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你,陈超兄。我跟兄就隔着一条平缓流动的河。阳光碎身在河里,闪着金子般不朽的光芒。你的身后,纯蓝的天空万里无尘。你就坐在仿若金子一般的万沙之上,盘腿抚膝。我看见了你晴朗、温暖而又明净的微笑。万里蓝天,万里沙之上,没有风,没有沙尘,没有云絮,世界在你的微笑后面,一片纯净。而你的微笑,在此刻的正午,正穿过层层记忆,以及,这人世间的一切浮华就定格在我的视界里:我想跟自己说,这是幻梦。而你微笑着注视着我,注视着我身在的这个世界,好像跟我说,现在的你,一切安好。
陈超兄,这是真的么?可是为什么我仍然无法安放我的一颗因你的离逝而伤痛欲碎的心呢?此刻啊,有一缕阳光正照临我,我知道,有另一些阳光正碎身在河流的飘逝里,那是谁也无以为挽的伤逝。正如我也留不住这一缕阳光和阳光里短瞬即逝的温暖抚慰。而你的微笑,是那么放松,自由,无忧无惧。没有痛楚,没有悲愁。甚至从你的目光里,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纷乱和抑郁,陈超兄,这是你现在的心境和样子吗?你真的脱离了这一世的全部悲愁苦闷彷徨而抵达了你想抵达的纯粹静美之诗界王国吗?你让我看到的是一个干净明朗清彻清新的世界和一尘都不染的你。犹记得青春华年诗歌岁月里,兄就坐在我们中间,也是笑着,温文、善良、宽厚、诚恳地跟我们聊着,那时候,我和夫刚刚乔迁到新居,我们的新居就安在河北师大中院,跟兄授课的师大北院仅隔着一条马路,那条路叫裕华路,路两旁生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有恩师边国政、恩兄你还有好友杨如雪,咱们在我家向阳的书屋那张巨大的写字桌上把酒吟诗聊天,酒是丛台酒,菜是家常菜,菜还冒着热气,酒瓶已见底,那样家常的热闹啊仿佛就在昨天。陈超兄,多想再把酒杯酌满,递与兄,让兄喝个一醉方休!等兄酒醒来已是另一个新日子该有多好。多想还能受到兄的邀请,到师大北校区的礼堂参加兄组织的诗歌朗诵会啊,那个夏夜的傍晚,许许多多青春的面影汇聚在上千人的大礼堂,还有许许多多的诗友都到了,人群也像一条河流,大家都是赴兄所约,因兄而聚集。兄走之后,那样的青春欢聚再也不会有了!真想再听一次兄的诗朗诵啊,兄朗诵的时候激情、激动、激扬、激昂。真心、真情、真挚、真诚。就是此刻,兄那充满深厚磁性的声音仍萦绕在我的耳际!
冬夜漫长。移一盏灯火过来,微暗暖黄的灯火更接近那些已逝旧日朴素时光,这孤冷的温暖就临照在跟兄有关的墨帛素柬上:签名薄上,有兄留在的笔墨“陈超”二字,那是1991年,兄来参加我的诗歌研讨会。红色的签名薄,娟布上的花朵鲜艳依旧,许多友人的名字和兄的名字亲切地站在一起,兄挥笔的劲力还在,兄却独独不在了。
展开一直珍存在书柜里兄的手迹的那几页方格纸,抬头便见:“《明澈自如的溪流》——谈胡玥的诗”,多日积郁在心的泪水啊再也无法遏制地流淌下来,这是兄在1997年5月里给我写就的关于我的诗歌写作的文字。我以为,兄是那个最了解对我的写作把脉最准的恩兄,我在那一年之后调到北京,离开有兄常聚在的河北诗人圈子,随身一直带着兄的这一篇手稿。在北京,有兄手迹的这一篇文字随我搬过无数次家,也曾在艰难岁月里就此想过放弃诗歌放弃写作,可是,汲着兄的这一份温暖鼓励不曾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啊。陈超兄,你在那篇文字的最后对我说:“按照我个人的趣味,我曾劝胡玥在艺术追求上更孤决彻底一些,为诗歌的本体精纯宁可牺牲读者,但胡玥似乎不愿如此(尽管按她的天赋她就应该如此),仍然采取明澈自如的款款姿态,几年过去,我又看到胡玥一些诗作,她仍然有自己的读者群。我想,诗人有自己的考虑。在这个争强斗狠的写作竟技时代,保留一个随遇而安和典雅的写作姿态也是很难的。那么,让我祝胡玥在自己选定的路上不断精进吧。1997年5月24日 陈超”
……
窗外,树叶在冬夜暗黑的河水里默默地沉落飘逝,我知秋天易逝,冬天寒冷。2014年11月22日,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我跟夫在家门外河水幽幽的岸上,点上荷灯,为兄捎送上御寒的衣物,天寒了,兄记着多加衣裳。我惟愿兄在那边冬日温暖,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