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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文学》2024年第9期|张远伦:黔江行吟(组诗)
来源:《山东文学》2024年第9期 | 张远伦  2024年10月16日08:57

溪畔晓荷之夜

半边月亮悬在山脊线上,另一半

被我掰开,给了小溪

那浅浅的一潭,向我证明

山溪水完全可以清洗半个星球

枯荷侧立,田里暗影像我

正在内心用脉纹画虚像

每个缓行的陌生人都是一种幻觉

弄不清他们会去春夜里取什么

在此,你可以像鹅卵石那样沉睡一晚

也可以像海水那样醒一辈子

进蒲花暗河

风会向一丛蒲花询问:河流去了哪里

它偏了偏头

只暗示了春天的方向

顺着它,我能走到去年,昨天

和上一个话头

逆着它,我能走进白天里的夜

和眼里的苍天

水太自洽的时候,会呆在船里

悬崖太安静的时候

会藏在青龙偃月刀里

总有一个时刻,我们不需要上天

和经卷里的微光

并感到宇宙的摇晃,和一圈涟漪

的荡漾,是一模一样的

濯水廊桥上

我用两条河加宽了自己

用一座风雨廊桥,加固了肋骨

你若有意

沿着我的八百里山川走一走

定会在此停一停

数一数,看哪一个步点

踩上去正中我的灵魂

并发出惊叫的吱嘎声

近黄昏了,我在围栏边躺着

仿佛卧榻之侧有两个唐朝

和数不清的王维

总是在梦境里删除朋友

于是,我一直奋力拉拽着落日

双生桥上荡起春天

几个意思

你若想好了,可以活两回

爱写诗的话

可以让你从独子变成双胞胎

要是能用河水的咕噜声

说出祝福语

你会在此岸和彼岸

诞生两次

还有一个意思我不想泄露

你若是远足的独行人

说了也没用

阿蓬江上的野鸭

有时会被误认为鸳鸯

尤其是衣着华丽的公鸭

通常是骄傲的

喜欢独处

和大群母鸭保持着一个转身的距离

它佯装看不见族类

以此标榜为遗世独立的贵族

起飞时,低低地

缓缓地,发出扑腾的声音

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消失

我在二十年后

才再一次看到它:是那只

隐身的那只

我差点叫出声来,张着嘴唇

却不知该唤它为老伙计

还是小娃儿

十三寨听鸟鸣

先是鸡鸣,接着是鸟鸣

不算盛大

刚好我的耳蜗装得下

嘘,别出声

让竹鸡把它的话说完

似寒喧问候

也似逐客令

让我留下来,还是滚蛋

一只鸟说了算

我蹑手蹑脚沿溪畔行走

像是要藏起所有野心和傲骨

它们才会在短暂停止后

又放声朗诵起来

我听懂了:唧唧,天晴了

我们去啄太阳

漫步后坝野径

有人想单纯地在树上开花

像野樱桃花

或是木姜子花那样

有人想疼痛地结果

像火棘籽

或是牛网刺片那样

有人去南坡迎迓日出

看天穹怎样孵出一枚神鸟蛋来

我则去北坡等雪

有人叫我:快走

不要在癸卯冬待久了

的话茬早已去了甲辰春

赶紧迈开脚,并用黄荆条

把自己滞留的灵魂

鞭笞了几下

野径突然自我迷失

尽头里云雾深深

喊几声,掉落一地群星

在十三寨偶遇两只喜鹊

我的嗓子沙哑了,喜鹊没有

我的翅膀收拢了,喜鹊没有

想说更多的话

想飞更干净的天空

我已做不到了,喜鹊都能

它用白羽藏巧,用黑羽守拙

我调试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和动作,仍不能

扮演林下贤人和南山智者

喜鹊一双,仍旧能

从春分中穿出,又飞入春分

它俩占领了人类的吉日

而把证婚人抛在溪边

我的鸟语生疏了,喜鹊没有

我的引力消失了,喜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