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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子弹:寻找自己的声音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袁子弹  2024年09月04日09:44

最近重拾莎士比亚,看到《麦克白》里的名台词“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深有同感,感觉近年来我的创作,似乎就是在这样空茫的喧哗与骚动中,试图寻到些微的意义,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我十多年前入行,当时更多困扰于创作技巧的不够纯熟、生活经验的欠缺,而现在,我更多困扰于我到底要表达些什么?书写些什么?在舆论如此激烈的当下,是应该真诚地输出价值观,还是减少表达,去做一个更讨巧但未必是我的作品?

我是偏体验流的作者,从《欢乐颂》《欢迎光临》,到《小夫妻》《大山里的女校》,我写的剧以都市生活情感剧为主,它跟当下的社会紧密相连,也与我本人的经历密切相关。它是有时效性的,天然容纳社会话题,也就最易受到社会观念变更的影响。随着网络的发展,各种大数据被提取出来,用来衡量作品的好坏,用产品的逻辑去规划作品,似乎成了一种必然。题材要新,人设要好,要是当下流行的类型,或是叠加无数个尖锐的话题,以适配最大范围的观众,甚至放弃了人物的复杂性和立体性,让他们成为观点输出的符号。

产品逻辑和作品逻辑,这种选择越来越多地干扰着我的创作。加上每部戏的演员适配度不同,拍摄中遇到的问题和整体完成度不同,更是让你不知不觉受到影响。我一度试图追赶过潮流,也依赖过套路,可事实是,即使不少套路被验证是有效的,赶上潮流也确实会让你的作品出圈,但长久的创作并不依赖于这些:长久的创作,依赖的依然是你对世界的认知、对生活的洞察,你的审美格调和你真正的喜好。

人永远无法拔着头发离开地球。一个创作者无法真正表达他不熟悉的、不认可的、不喜爱的,他最终呈现的,只能是他自己。电视剧的创作不比小说的创作,它必然面向市场、面向观众,不能完全只依赖于创作者的喜好和心意。但核心的东西依然必须是创作的:话题需要让位于人物,故事需要服从于逻辑,你必须真正认同你的人物和你的故事,哪怕它不合时宜,哪怕它不够先锋不够成熟不够经得起挑剔,但它必须确实是你想要表达的,因为它代表的,是你对世界的感知和思考。

这个世界信息汹涌,有太多刺激和有趣的内容,发现和认同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扎扎实实写自己熟悉的生活,是我作为创作者的第一个选择。我所认识的大部分编剧,都有着锋利的个性和各种兴趣爱好。而我虽然顶着一个非常奇葩的名字,却是个循规蹈矩到近乎无趣的好孩子。出生在小县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学毕业后为了求职而奔波,后来兼职当编剧,在确定收入能养活自己后才有胆量辞职,我的成长经历平凡无奇,既没有天生就展露无遗的才华,也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进入这行后,我一度很担忧,是不是需要伪装得艺术一点?可后来我发现,恰恰是这种平庸普通和不够艺术,让我能看到跟一般编剧不一样的东西。我跟着父母从小县城到大都市,熟悉中国城市的各种形态;大学毕业做了四年广告,让我接触到了各式各样行当的人,而我平庸而温和的性格,让我能更轻松地共情角色的情感,进入角色的生活。所以我选择了做一个平庸的人,不去强行展示我并不拥有的尖锐和个性,因为我相信,每一朵花开都自有其意义,即使它不够精彩,不够有趣。

解决了写什么的问题,接下来面临的是如何写的问题。电视剧就像我们用影像为时代书写的日记,而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情感诉求,一个地域有一个地域的文化风貌。这就像是一棵树,他们虽然生长在同一片森林里,可品种、来源、生长过程不同,长出的树木花草也就各有差别,而创作者,就是要尽可能展现他们成长的脉络,让这种成长清晰、饱满、丰富而可信。在时间和空间里去思考自己的人物,寻找人物的坐标,是我觉得行之有效的创作方法。这个坐标,既是人物的物理坐标,即确定他的时代细节和生活细节,更是人物的心理坐标,要深入去思考他生活在怎样的人物关系和社会层级里,他的理想是什么,困扰是什么,人生的核心价值和决定性时刻是什么。想明白了这些,创作会变得清晰而明确。

编剧是一个不自由的行业,很多时候,题材的选择和制片方的眼界决定了我们创作的上限。但如何在这样的创作里最大程度地激活自己的生活体验,展现我们目之所至的世界,是一个编剧真正的修行。愿每一个在创作中艰难前行的你,都能在喧嚣的世界里寻到些微的意义,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