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青年的文学光谱
编者按:
9月2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和共青团中央共同主办的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简称“青创会”)在北京召开。这个创立于1956年的品牌,是青年作家集体亮相、团结鼓劲的重要方式,也是培养文学人才、推动文学事业繁荣发展的重要举措。借此机会,《北青艺评》刊发了青年作家马伯庸、孙频以及青年评论人赵磊的文章,从不同的角度探讨“青年作家写作”这一主题。
青年作家不断涌现,昭示着中国文学生生不息的旺盛活力。在中国文学界,“70后”“80后”作家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状态,“90后”“00后”等更年轻的写作群体崭露头角,网络作家、自由撰稿人等新文学群体成长迅速,这些时代青年以源源不绝的创造力谱写了五光十色的文学光谱,共同汇聚成中国文学薪火相传的新生力量。
现实主义精神之下的多元写作
新时代以来,在文艺工作座谈会精神指引下,关注现实、秉持现实主义精神,深刻影响着青年作家的创作之路,他们重回现实主义创作道路,观察时代变化,以丰富的视角呈现多元社会生活,形成具有时代特点的青年创作主潮。就小说而言,青年作家从各自的生活出发,精确细腻地描摹生活本状,力求真实再现典型环境、塑造时代形象,进而反映时代生活和表达人性内涵。石一枫是典型的自觉的现实主义作家,他的作品富含京腔京调,颇具老舍、陈建功、刘心武等前辈京味作家身上承续的现实主义精神内核。他的《漂洋过海来送你》,精巧地以拿错骨灰之“事故”,串联起一批时代人物之“故事”,凭借广阔的社会背景构建起巨大纷繁的历史时空;《逍遥仙儿》借教培产业变化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思考,反映了当下由“现代”生活引发的烦恼;《入魂枪》将网瘾少年的人生际遇和电竞产业的时代浪潮加以勾连,关注青年因现实与理想的落差造成的精神困境。凡此皆是聚焦时代变迁、用文学的现实主义情怀悉心呵护社会和人的处境,可以说,他的每部长篇小说都有“问题小说”的意识,像石一枫这样严肃的文学作家以小说传承现实主义精神、回应时代之问的青年作家还有许多。笛安、文珍、颜歌、王威廉、张怡微等作家,尽管都具备丰富多元的艺术手法,但是,从他们近年来的小说中,都能发现将时代故事和人的经验转化为小说叙事的尝试。蔡崇达的创作值得关注,曾经的媒体经历让他善于观察时代、敏锐洞悉人的心灵,“故乡三部曲”《皮囊》《命运》《草民》未经影视“加持”而畅销百万,可以说是一个独特的现象级作家。他之所以受读者喜爱,和他作品的独特价值有关,他把现代人故乡的生活经验转换成更广泛、可共情的文学经验,他想为所有人找到“回乡之路”,这条路,通向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回乡人”。与现实更为紧密贴合的非虚构写作,从本世纪初融入中国文学后,逐渐成为重要的文体样态。青年一代写作者更加善于利用多媒体获取信息,表达对社会生活的独到见解,并不断尝试运用各种文学手法实现对空间和事件的调度,呈现丰富的叙事风格。《张医生与王医生》作为现实版东北故事,从新市民群体“阶层跃升”浮显的往事和现状,传递应有的社会关怀。《我的母亲当保洁》讲述了农村务工人员渐渐学会与城市相处,以及“深圳新一代”年轻人对父辈和故乡的回望。这些作品的触角是异常敏锐的。他们书写的对象几乎都是社会各界热切关注的话题。他们的情感结构努力呈现时代情感的最大公约数,无论是小说还是非虚构写作,全部具有直面现实,以小见大,敏锐捕捉社会热点问题,管窥当代人与事的状貌的艺术特征,展示了青年作家从丰富生活中提取多元化的创作题材,主动回应时代和人的关切的文学方向。
叙事新形式与跨媒介转化
