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草堂》2023年10卷|沉河:必然(组诗)
来源:《草堂》2023年10卷 | 沉河   2023年11月08日09:00

[梦]

未知的命运在窗外窥探

他回过头去,又果断避开

终禁不住侧耳倾听

他虚构人生,他的书房

却如此真实,隐藏着

多少未曾遍读的剧本。年过半百

人世的可能性已经不多

永远未知新的一代将有怎样的剧情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鸟鸣花开,月缺月圆

套路皆是假象,规律也是云烟

他感受到了飘移的一刻

一无所有,身着亵衣

一个声音抚慰他说

你将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那里妙不可言

[山中秘行]

此地的名声因为众多观光客们

一拨一拨地抬起,已高过了

山顶上的白云。我也是其中的

一位,只是把自己从众人中抽离

选择了那条少有人至的小径

像一片掉落的树叶,一阵风

使我飘荡。我遵循它的意愿穿行

离拥挤的空旷越来越远

山深林密,人声遁去,天籁响起

动植物们喁喁私语,昆虫们

放肆歌唱。我轻微的脚步声

成为显而易见的杂音。这使我

认识到我和其他生命并不在

同一个世界。歌唱偶尔停顿

谈话一直持续。光阴忽明勿暗

有着和谐的走动节奏。我静止

风也消停。我准备好在此哭泣

却不忍发出响音。它们不是

我莫名悲哀的承受者。它们有否

悲哀?我也不清。也许那不是交谈

与歌唱,也是求救声和悲泣

在它们的世界和我的一样

自生自灭。如同这条小路的

消失之处,要么是悬崖

要么是绝壁,只保持了不断的

流水声,流水无灭亦无生

[必 然]

必然有自我丢弃的东西,比如

适才的大风、昨晚的月光

比如一个人,暮年将至

不想让身体在水中再激烈地

扑腾。电话铃声响过多次,终止于

自我停止。歌声终止于歌词的遗忘

眼泪终止于岁末的呜咽

必然有不再需要的东西,比如

新春的花朵、深冬的雪与火炉

比如一个人,故友新交逐渐离去

美石在远方的工地上不断地

被雨淋打,花草在屋顶的园子里

凋零。一本旧书等待着

回归纸厂,一封信找着原路

必然有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像适才的大风、昨晚的月光

像新春的花朵、深冬的雪与火炉

一个人暮年将至,一封信无人接受

[春回故乡记]

清亮的河水试探地流淌,向两岸

再次探询大海的方向,忙碌的鸟儿

继续为儿女筑巢,在低空沉重地

飞行。突然传来一个孩子稚嫩的歌声

他在田埂上,跳跃地行走

天然地选择了最短的路径

贫穷而成为赤子

无心而昂扬向上

他将一路明媚地到达学堂

最美的三月,大地早已开冻

绿意涂去了心中积满的愁绪

没有人愿意在深夜里继续大哭

没有人愿意把痛苦再交给黑暗

一切出动,只是在开始学会

把快乐的标准降低:健康、平安

活着,活着,像那棵返青的垂柳

和这片盛开的油菜花地

哦,新林,我的故乡!它拥有着

古老春天的名字,和童年的记忆

雨水亮敞,清明干净

我的想象停滞于此

我慢慢变老,人类不要再变坏

[不告而别]

细细想来,一生中与我不告而别的人

有很多:发小、暗恋者、高中好同学

多年朋友。好像一次远行,我只顾自己

快步前行,回过头来,一个人也不见

他们有的走上了另一条路,有的懒得

赶上我。风吹在我身上,有些冷

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天,我的祖母和我们

不告而别。她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我将来也会去。她曾在的世界,我却

还在。我也终将与这个世界不告而别

又深深地怀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告别

像祖母的每一声咳嗽与脚步的每一个

踉跄,有时有声,有时无声。有时

有意义,有时无意义。这才是漫长而

复杂的告别,像祖母年轻时给自己缝织的

裹脚布,慢慢地裹上,慢慢地解开

她以小脚走完的一生,也不短于多少人

[我旁观自己,已成常态]

在众多忙碌与喧嚣之后

期待已久的安静用来

回忆与思考。时间是

广阔无边的白天,和

寸步难行的黑夜。是沉默

和有节奏的声音。我已很少

回到我。我旁观自己,已成常态

这不是机巧的分身术

这是自然的安排。正如歧义的

相对论,孤独也是相对的

【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生于湖北潜江。出版诗集《碧玉》、散文集《在细草间》《不知集》等。系长江诗歌出版中心创办人兼负责人,曾统筹出版《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策划出版“中国二十一世纪诗丛”、中国新诗季度选本《诗收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