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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出版实践:如何扮演好“最早那一批辨认者”
来源:文艺报 | 康春华  2024年02月26日20:09

一直以来,思想文化的传播与出版的繁盛与否有紧密的联系。五四运动以来,近现代出版事业作为科学、民主、自由思想的“助产士”“播撒者”,普及新知,促进社会观念的更新,深刻地推动了近现代社会转型。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译介传播国外人文学术经典、发掘文学新生力量作为人文出版的重要内容,极大促进了当代社会文化的发展。在当下,文学、人文领域的出版实践,如何敏锐把握和呈现时代思潮、思想文化、审美趣味的交流互动以及变迁?就青年出版而言,出版者如何才能发现有价值的文本?如何寻找并呈现中国青年那些值得留存的语言和思想?在传统文学类出版社之外,那些“小而美”的图书品牌和独立工作室对青年文学出版作出了怎样的贡献?

2023年11月,在以“一种出版,一种思想:新兴出版和青年写作实践”为主题的上海—南京双城文学工作坊中,新兴出版者与上海、南京的批评家一道探讨当前青年出版的价值与意义、现状与问题。正如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李伟长所说,青年文学出版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在对作者的“第一次辨认”。如何扮演好“最早那一批辨认者”,需要出版从业者对时代的思想文化现状、汉语写作的潜力和青年作家的生存环境等问题有深刻的观察和理解。

以阅读和书写的方式介入世界

青年出版是中信出版集团文学出版的重要板块,在其旗下“大方”“春潮”“回声”“花笙”“乘风”等多个子品牌中,青年文学以不同题材、体裁和风格呈现。纵观其作者队伍,不仅囊括辽京、杨知寒、糖匪、大头马、魏思孝、索南才让、邓安庆等具有一定知名度的青年作家,也包含一些跨领域写作“新鲜面孔”:比如历史题材作品《洛阳劫》的作者唐克扬本职工作是建筑设计师和建筑艺术研究者;小说《水下之人》的作者吕晓宇是牛津大学政治学博士,现在北大任教,研究方向是国际冲突与和平;《吞剑者》是青年导演高临阳的首部小说集,他同时也是电影《野马分鬃》的编剧、《再团圆》的导演。对女性处境幽微的洞察和书写,对城市与乡村的观察和剖析,对历史褶皱中谜题的探究,对世界与人类命题的宏大关怀……这些青年写作者从不同知识背景和视角展开的创作,展现了一代人进入世界的各种方式,他们的新鲜气息、思考维度、美学特征,通过文学创作,丰富了当代文学与文化的创造性力量。在中信出版集团副总编辑、大方总经理蔡欣看来,文学出版要有设置议题的能力,也要有深耕文学生态的建设。为了让青年作家更好地“被看见”,中信的文学出版联动多方资源,形成文学+动漫、文学+影视、文学+新媒体等矩阵,让青年原创作品进入新消费人群的视野,助力青年创作的成长和读者生态的成熟,以期为当代文学提供更新鲜的元素。

出版品牌“拜德雅”创立者之一任绪军,2023年创立了新的出版品牌“重光relire”。与“拜德雅”以书为阶梯,把思想世界的潮声引入当代中国读者的生活这种理念不同,“重光”更希望以书为桥,以阅读和书写的方式介入世界。因此新品牌第一本书是青年作家远子的短篇小说集《光从哪里来》,呈现“县乡中国”里具体的人,讲述他们的爱情、生活、工作与命运。“灵魂和世界是两个尤为触动我的词语。我想寻找一些东西,既能够触动灵魂,又能提供观看世界的不同方式。”从“拜德雅”走向“重光”,任绪军希望读者不仅要有思维上的流动,更要有具身经验的行走,“去看大千世界里不同的人,听异响混杂的声音,走向丰富的旷野”。

“以青年自身的建造反哺创作”

班宇的小说《缓步》《冬泳》、杨潇的非虚构作品《重走》、刘天昭的诗集《竟然是真的》、慕明的科幻小说《宛转环》、王梆的非虚构观察笔记《贫穷的质感》、宥予的长篇处女作《撞空》……单读书系从001号开始,至今已经陆续推出37部作品,在时代与青年群体的互动中,对青年写作的不同面向进行打捞和呈现,让更多的“丰富性”甚至“异质性”能够被看见。单向空间出版总监罗丹妮谈到,参与同代人的写作和出版需要准确的判断力和巨大的勇气。一个青年写作者的出场是艰难的,出版者究竟应该给作者提供什么样的支持,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生活,“让他们的写作能够长期发展,以自身的建造反哺创作,而非昙花一现”,这是她始终在思考的问题。她认为,以人为本的出版理念,落脚点应当在于人的创造。理想状态下,这个“人”应当囊括作者、读者和编辑三个方面,青年出版应当建立一种更为良性的可持续模式,在助推青年写作者成长的同时,也不断促进编辑的自我的养成,同时让读者的精神和心灵世界获得长远的发展。

