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频中篇小说《自由故》,《创作与评论》2014年第9期
孙频的新作《自由故》犀利地揭开了高校女博士这一特殊群体生活的表象,对吕明月退学后的自由生活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抒写。女主人公复杂曲暗、喧嚣 孤绝的内心世界,映照在风景如画、宁静安详的德令哈的大背景上,这种巨大的反差,使那在逼仄现实中奋力开拓自由之路的女性独舞显得异常动人,却又如此令人 痛彻心扉。
将近30岁的吕明月在离博士毕业还剩一年之际退学。何故?自由故。吕明月自由之路的开始,是她选择了停止继续削尖脑袋过其他女博士们所谓的体面 生活。“她想在三十岁的时候再从头活一次……她要一个人与她们背道而驰”,“去过一种最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要将自己与一群“对做学问的兴趣没有对看肥皂 剧的兴趣大”的女博士们分开。但走不平常的路,更需要非凡的力量支撑。在世外桃源德令哈的便宜旅馆中度过的第一晚,她便无法不正视生存这一头等大事,并开 始反观自己,“她是不是不过是把懦弱当任性,把任性当骄傲,把骄傲当自由,把自由当荣誉……”其实,她心中所想往的自由生活,依旧是要贴上另一个让人体面 的标签?
随后,在与丑男王发财的同居生活中,王发财对她肄业博士身份的无限崇拜,并心甘情愿在生活上供养她,让她得到了物质上的“自由”。对她的一切束 缚都消失了,她不用再惧怕导师,不用再为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忧心忡忡。但她又开始发现:她除了眼前这份自由,什么都没有了,这种自由带给她的只有孤独。旧有 身份的消失,使得她原有的自我建构彻底坍塌。王发财丑陋的长相、低微的身份和种种的“不体面”让她无法真正喜欢上他,而王发财对她的“泛爱”也不能满足吕 明月作为独特个体的需求。与老男人王进相识并发生关系,表面上看是她出于平生第一次“被人勾引的向往”,其实也是她迫切需要确认新自我的存在及价值而不得 已作出的选择。
在德令哈的这两次情感经历,是吕明月走上自由之路之后试图驾驭并建构一个全新自我的努力。悖谬的是,她每一次所获得的“喜欢”,都基于原有肄业 女博士的身份,而那恰恰是她试图摆脱、最不屑与憎恶的。她始终在和曾经的自我、在和庸常的生活叫板,她似乎获得了外在生活条件的自由,但骨子里永远放不下 的精神自由已被完全背叛并沦丧。这种沦丧与失去,使她陷入了完全的绝望和孤独之中。她最终获得的“自由”是虚假的;她最初追求的“自由故”成了空谈与虚 设。
最终,在与王进和王发财的关系出现戏剧化的一幕后,吕明月知道了王发财是个通缉犯的事实。王发财不带任何条件,富有温情,拼命去爱她和世间的一 切,就是为了赎罪,为了求得一种能够“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听着落叶的声音和花开的声音”的真自由;他让吕明月明白了,世间还有这种脚踏实地,只求不带任 何负担与罪孽,只为一天天活着老去的自由存在。这种认识与获得,使得她在与平庸生活孤独无望的对抗中有了对人间温暖与爱的新认识,也给了她在继续追求自由 之路上孤独行走下去的耐心与希望。
吕明月自由之路的行走,是艰难而充满困惑的;而自由的获得也远非一句“自由故”的口号。王发财最后告诉吕明月:“对你来说,大束缚可能就是大自 由。比如宗教,比如爱情,比如一种至死不能改的依赖。”但对于渺小却不甘屈服的吕明月来讲,能让她倾情相报,用自由来交换的这种束缚需要怎样的真情、真性 与真实?世间有这种束缚的存在吗?小说结尾处,吕明月在德令哈彻底消失了,最后只是以几种角色出现在闺蜜桑小萍的小说中,以不同名字出现的她一直在追求自 由的路上不懈地行走着。最后一次出现时,借由那个角色临死前的表白——“谢谢你最后对我的爱,它像大雪一样覆盖一切,我收到了……”
这虽然是以另一种悲剧方式谢幕,但吕明月们一直在寻找,一直在行走,并且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与自由。小说最后闪烁出一丝明朗与温暖,这些微 小的暖意也为吕明月上下求索的自由之路镶上了一道含蕴着光与热的金边。当孤独而不屈、卑微而自尊的吕明月们面对强大坚固的社会,面对满目疮痍的生活依然有 勇气走向真诚、走向美善、走向大爱的时候,我们多少感到了安慰。这也是作家的悲悯和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