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际穿越》中的科学说起
《星际穿越》在中国观众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在人们欣赏那史诗般故事的同时,这部影片也引发出不小的争论。耐人寻味的是,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科学背景方面。
有人认为它的科学基础不堪一击,有人则认为它的科学表述非常完美——关于这一点究竟应该如何来看?严格意义上讲,《星际穿越》在科学层面确实有 不少问题,但这些问题却很难被称为漏洞。因为“漏洞”多少有些“无意疏忽”的意思,但现在的情况似乎并非如此。比如主人公进入黑洞那段故事,随便一个中学 生都知道,黑洞巨大的引力会把人包括飞船撕得粉碎,难道电影的主创人员竟不知道?其实编剧和科学顾问明知这是错的,但为了故事的持续性和完整性,只能这样 处理。其实在主人公进入黑洞之前,影片所描述的黑洞理论都真实而准确,不但在黑洞外面没有问题,在黑洞内部也应该没有问题,那么惟一的问题就是主人公接近 并进入黑洞的这一段而已——可假如没有这一过程,故事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也就很难展现后面的未来人类以及引力信息等情节。这时恐怕就只能从权,否则—— 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这就回到了一个经典话题:我们看科幻电影时,究竟是在看故事,还是在看科技?我们在欣赏艺术或者说获得愉悦时,真的要求一个艺术产品具备一个完美的科学基础吗?假如其中的科技真的“十分完美”,那恐怕就不是科幻电影了,而是有关科学工作者进行科研工作的电影了。
当然就该片而言,在科学方面并非完全不可改进,但提出这种改进建议的前提应该出于艺术而非科学。比如在通过虫洞时主人公与飞船一起陷入巨大的震 动之中,类似的场景似乎已成为类似题材的固有模式(根据美国科学家卡尔·萨根作品改编的科幻电影《接触》中也有类似场面);其实此时此刻,假如让画面变得 完全寂静无声也许更为震撼。传统的科幻片,比如《星球大战》,在太空激战中充满各种刺激的枪炮声,导演乔治·卢卡斯说,他知道太空中没有空气无法传播声 音,但还是觉得这样可以增加效果。昔日也许如此,但现今却已未必,无声也许能起到更好的效果。比如《星际穿越》的另一个场景,当子船与母船对接不成发生激 烈碰撞时,镜头一下变得寂静无声,同样给观众带来足够的震撼。
之所以在一篇讨论电影艺术的文章中近乎繁冗地谈及这些科学问题,主要是考虑到未来的中国科幻电影在问世之初,一定会遭遇来自各方的猛烈炮火,为此我们是否也可以持较为宽容的态度?在科幻作品中,有时科学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而要为文学艺术让位。
科幻电影的传承与发展
说得文艺一点,《星际穿越》讲的是一个有关爱与承诺的故事,但其中也涉及到勇敢、责任与牺牲,当然还不乏背叛等元素。所有这些都是一个冒险故事 的基本要素,但仅仅如此看还不足以真正理解该片。事实上,《星际穿越》是一部向经典科幻电影《2001:太空奥德赛》致敬的影片。
不妨在这里类比一下《2001:太空奥德赛》:影片开始于远古的黑夜,中间部分是人类进化到宇航文明的短暂历史,最后人类与外星文明进行了接 触。《星际穿越》没有跨越那么长时间,而是做了一个“折叠”:让人类的莽荒时代从未来某个时候开始——由于农作物出现灾害而导致文明停滞,使得人类在拥有 高深科技理论的同时却无法让它服务于现有的文明状态,或者换言之,拥有工业文化的人类却蜗居于农业文化的生活状态中;于是,人类必须走出摇篮,重新寻找自 己的精神家园。《星际穿越》同样描述了一段人类远征太空的历史,只不过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实现的。
长达3小时的影片从故事到镜头,完完全全都在致敬。当飞船飞越土星时,简直是一个动作标准的郑重敬礼——因为在《2001:太空奥德赛》时代的 电影技术条件下,无法构造出一个土星光环的场景;而《星际穿越》告诉人们:我们现在可以做到。同样的,《星际穿越》中穿越虫洞与进入黑洞的过程,恰如 《2001:太空奥德赛》两次进入星门的过程。从某种意义说,认为《星际穿越》超越了《2001:太空奥德赛》也无不可——即便是当年被西方文青们高度认 同的《2001:太空奥德赛》,其票房冲高也不过是因为穿越星门的镜头与他们嗑药后的快感相近而已,并没有那么神圣。当然致敬的不止这一点,也不止这一部 影片。无论是穿越虫洞,还是接近并进入黑洞,或者“拯救我们的外星人不过是未来的人类自己”,所有这些似乎早已成为科幻作品中的陈词滥调,但将它们组合在 一起,依旧让我们激动不已。
