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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绿江》2024年第1期|臧棣:观止七首 (组诗)
来源:《鸭绿江》2024年第1期 | 臧 棣  2024年03月06日08:43

《野鸽子观止》

很冒险吗?如果一时间

找不到可信赖的

带翼的移动之物,

是否可以让忽然出现在

眼前的这只野鸽子

取代那个急需被重新投掷的骰子?

毕竟,它比那狡猾的小石头

多了一双可爱的眼睛;

而那警觉的飞翔,不仅作为

一种本能,隔绝了来自人类的耻辱,

更演绎了原始的自然

是如何在普遍的麻木中

分配时间的正义。

很委屈吗?假如一生中

只能有三小时,被悄悄清空,

交由一个秘密的结局;

而就在对面,从峭壁上

飞出的雄鸽,一边盘旋,

一边为你重新分配了时间的礼物。

《朱槿花观止》

微雨过后,南方的记忆

幽亮如与前世无关

我们的真真假假;多余的头绪

被从遥远的世界观中

清理出去,只剩下好邻居

需要一个新的角度,

只剩下油绿的几个比较

令陌生的嘴唇晶亮;

亲爱的潮湿,听上去如天籁,

一点也不担心你

会独自落后于啾啾的鸟鸣。

心声毗邻譬如,就好像

天堂鸟曾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但现在,不是。无需新的影子

参与世界的表情,新的排序

就已经出现。锦葵科植物的美丽,

果然免疫于天真很讽刺,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

在它的美丽面前

越来越微妙;谢绝

所有的化身,但如果我们自认

是好邻居,它也欢迎

你的心跳加入大红花的摇曳;

距离消失时,脱胎于

它的美人已经被治愈;

新的世界纪录实际上已被打破;

毕竟,相对于更高的心象,

再怎么颠倒神魂,美丽本身

也只是一种有限的补偿。

《蝴蝶诗观止》

公路上的坑洼,积满了

昨晚的雨水,但不是盲区

在风景的深处另有隐情;

路过的货车很少会减速,

每一阵机械的震颤里

都有一个看不见的磨损

比哐当还愤怒;而我的注意力,

不知何故,大部分

都被吸引到飞溅的浑水上;

视线稍一延伸,后果立刻显现,

那些肮脏的斑点,

已积累在道旁的花瓣上。

这一幕中,如果涉及

自然的玷污,美丽的无辜

则比想象的要抽象。

还有一个细节,其实也很奇怪:

那溅出的积水,过不多会儿,

又会顺着看不见的地缝,

缓缓回流到原先的坑洼中——

就好像自然的道德中

有一种神圣的固执,哪怕碾轧

来自无情的车轮,也不会

有丝毫退缩。定睛细看时,

倒影里,竟然有两只蝴蝶

轻扇翅膀,站在水洼边缘解渴。

很快,这自然的平静,

就被经过的开得更快的货车打破。

浊水再次被溅出,我以为

我再见不到那两只受惊的蝴蝶;

但只过了一小会儿,随着回流的

泥水渐渐沉淀,那两只蝴蝶

又飞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甚至连身姿都没变:依然是

一边解渴,一边颤悠着翅膀;

就好像它们知道,我会感叹

它们的躲闪比我们更灵活,更成功。

《水帘洞观止》

如果仅仅是风

有点大,时间的吞噬

就会无形于世界的笼子

依然是老样子;

灰蒙蒙的,但空气的骨头

已经透明完毕;

白云的摩擦力孤悬在

景区标语的反光中,并未妨碍

树语向心语敞开;

顺风近乎顺眼,鸟影比鸟鸣更活跃;

树梢上,甚至挂着

真假难辨的,月亮的尾巴;

但假如鼓点被替代,比如雨

越下越大,你能及时认出

雨,把它自己的潮湿

下成了一个完美的洞吗?

《萍踪观止》

就拿赤颈鸭做例子吧;

如果你真想知道,漂泊多于漂浮——

可以勾起怎样的回忆。

有山,有水,全然出自

和风堪比最好的向导。

迁移的路径,完全不同于

我们可疑的命运很难被收敛。

甚至在赤颈鸭身上,警惕就很脾气;

生命的分歧不仅加深了

陌生的对比,也让与我们有关的

美丽的影子变得很激烈——

譬如,行踪不定的,不是它们,

而是我们常常比我们的隐喻更轻率;

漂浮多于漂泊,就属于这样情况。

从纯粹的角度,漂浮仅限于现场很清醒,

漂泊则败坏于人生很缩影;

每个人似乎都能分到一笔烂账。

这样的对比,有一天会强烈到

你突然想喝煮过的浮萍——

就好像它们的卵圆绿叶,前一秒钟,

刚被赤颈鸭的脚掌踩进水中,

现在又浮出水面,情绪饱满,

可爱的对称性,丝毫没受到影响。

《滂沱观止》

旷野里只有你

没按过世界的开关。

漫天的乌云加速一个底部;

陡峭之处,丝滑居然

多于光滑。泥泞的效果

超乎预期;愿意的话,

借用到你的身体时,

洗涤也可以是神圣的。

新生里就有一个滂沱,

一点也不亚于迷失的爱里

也有一个滂沱。

持续的轰响将你暴露在

无助也有野蛮的一面;

雨密集如刀割,直到

镜子的深处,回荡的钟声

完全取代了雨声。

《同类观止》

湖边,泛滥的倒影轻晃

一个春天的激动,甚至化身

都已不够用。碧波的尽头,两个你,

等待着放飞。白云已准备好翅膀,

蔚蓝也更新了骨髓。

有点陌生,但好在轻逸很轻盈,

并不限于只是身体的重量

出现了惊人的变化;其中的一个,

哪怕仅仅羞愧了五分钟,也是好的。

接下去,无形已难不倒微风。

何必总要麻烦世界的艰涩,

宇宙的真相,任何一个无知

都足以将你彻底还原;

也不必总依赖朴素是否原始,

早就有比你的赤裸更准确的重量。

这种时候,再精确的秤

也不如微风;微风是更好的称量。

最好的你,已被称出;

包括明媚的羞愧中,美貌是你的缺陷,

也是你小小的虚荣。但假如

没有美貌,你胜出作为同类的我们,

又有何意义?或者最终,时间会取走

我们的矛盾,令刻骨的记忆无视

你已被磨损在时间的无情中,

可怕的皱纹渐渐多于曾经的容颜。

【作者简介:臧棣,1964年生于北京。当代诗人,北京大学教授。曾获昌耀诗歌奖、屈原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著有诗集《燕园纪事》《骑手和豆浆》《情感教育入门》《沸腾协会》《诗歌植物学》《精灵学简史》《臧棣诗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