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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作家看临潭”采风作品—— 黑小白:时光是我们一起取暖的炉火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黑小白  2024年08月15日08:18

黑小白,原名王振华,甘肃临潭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诗刊》《星星》《诗选刊》《飞天》《延河》等刊物。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黑白之间》《黑与白》等。

一切要从父亲生病说起。

2021年9月,小麦、豌豆、油菜都收割完了,只有土豆还留在地里。正是庄稼人忙碌的时候,父亲突然晕倒了。得知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父亲的高血压严重了。

赶到家中时,父亲正躺在炕上休息。母亲在做午饭。父亲意识清楚,能说话,能吃东西。母亲以为父亲没什么大问题,说肯定是父亲最近忙于农活,早上又吃的少,所以才会晕倒。

但我上网查了,也问了医生朋友,知道这是高血压引发的严重症状,心里非常不安,坚持要去医院。

父亲不肯,我知道他是怕花钱。老辈人都这样,有病就扛,不到要命的时候,不会去医院。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到医院就诊。医生当即就让我办住院手续,然后做检查。父亲这才觉得病情严重,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忽然就像个孩子,安静地听医生嘱咐。检查结果出来后,看着“腔隙性脑梗塞”六个字,我一下子就蒙了,只记得是脑梗。

医生给我们详细解释,父亲听得一知半解,我听得很明白,心中的不安更多了。父亲还牵挂着地里的土豆,低声说快到挖土豆的时候了。医生说,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想挖土豆,治病要紧。

来探望父亲的亲友也都这样说,先治病,脑梗是大病啊,大意不得。父亲憨憨地笑着,更像个孩子了。我说,你安心治病,现在不像以前了,农民有医疗保险,医院会报销大部分费用。

父亲也知道,但他还是心疼钱。他们这辈人,经历了艰难的岁月,守着过去的记忆,勤俭节约,能省就省。

他们更能体会党和政府的惠民政策带来的温暖,因为有对比,但他们也更理解公家的难处,越年长,越念叨公家的好。他们就像庄稼一样质朴,不会索取,谦逊而安静地生活着。

父亲在医院住了五天,还是想早点出院。我去窗口结算的时候,父亲有些紧张,这次要花很多钱吧?我安慰道,就这么几天,应该不多,你别担心了。

直到父亲出院,我也没告诉他在医院的费用。父亲也没有坚持问我。他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现在农民看病确实好多了,医保报销的比例不断提高,而且基层的医疗条件越来越好,很多病不必再转院治疗,这也节省了一部分花销。

我托人买了一袋虫草。以前日子苦的时候,这是不敢想的。一根虫草几十元,得了重病,也只能买上寥寥几根。母亲嗔怪,说我对父亲好,又是住院,又是买虫草。我说,你们一起吃啊,煮肉,炖汤,熬粥,都可以的。

本来,我以为母亲会住院。她身体瘦弱,胃不好,前些年患上贫血,后来又得了腰椎间盘突出,再后来,浑身关节都疼。这些年,一直在吃药。父亲经常会忘了吃降压药,母亲责怪他,把病不当事。

但母亲何尝不是。她喜欢干净,屋里屋外收拾得一尘不染。整天洗洗刷刷,双手被冷水泡得通红,干裂。我劝她少洗,母亲嘴上答应,手里的活一样没少。

从2015年开始,甘南州持续推进“环境革命”,城乡面貌发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变化。大到生态环境,小到各家各院,越来越来干净整洁。每个人,不分男女老少,都积极为保护和改善环境卫生贡献着一份力量。

母亲感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街道,这样干净的广场。我告诉她,不光是县城,乡下也一样。巷子硬化了,屋顶装上彩钢了,砖墙美化了,还建有文化广场,幼儿园,图书室。母亲说,政策好了,到处大变样,现在的人们日子是多么好啊。

她又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爱干净,怎么收拾屋里。她不说,我也记得。虽然院子和屋檐下没有地砖,母亲每天都会认真打扫,洒上清水,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房间里的平地,父亲铺了红砖,母亲更是打扫得分外光亮。她可能没有想到,有一天,家里会铺上平整的地砖,不用打扫,不用洒水,用拖把就能收拾得明亮如新。再加上屋外搭建了暖廊,尘土很少吹进来,屋里一尘不染。