2023年10月21日,青年作家海漄凭借短篇小说《时空画师》获得2023年雨果奖。这部作品首发于《银河边缘》MOOK杂志。谈及为何保留《银河边缘》,八光分产品总监戴浩然说,初心是想为中国科幻做点什么。“当时国内可以发表科幻中短篇原创的平台很少,大多数作家都是从创作中短篇开始成长的,作者出不了头,哪里来的希望呢?”作为一家体量小、成立时间短的文化公司,近年来,八光分在科幻版权和作品引进、国内科幻原创出版两条赛道上做出了耀眼的成绩。物理学博士刘洋的长篇小说《火星孤儿》,七月的《群星》《小镇奇谈》和梁清散的《不动天坠山》等,是近两年长篇科幻小说中令人瞩目的优秀之作,这些经由八光分的挖掘、出版和运营,陆续进入IP开发、版权运营和影视改编等环节。戴浩然说,出版唯一一件核心的事,是让一部好作品找到有可能喜欢它的读者。“科幻的存在为世界提供不一样的角度,具有非常特殊的价值。只有发掘优秀的原创科幻作品,才能为科幻产业下游提供优质的原创IP。中国科幻原创出版的未来可期。”

寻找汉语写作新的可能性

我们应当对汉语写作有怎样的期待?当代汉语还有没有新的可能性?出版如何推动产生新的语言所需要的社会思维?这是“副本制作”主理人冯俊华一直思考的问题。他认为,对当代汉语的想象,最终要通过一种社会关系,重新回到自身的创造力层面。“副本制作”以出版的方式关注当代汉语的创造、实践和传播。因此挖掘素人作者,推动他们进入自己熟悉、浸润其中的环境,挖掘自己的潜能,进行自觉的创造和写作,是“副本制作”很重要的一种出版实践模式。胡安焉的热门畅销书《我在北京送快递》正来自他们的发掘。胡安焉后来回忆道,当“副本制作”的编辑联系自己时,其实自己并不了解非虚构的写作方法,“两位编辑告诉我,我的写作能力、经历、性格这些因素单拎出一两样,可能会和其他人重合,但结合在一起,可能就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

10年前,“活字文化”从创立之日起,就以人文思想和通识教育为自己的理念核心。文学是“成就有生命的思想”的重要方式,不断发掘、出版具有原创思想性的文学和文化书籍,是活字文化近年来深耕的方向。活字文化总编辑刘净植关注到,当前许多人文学术著作还是以西方理论架构和语言表达方式为主,人文学术著作的出版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出版是否有可能促进新的汉语学术语言的诞生?她谈到,比如《了不起的游戏》《角斗场的〈图兰朵〉》的作者均非专业的学者和写作者,但他们都在各自领域中浸润多年,当他们谈起京剧和歌剧艺术,叙事节奏、语言表达、行文风格都为原创文学和人文学术著作带来了新鲜的气息。而青年作家吴越的《必须写下我们》、柏琳的《双重时间》……这些青年出版实践呼吁有创造性的写作,来让汉语保持自身的活力、新鲜度,带来思想上的新气息。

被“过度收割”的忧虑,抑或未来憧憬

相较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前青年作家的出场方式变得更加多元化。从豆瓣、微信公众号等自媒体平台出道,或由出版社挖掘、出版处女作,已经成为不少青年作家出版作品的重要方式。随着“素人写作”浪潮的兴起,越来越多跨领域的年轻人加入到写作队伍中。面对青年文学创作和出版生态的变化,批评家韩松刚认为,就文学发展规律和青年作家的成长逻辑而言,一个作家的成长是需要耐心的。当下,青年出版似乎充满着快节奏,各类青年写作在名利诱惑的情况下被“过度收割”。这种催熟式出版,对青年写作可能是毁灭性的方式。何平认为,在文学场域中有很多活跃的青年作家,但真正拥有好作品的为数甚少。“如果说鲁迅是一个可以写N种短篇小说的人,当下的青年作家顶多是一个人写一种短篇小说。他们在还很年轻的时代,已经变成没有创作活力的老作家了。”

青年出版究竟是“太多”还是“太少”?文学创作评论现场与出版界或许有着不同的看法。面对新时代青年创作出版的多元风景,以及青年创作一个个不同的“小生态群落”,无论是“过度催熟”的担忧,或者是尚待充分开发的“富矿”,都是青年文学生态体系蓬勃发展的体现。无论如何,大家都认为,青年出版可以作为一种引擎、一扇窗口,或者一片试验田,以最契合同时代人的审美方式,让思想突破浅薄、匮乏和平庸,让语言得以流动,让个体朝向和抵达更远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