼:“阳羡春茶瑶草碧,兰陵美酒郁金香。”及至清朝,画家钱杜也作《龙门茶屋图》,亦有题识为:“龙门秋雨霁,瑶草香接天。”

瑶者,美玉也,亦指美好、珍贵。持一盏琥珀之液,深啜一口闭目遐思,我仿佛置身于瑶林玉池,赏瑶林之珍秀,嗅兰野之芳香。猛然一惊:大田美人茶,瑶草之芳!

“百年孤独”

一日在武夷山蹭茶,遇上一款花名叫“百年孤独”的,感到有点讶异。心想,时下茶叶花名泛滥,有引经据典的,有谐音成语的,有别出心裁的,也有胡编乱造的,可谓五花八门,名目繁多,但不承想面前的这款,命名者可谓大胆。一泡茶,与文学巨著《百年孤独》风马牛不相及,缘何径取此名?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兴起,老板慢慢泡,我细细品。还果真有奇特,外观这泡茶条索紧实,干香若梅,与日常所见武夷岩茶并无异样,但注入沸水,汤色如红珀玛瑙,晶莹透亮,细细品味,淡香细远,韵味别样。

众人皆知,武夷岩茶,贵在其“岩骨花香”。出于特殊的内陆湖泊隆起而形成的层积岩,在此生长的茶树,“臻日月精华所钟,敛岩骨花香之胜”。“花香”,自不必言,而“岩骨”,就是人们所说的岩韵。何为岩韵?乾隆皇帝的《冬夜烹茶诗》云:“更深何物可浇书,不用香醅用苦茗。建城杂进土贡茶,一一有味须自领。就中武夷品最佳,气味清和兼骨鲠……”人们认为,这“骨鲠”二字,应该是最早对武夷茶岩韵的表述。可即使这样表述,如何才能体会?以我喝武夷岩茶的体会,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打个比方吧,就是你深啜一口茶汤,在嘴里打几个滚后徐徐咽下,同时闭上嘴巴并闭目静思,你就会感觉有一种特别的气息直冲脑门,并在你的鼻腔里游荡。这种气息,仿佛你热天爬在天游峰上,巧遇一阵太阳雨,岩石上“噗噗”冒起的那股氤氲,带着亦岩亦土的特有芬芳。于是乎,一幅丹霞地貌的美景,犹如水中倒影,也同时在你的脑海中荡漾开来。

但奇怪的是,眼前的这款“百年孤独”,有韵,而且还很细长,可任凭我怎样闭目静思,脑子里还是呈现不出那种丹霞地貌的景象。望着泡茶老板神秘的笑容,我立刻断言:这是一泡好茶,也是生于烂石,但非武夷山的岩枞。老板见状,即刻庄重脸色,大拇指朝我一跷,说:“高手,这款茶的青来自政和的锦屏!”

怪不得,这茶有韵,但它不像武夷岩茶韵味的悠长芳馥,而是细长悠远,干净单一,原来,它的生长之所不是层积岩,而是火成岩。陆羽《茶经》曰:茶,“野者上,园者次……”

“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可见,无论是沉积岩,还是火成岩、变质岩,其烂石堆里生长的茶,都是具有岩韵的,只是其岩韵是幽绵芳馥还是细长单一,则因岩石的成分不同而别了。

一片树叶,源于自然,由于雨雪风霜的沐浴,日月精华的呵护,就拥有了山魂水魄的灵性。它历经离枝之伤,杀青之死,又倍受揉捻之折磨,再经高温涅槃,最后又于清水中复活。从寻常百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日常,到文人墨客“琴棋书画诗酒茶”的高雅,再到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家的奢华,想象不出,它的重塑是怎样地不可思议!

人在草木间,茶道至简。还是到锦屏去看看吧!