越是干净,母亲收拾得越勤快。亲友中,我家是最干净的。他们也都知道,母亲为了保持这份干净,付出了多少辛劳。母亲说,家就要有窗明几净的样子,生活这么好了,更要拾辍得干干净净的。而父亲忙于农活,脚上时常沾满泥土,母亲埋怨父亲弄脏了她刚刚拖好的地。他们争争吵吵,却让我觉得温馨。他们并不是真的在吵架,很多时候,像是一种习惯,互相唠叨两句,实则是心疼对方。

父亲也是喜欢干净的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父亲手巧,干活利落整齐。山上的地太远,父母年龄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最近几年,租给了别人。还好,离家不远有两块川地。父母每年都要精心规划,种些什么。

他们一辈子没有离开土地,他们的快乐和幸福也都来自于土地。除了儿女,他们最在乎的就是土地。只是两块地加起来也就一亩多,父母有些遗憾。好在,邻居家有一亩地,让父母代种。这块地在巷子口,几步路就到了,又是很规则的长方形,父母非常高兴,仿佛捡着宝似的。

确实也是如此。三块地成了父母的宝贝。青稞、小麦、豌豆、大豆、油菜和土豆,是这边常见的农作物。父母每样都要种,土豆稍多一些。青稞做麦索,小麦自己吃或者换面粉,豌豆和大豆基本上是时令鲜物,油菜榨油,土豆吃法最多,可炒可蒸,可做粉条,可做馅子。这样的耕作,更像是一种怀旧,父母舍不得每样庄稼,只有都种上一点,才感觉心安。

除了庄稼,父母还会种些白菜、萝卜、菜瓜、包包菜和葱,以白菜和葱居多。白菜除了平常吃,冬天要做咸菜,而葱是面食必备的调味品。所以这三块地上的成果,一直未曾离开过家里的餐桌。而一家人高兴的也是能够吃到自己亲手种的粮食和蔬菜,不但健康,而且新鲜,更重要的是,劳动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让我们内心保持了足够的安宁,而这种安宁是其他物质不能替代的,是土地对我们特有的恩赐。

父母对土地的感情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和他们一起耕作,一起收获果实,一起感受从泥土中得到的快乐。种庄稼之外,种树养花也是我们共同的乐趣。

前提是要有小院。为此,我固执地选择了平房。父母说,楼房只能养盆花,种不了花,也种不了树。他们喜欢的波斯菊、旱金莲、灯盏花、荷包牡丹等,都需要平地。

父亲甚喜垂榆和碧桃,种了几次,都未成活。母亲爱大丽花,从我小时候起就是家里最常见的花。但那时,父母要忙着种庄稼,还要做些零活,只是在院里种些花草,而且不需要精心照顾。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先把你们兄妹拉扯大,其他的都不重要。即便是这样,小院依旧花团锦簇,绿树成荫,成为我美好的童年记忆。

现在的小院,更是好看。除了父母喜爱的花草,还有几棵杏树、樱桃、苹果和迎春花。特别是杏树,依旧如儿时的那树杏树一样高大,巨大的树冠引来了成群的麻雀。

种了花草的平地被父亲用白绿相间的护栏围了起来,剩下的平地铺了枣色的地砖,比儿时的小院整齐了很多,却少了一条曲折的鹅卵石小径。但如今的小院屋檐下特别宽畅,地上有淡白色的地砖,墙上有乳白色的墙砖,暖廊又是铝合金框架镶嵌明净的玻璃,阳光照进来,分外亮堂。

这样的檐下,自然少不了盆花。父母和我养了六十多盆花,多是天竺葵。这种花好养,可以扦插,花朵形状和颜色又多样,一直是父母喜欢的盆花。后来,我从花店买了蔷薇、仙客来、三角梅、双色茉莉等儿时少见的花,父母很喜欢。他们说,现在的光阴真好,有些花能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高原,这在过去,想也不敢想。

这里有半年的时间是冬天,见不到绿叶和花朵。而这些盆花就成了一直未曾离开的春天,陪伴着父母和我。因为天气冷暖不定,昼夜温差大,家里一直生火。烤箱上是一排茶杯,杯中始终装满滚烫的茶水。就像彼此相守的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

此刻,雪飘在窗外,盆花开得正好,我们在炉边说话,一切温馨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