既然《星际穿越》开始于地球的“农业社会”,所以前面半个小时全都是近乎真实的日常生活,之后才进入到远离现实的科幻部分,这就具有了一种“写实科幻”的意义。而谈到这种科幻作品,就不能不提《地心引力》。
“写实科幻”的兴盛
从场景的意义来说,《地心引力》确实给人一种浪漫诗篇的感觉,但我还是更愿意将其定义为“写实科幻”的范畴。近年来欧美科幻作家似乎更喜欢创作这种比较接近现实的科幻作品——也就是说,假如不考虑其中的科学内容,几乎可以把它们看作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实故事。
《地心引力》几乎所有场景都选在外太空——或是飞船内部,或是太空本身;直到影片结尾主人公才踏上地球。这倒颇似某些室内剧的镜像:大部分镜头 都在室内拍摄,偶尔的外景成为一种调剂。该片中,太空站和飞船的构造、外太空的绚丽景象,以及对宇航员各种行为动作的描述,都显得格外写实。我们甚至可以 猜测:那些发生在影片中的灾难与困境,未必真是编剧的凭空臆想,而是源于科学家的严肃思考:假如真有流星击中飞船或太空站怎么办?假如真有卫星碎片飞驰袭 来怎么办?假如飞船遭受伤害宇航员是否真能远涉太空前往其他太空站寻求帮助?等等。基于这些假定,我们再来看这部电影,就会发现前述所说的“科学不是最重 要的因素”获得了重新定义。
事实上,这类电影让我们看到的正是科学的力量。它以情节而非知识向观众展示出这样的意境:科学本身就是一种美。在影片结尾处有一个易被忽略的镜 头:女主人公历经艰险,数次从太空灾难中侥幸逃生,终于安抵地球,结果她身上那套在宇宙空间中毫无重量而在地球上却沉重无比的宇航服却将她束缚于河底,让 她几乎窒息、沉没甚至丧生;与此同时,她身旁那只灵巧的青蛙却轻松地向上游去。但经过一番挣扎,她拼命脱掉宇航服,同样自由地向上游去。这正如我们熟知的 一段描述:人类不能像鸟儿一样飞翔,也不比鱼儿游得更快,即便在陆地也在许多方面不如其他动物,但是凭借科技的力量,人类却远远超过了它们——虽说从表面 上看我们远不如一只青蛙灵巧,但我们却能驾驭飞船往返于地球与太空。
“写实科幻”的魅力在于:它貌似发生在我们周围,但同时又出乎我们意料,显得更接地气,更具文学生命力。同时对于科幻电影一个“功利性”的意义在于,有时候它无需更多地借助耗资巨大的特技镜头。
更多的他山之石
相比以上两部电影,近年还有诸多科幻大片被引进中国。2009年的《2012》堪称鸿篇巨制,无论故事还是效果都堪称一流。2010年的《盗梦 空间》和《阿凡达》,后者兼具科幻与奇幻两种色彩,效果虽好却非科幻一家之功。而同年的《超级战舰》则实属一般,《普罗米修斯》虽说不错但不了解前因后果 (《异形》前传)的观众还是无法完全接受。2013年上映的《遗落战境》和《环太平洋》都不尽如人意——前者的故事实在不够出色,后者干脆就是靠炫技性的 视觉效果吸引眼球。但在这种科幻大片水平参差不齐的大环境下,还是有一些影片值得一提。
首先是《盗梦空间》,其导演就是《星际穿越》的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那些了解科幻文学的人,并不认为影片的构思多么精巧,毕竟历史上很多科幻 作品都有着类似的奇特构思;但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面对有关梦境的另类阐释与衍生解读,还是颇感新奇刺激。影片将一个心理学故事以影像的方式“实化”了, 再辅以情节紧张的故事场面,最终成就出一部精彩大片。
其次是今年上映的《超体》。影片中,露西原本是一名十分普通的女性,无意中卷入毒贩的争斗,结果一种新型毒品在她体内散发开来,让她获得了超凡 脱俗的能力。影片结尾始终伴随着悲怆的音乐——露西穿越时空历经磨难,牺牲自己拯救人类。导演吕克·贝松格外迷恋这种受难者拯救世界的题材,1997年的 《第五元素》也相类似——就连女演员的形象都如出一辙。但按照吕克·贝松自己的描述,《超体》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盗梦空间》《2001:太空奥德赛》 的组合,影片中也有不少镜头是在向这三部经典致敬。
《超体》的一大特点,在于没有采用过多的特技镜头,而是靠精巧的构思与紧张的情节愉悦观众。其实中国科幻电影在尝试之初,也许可以更多地参考这样的制作方式。与其苛责或仰仗科技,不如认真讲好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