新技术的诞生和应用,极大改变了文化创造的生产、传播和消费方式,推动不同文化与价值观念交流交融。互联网思维、数智技术模式、视觉文化的兴起,潜在影响着青年作家的文学思维和写作方法,进而赋予他们印刷文明之外的新的媒介能力。于是,越来越多的青年作家吸收借鉴游戏、动漫等数字时代的叙事形式,将线性叙事、分支叙事、碎片化叙事等融入文学创作,展现出新的艺术风貌。双雪涛的《刺杀小说家》通过现实与虚构交织叙事,使作品兼具现实主义和奇幻色彩,影视改编后的剧情演绎、视觉特效和国风元素,又进一步丰富了原著的价值内涵。李修文近年来从散文创作逐渐成为“两栖”作家,深度参与影视的制作,他的新作《猛虎下山》在“人虎互变”的魔幻情节中探讨现实层面的人性与社会问题,而这部作品充满跨介转化的文本特质。林棹的《潮汐图》以一只“巨蛙”的视角,在难以区分的真实与虚拟之间,徐徐展开一幅正史之下的生动画卷。值得关注的有趣现象是,猛虎、巨蛙等等变形记故事在青年作家笔下持续增多,拟人性主人公的创作不仅延展了多媒体文本的表现形式,也创造了更多想象空间和情感共鸣。网络文学出现大量“后人类”叙事,成为承载“新经验”的重要标识之一,扶华的《末世第十年》、蛛于的《在远古养大蛇》、非刀的《喵主子》等都将非人类角色赋予人类行为和情感,大大增加了故事的丰富性和互动性。这些流行于青年作家中的富有时代特点的表达方式,展现了青年作家对文学创作的深刻理解,也反映了作家眼中当下社会理想与现实、时代与未来之间的复杂关系。随着多元一体的媒介化时代全面来临,新媒体的深度融入使文学内部不断更新进化,这种变革前所未有地拓宽了文学空间,逐步形成泛文学业态,使青年作家作品创新文学表达和艺术形态,灵活性、互动性和改编、衍生、转化的便利性有效提升。就在这两年间,李娟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改编为网剧后,图书总印数突破400万册,同时引爆阿勒泰地区旅游。吕铮的《三叉戟》、班宇的《漫长的季节》、海飞的《麻雀》等一批作品影视改编,一些青年作家介入影视剧、网剧制作跨介转化的过程中,这些充分证明了文学蕴含的巨大价值正不断被挖掘转化,开辟出IP联动和跨介开发的新赛道,此外,青年作家的媒介感知能力也让他们更易理解并借助媒介特质,自觉创造出更具丰富转化形态、更具传播力的文学文本。
国风美学与历史非虚构写作
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大背景下,青年作家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专业素养和知识储备较高,他们在推动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葛亮的小说典雅含蓄,颇具中华传统美学风范,具有很高的文学辨识度,他的长篇小说《燕食记》通过美食文化折射工匠精神、劳动美学、东方审美等,既是对中华美学精神的传承,也是对中国叙事传统和抒情传统的现代转化。马伯庸的作品尤以历史题材见长,《长安的荔枝》《食南之徒》等都饱含浓郁的中国古风之美、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以历史维度刻古雕今、关照现实的同时,从精神层面深入探讨中华文化的内在价值,实现了传统美与现代美协调统一,他的《长安十二时辰》更因一支“子午簪”引发考据热,带来西安旅游热潮,大唐芙蓉城涌动的人潮,成为人们对传统文化追捧的最好注脚。此外,非虚构写作中的“考古中国”主题也开启了当下写作中的独特一脉,例如李硕的《翦商》,这本书出版后引发了诸多关注,他围绕商代“人祭”问题展开,借助考古史料层层拨开历史迷雾,对中国早期文明的起源历程做了一次鸟瞰式巡览,为理解中国早期文明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独特视角。事实上,网络文学很早就展现出对传统文化的吸收与借鉴,通过年轻一代作家的叙事转化,古典元素充分地融入作品中,并通过由文到剧的转化,成为“国风美学”的重要载体。国风美学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化生态,其核心在于强烈的本土文化特色和广泛的民间风俗,这种美学风格并非对传统文化的简单复制,更是对其精神和价值的现代诠释,是为时代和人“予取予求”的现代转化,文学承袭了中华文脉的文化基因,在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桥梁作用。这些国风之作不仅是青年作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也是作为年轻一代对自我文化身份的认同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