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字时已是陈超兄的“头七”,这几天我几次试图写点什么,但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一想起陈超,心里便堵得慌,隐隐作痛、心乱如麻;悲痛难抑,泪水模糊了昏花的老眼,我实在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到学院来,总觉得陈超兄会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还像平日那样,到我的办公室倒水喝,然后坐下聊一会儿,有时也开开玩笑,他浑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然而,残酷的现实如刀,割碎了我的心——陈超兄再也不会回来了。
10月31日早晨6点多钟,我起床后打开手机,铃声大作,电话里传来李建周带哭的声音:“郭老师,陈……陈老师走了!”我顿时跳了起来,浑身颤抖,两腿发软,站也站不住了,我惊呆了:“哎呀,怎么回事呀……”“今天凌晨1点50分,从16楼……”
我多么后悔呀,先前我怎么没有往这方面想呢?怎么没有早点去看看他呢?
10月23日下午,学院例会,陈超兄没有来,我问怎么没有来,建周告诉我说,陈老师请假了,原因是失眠严重,连课都暂时停了。直到这时我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单以为这一段他老岳父病重,他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散会后,马上打电话问候,他仍然像平常一样说失眠、耳鸣,我问听力下降吗?他说有点下降。我认为是突发性耳聋,告诉他到医大一院去治疗,他说好的。我意识到他的失眠可能与心理情绪障碍有关,劝他去看心理医生,吃点药就会好的。他说谢谢。我感到他有点不愿意多说,以为他累了,便说,过几天去看你。他说好。接着,到北京开会,忙于他事,没有顾上去看他。本想10月31日到武汉开完会回来,再去看他,不料,周五凌晨他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把永远的遗憾留给了我,留给了关心他的朋友们和热爱他的学生们。
我和陈超兄相识在30多年前,那时我还在读大学。在教学楼里,经常见到一个留着长发、体型壮硕的英气的青年老师,有人告诉我说,那就是陈超。当时的陈超已经小有名气,我辈文学青年颇多仰慕。两年后,我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在当代文学教研室,成为陈超的同事。这时的陈超在诗歌界已是名声大噪,但他毫无架子,而是兄长一样关心我、呵护我。我听过他的课,受益颇多;他关心我的科研情况,我的第一篇研究文章是他帮我发在《文论报》上的;我到北京去读书,他给我寄去贺年卡,上书“加油!”以示鼓励。有一年,河北作协在满城开会,陈超兄极力引荐我参加并发言,作家铁凝戏言,看来陈超要在这次会上隆重推出郭宝亮了!此后,我跟随着陈超兄,经常出现在河北作协的一些研讨会上,他重点研究诗歌,我重点研读小说,我俩俨然一对好兄弟。不过陈超兄是个多面手,他除了写诗、研究诗,对小说也见地不凡。陈超兄才华横溢,他讲的课在学生的评议中年年第一,他的科研数量和质量在文学院也是年年第一。
陈超兄是一个具有浪漫情怀和理想主义的人,他骨子里高傲、高贵,极富个性,但他的为人却宽厚随和、善解人意。他幽默风趣、机智敏锐,具有很强的人格魅力,和他在一起总让人感到很愉快。记得有一年秋冬之际,我和他一起到定兴函授,晚饭后我俩一起到拒马河边散步,那时拒马河里流水潺潺,河岸边是一片浓密的杨树林,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河水与树木,陈超兄说,宝亮你看,多像一幅俄罗斯的油画啊!他伸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美丽的风景。他是一个多么爱美的人啊!还有一年暑假,我和陈超兄一起到南戴河函授,我俩几乎每晚都要去海边游泳。南戴河的沙滩很好,但一到晚上浴场就关闭了,我俩就在黑灯瞎火中游泳。他的泳技比我好,游得远游得快,我只敢在浅海扑腾。后来,陈超兄逢人就打趣我,宝亮游泳很卖力,游了半天,发现还在原地打转儿。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他是一个多么风趣的人啊!
陈超兄淡薄名利,无心做官,一心向学,是个纯粹的学者、知识分子。后来,我知道了陈超背负着巨大的生活压力。我也常常打电话给他,在电话里聊聊孩子、聊聊家事。有时在汇华上课,便到他家中,喝两杯、说说话。我们互相安慰,他安慰我的时候反倒更多。我觉得他就像《红旗谱》里的朱老钟,那样强大,那样义气,我反倒像严志和了,懦弱、依赖,还愿意跟他倾诉……就在上个学期,我检查出颈椎有问题,医生建议我做手术,他表示反对。他说他也有严重的颈椎病,不要那么拼命工作了,歇歇就好了。他说,他想歇歇了。现在回想起来,陈超从来没有对我诉说过自己的压力和苦恼,他不愿意向朋友们倾诉,不愿意把自己的烦恼转嫁给朋友,他完全一个人扛着,在朋友面前他总是表现得轻松,若无其事。陈超,你是多么地傻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的压力和烦恼,让我们也给你分担一点,哪怕就那么一点点也行啊!
现在说什么也都晚啦。天妒英才,上天既然给了陈超兄聪慧的头脑和横溢的才华,那为什么还要给他那么多的磨难和压力呢?陈超兄是一个刚毅的人,理想主义的人,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被压抑得太久了,他的灵魂生活在别处,他的肉身却挣扎不得,他必得要扔掉这肉身,去往那美丽的天国。神的家中,鹰在集合,陈超那么一跃,完成了他诗人的选择。也许,我们无法走进一个诗人的内心,所有的猜测都只能是猜测,然而,残酷的事实是陈超永远地远去了。但陈超的价值永远存留在学生们心中,留存在作家诗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