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是一位肯下苦功不怕艰难的作家。从2011年开始,他用两年时间写作了《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唐友耕与石达开、骆秉章、丁宝桢、王闿运交错的历史》这样一部长篇非虚构作品,其中可以看到作为一个采集者的辛勤付出。
在四川、云南两省边境的许多地方,他像一个探险家,像一个勇士,像一个采矿工,更像一名考古工作者或者探宝者,跋山涉水,不管春夏秋冬。700多天里,寻寻觅觅,一字一句,写写改改,先后12稿。这是一部读来可津津有味的长篇,也是一部有历史意义、历史价值,又有生动文学笔法、叙人叙事、动人心境的长篇。蒋蓝自己说:“用近两年时间来全力完成一件事,长期奔波于田野山河间。”“写作中,我必须回到历史现场,回到官场文牍、稗官野史、江湖切口、烟帮密语、袍哥茶阵、天国客家用语等等构成的专属空间与特定时间,我才可能竭力成为一个文学/文化的福尔摩斯。”“我相信,我追踪的四川提督唐友耕的踪迹,及所带出的1850—1900年之间的四川官场史、军事史、民俗史、植物史、道路史、城建史乃至风化史,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再现努力。”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蒋蓝是能真正深入到他要写作的那种生活中去的,尽管艰苦而且艰难。事实上,今人写旧时代和旧人物,总比深入今天的生活写今天要困难,但他是努力深入了,而且确有所得。他的作品感染了我,我仿佛能看到他站在大渡河边面对大风呼啸、波涛滚滚,遥想当年石达开在此艰难作战的情景;又仿佛能看到他在寂静的深夜里钻研白天采访到的散乱资料;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在孤寂简陋的客栈小屋里听春雨声奋笔写作……
蒋蓝不仅是一个“写书的人”,也是个“读书的人”。他博览群书,正史野史、诗词歌赋、中外典籍直至写作本书时所能觅到的一切文史资料、四川典籍、地县方志、信函日记、档案文件、民间传说、地图照片、老人回忆以及书中人物后裔的叙述……均在阅读研究及考据之列。正因如此,此书得以丰满,此书得以完整,此书得以可信,此书得以成功。
我想,这部“踪迹史”如果不是作家来写,纯由历史学家来写,可能不会像蒋蓝这部述作感人而且吸引人阅读。文学作品重于塑造人物,尤其是典型人物,当然也要同时具有丰富的想象力,优美的文学笔法及文句、叙事、写景、状物……史学家重在发掘、研究,重在实地考察及潜心考证,有所发现和前进。哲人则从学术角度体现人之才能识见,从自然知识与社会知识之累积及体悟中寻觅出规律、法则及正误之道。蒋蓝在处理文史哲的问题上做得很出色。他是作家,文采斐然,他写踪迹史,自然要去伪存真;他是一个有思想有想象力的作家,常常在叙史叙事时颇多哲思,或诗意盎然。但这些都是既尊重史实又尊重文学性的一种写踪迹史的必要和可贵之处。
蒋蓝在书中极恰当地用“杀孽深重”“刀头舔血”来形容唐友耕。选这样一个人物作本书主线,写出了晚清时期那段极不平常的历史,像历史老人串起的一串晚清时期的珠链,作为古董,自有其独特的价值。蒋蓝说过:“人迹是构成史迹最重要、最深切的痕迹。”我同意这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