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来的杏子
“梦野,在家吗?”
“在。”
“给你拿点杏子,刚从乡里摘的。”
“谢谢!到了小区大门,给我发一下微信。”
颜颜传来一张照片:高高的峁,恰似托起蓝天,在阳光映照下,杏子一个个黄澄澄的,有点毛茸茸;人们土里土气的脸庞,一个遮盖着一个。
“我亲手摘的。”
“仿佛看见了。”
人们吃过了晚餐,但天并不是锅底的颜色,甚至黄昏还未走来。大门内外,三三两两的人,走走停停,越过乡音,都是快活的模样。
我先看见颜颜的车子,接着看见颜颜,最后看见副驾上的杏子。她递在我手上,沉沉的,仿佛快要把时光磨白的绷紧的纸袋手提绳拽断了。
“今天的杏子,来自这个农民。”我想起刚刚微信里的照片,那会儿颜颜也同时发了一个龇牙的表情。照片里,她虽提着筐子,却不太像乡下人,帽子、衣服、墨镜,似乎跳出美照,一下从城里飞来。
“你今天吃好没?”我问她。
“边摘边吃,几个就吃好了。”
我一直喜欢杏子。杏子看上去是固态的,但实际上是营养液,甜得能流入人的心田。它是滋补佳品,磷、铁、钾、钙等无机盐类等保卫着我的身体,更有那么多维生素,用心守护着我。
在和这些杏子相遇之前,我刚从医院出院不久。一开始,我怀疑自己是感冒了,没放在心上,在家待了三四天,吃着药粒,喝着冲剂,含着喉片。直到严重得不能再忍了,说不成话、喝不成水、吃不成饭,我才到了市医院新村分院。
“你不是感冒。”
“那是什么?”
医生让我坐在一个高凳上,她转动着脑袋,通过一个小小的铁孔看着我,还不时地用一个小铁条按下我的舌头。
“扁桃体周围脓肿,化脓了,你这个严重了,得住院。”
“还上着班,忙得顾不上。”我有点揪心。
“那没办法,这还没有住院的条件,你得去南郊的市医院。”
我在医院住了六天。刚出院,颜颜来看我,她的杏子便来了。她的杏子,正是清热解毒的。
我每天吃几颗杏子,吃到最后,我才发现了颜颜的留言:“你故乡的杏子,结伴来看你啦!”我有些惊讶,心想:“她去过我的故乡?”
自从母亲病逝,老家的那个土炕就嵌入了一个难熬的词——告别,于是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颜颜这句“你故乡的杏子”的惦念,牵出了我的童年。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摸着黑、猫着腰、碎着步,一如要把自己的身子魔术般缩小,偷偷爬上王家梁的杏树,边吃边摘。杏子毛茸茸的表面挨在脸上,轻轻柔柔的,在甘甜中咽下,有时却会酸到抖一抖手脚,现在想起,有点柠檬味,甚至更像柚子的味道。
我们不仅是自己解馋,还上山去摘野杏子送人。我把一部分送给村里的一个咳喘的老人,他是要经常吃的;一部分就攒给了父母,晾干到集市上换点毛毛钱,再买回几本小人书。
杏子,区分开了我所有的味蕾。不论我身在何方,它总紧绕着我,让我有着沾泥的感觉,就像仍在乡野里扎根。于是迈起步来,便依然那么从容。
“你故乡的杏子,结伴来看你啦!”
我想起颜颜的话,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回了乡。没有了黄澄澄、毛茸茸的杏子,没有了颜颜,但我看见了一棵棵杏树。
那一树茂盛的叶子,随着风摇动,每一片都是我故乡的一部分,被夜悄悄地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