锦屏,这个藏在深闺少人识的魅力山村,现归属于政和县的岭腰乡。其境内山高谷幽,奇峰兀立,松苍竹翠,云蒸雾绕,两道山涧水流在村头汇合成溪贯村而过,给村庄增添了生生不息的灵动。这个村庄古称遂应场,也叫吴家山,因村子对面的南山上,300多亩的原始森林,春夏繁花似锦,深秋叶红如霞,犹如多彩孔雀,款款开屏,因而村庄在1949年后,便更名为“锦屏”了。

关于“山上采仙岩”,有着这样的一个传说:南宋绍兴年间的某一天,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迈老头来到遂应场,他看到山崖间到处长满奇枞,便入村向一户人家讨茶喝,结果主人捧出的是白开水。老人很生气,怪这家人刻薄,主人家听后返身进屋拿来水壶,掀起壶盖说:“不是小气啊,您看,我们也是这么喝的呢。”老人发现这里的人还不识奇枞,便把他们带到瑞岩山下指认,并把茶叶采摘和加工技术传授给了他们。待他们做出茶来,但闻清香扑鼻,入口回甘,饮后神清气爽,回头再看那老人,竟杳无踪迹。于是,村人口口相传,说是仙人来给指茶了,并把瑞岩山改叫仙岩山,将山中之茶,叫作仙岩茶。

路过“瑞先春”古茶坊,过一条小桥直达,是与村头锦屏小学相邻的一所民宅。那是一座土木结构的二层建筑,旁边还有一座稍微矮小的平房,似是二层民宅的附建。刚走近这座平房,一股令人贪婪的茶香就扑面而来,进门一看,原来这里是白茶萎凋的工坊。一条像建盏龙窑一样的砖砌床架,当中布着一张可通风透气的铁丝网,鲜嫩的茶叶平铺其上,鼓风机就在床下呼呼地吹,直把整个小舍涤荡得香飘玉醉。

见我来到,主人又惊又喜,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引我来到主建筑的二楼。那里有简陋的茶桌,但茶具一应俱全。他先冲泡了一泡古枞贡眉,那是他采撷仙岩山上的古树野茶制作的一款白茶,沸水一注,茶叶立马在盖碗中翻滚,接着一股带着淡淡蜜样的鲜香,就在房间里飘荡开来。呷一口,觉得漾动的气韵中,似又藏着一份沉着与醇厚。再细看那玻璃杯中的茶汤,金黄透亮,冷不丁,还以为是罐装的黄金。品完古枞贡眉,主人又拿出一泡“百年孤独”。“今天让你体会一下‘原水煮原鱼’的感觉。”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

这是张福兴,政和东平人,16岁就开始做茶。他做过绿茶、做过白茶、做过红茶,还做过珠茶。早年做茶叶外贸发家后,携家带眷去了广州继续做茶叶生意。在外面市场的摸爬中,他感到长期从事茶叶生产和销售的自己,突然间只做销售不搞加工,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迷迷茫茫。同时他也看到,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天然、有机、生态将成为时尚,不久的将来,“老枞”“老树”“野生”可能成为茶界的追捧。于是,2013年,他毅然从广州回归,一头扎进了锦屏的大山,并在武夷山注册了茶业公司。

锦屏漫山遍野都是野生茶树,这里盛产野生小种茶,又是政和大白母树的生长地,明代银矿停采后矿工们为了生活而大量种植的茶树,至今也归属了自然的原生态。因而,这里光野生茶树就有1000多亩。它们归顺自然,应道而生……

在仙岩山的一隅,我看到了“百年孤独”茶青的生长之所。那是一片嶙峋的乱石滩,天地造化,乱石滩的四周都是郁郁森林,生长在那里的茶树,靠的就是周边枯叶的腐殖质,经自然风雨的运化来涵养自身。于是我明白了,眼前的那些茶树,裸杆虬枝,苔藓斑驳,颇像一群健壮的老人,站立于乱石的罅隙之中,历经大自然的风霜雨雪,荣枯自在,姿态横生,以尽显的风骨,静观世间茶事的起起落落,其熠熠生辉的孤独,又何止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