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常聪慧是在鲁院。她是端庄大方且爱笑爱说的人,见面就是兄长兄短的叫着,不由得你待她如邻家小妹般亲切和怜惜。于是,心底常常以为她的笔下,自然也是——如果女人发动战争,炮口里打出来的一定都是玫瑰花。待到她寄来新出版的小说集《最后一双水晶鞋》,一一看来,我才自悟,常聪慧是外秀内热,流淌的文字是有穿透力的。她对当下社会的介入,对各层面人物的分寸把握,显然不仅仅是玫瑰花的美艳和柔情、芳香和娇姿。
这部小说集收入常聪慧发表在《北京文学》《长城》等刊物的中短篇小说21部,常聪慧同时寄来了一张自己刻印的藏书票,我先是稀罕地把那藏书票粘在书之扉页,然后自我提醒,切不可掉以轻心,须选择一个集中的时间阅读,以免零敲碎打影响整体判断和识别。手头的事很多,人要想做事,就是这样不能如愿,仅省里文学会议便一个接一个,阅读就这样拖延下来。拖至2014年11月22日,正逢24节气之小雪,郑州的天空,果真有些寒意,上午参加了一位诗人的长篇小说首发式回来,捧起案头醒目处的常聪慧小说集。接下来的10天时间,除工作之外,一直沉浸在她的文字里,她的小说始于乱象丛生的当下,行于内心的不断反省和拷问,终于迷惘的半途。12月2日半夜,在小说集最后一页写下阅完的几行文字后,我失眠了。我知道,自己的内里还是被这女子的笔锋划过,留下带血的印痕。这或许是另一个常聪慧,与往日眼前的那个女子截然迥异。
《结伴而行》是关注成长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小说中的三个女人生活在各自的沙漏空间滴出不同的姿态和速度。《叶芝的茵纳斯弗利岛》让一对不一般的父女进入我们的视野,读来令人动容,又有些许无奈。谁在行进中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飘移之地,内心的安放之所,哪怕仅能立锥?《病房》写的是医患矛盾,《谭翁》直指老人的孤独,《一只蚂蚁的飞翔》不动声色地让我们遭遇了城市化的进程对历史的伤害,《金鲤》《月光曲》《罗沁的哺乳时代》《崔宁宁的春夏秋冬》……各等食色男女、老少爷们儿、姐妹们,以不同的背景在人生的舞台上,或激烈或沉默,或平淡或心计,却绝不类同。文字间就显示出作家常聪慧的聪与慧来。结构上,她常走的是线性,这样的写作往往出力不讨好。因为线性,需要作者具备游刃有余的叙事能耐推着情节走,或是语言本身的力量,或是故事悬念不断。常聪慧竟然把日常生活结构得线性而密实,使得我的阅读跳了一页半页的或哪几行有点走神后,不得不反过来重新阅读。
对女性的反省和细节的下力,也是常聪慧的拿手本事。几笔下来,鲜活了一个人物。比如《结伴而行》中小姨婚后性格由刚至柔,那种属于女性的智慧和手段,使得她能够得道成仙;《荷塘无月》中茶娘子荷花,在嚣嚣红尘中,难以存活月季般的洁净;《眉心痣》里那个要带了侄子去父亲和小哥坟头一见的洛青……常聪慧这个隅居小城的女子,笔下竟然如此开阔,对当下城市生活的体己与探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方向和维度。这自然不是我日常面对的常聪慧,也不是我所知道的做了10多年财务工作、天天与数字打交道的常聪慧,她是在用小说“将可能变成的现实,将人类内心沉睡的诗性唤醒,使人作为人,审视自己时不再只有一种尺度,能够有所距离,将平面的生活聚沙成堡”。这是她对小说的认识,也是她写作上的追求。在故事的外壳下,凭借文字的温度,对当下都市生活芜杂的状态进行多角度的寻找,或许是她的小说指向,这种指向大多没有结果,只在前行。或者说是在路上的状势,是希望给这个时代一种留存,哪怕是一个拐角,或是一种味道。
当然,常聪慧的小说,在语言上的讲究也超乎我的想象,比“玫瑰花”更加丰富。《仙人渡》写李梦想当年,与同龄女人“哪个不像一件件刚上架的真丝睡衣,年轻、柔软、坚挺,宛如黑夜灯塔里能够穿透迷雾的灯光,几百里外也难掩光华”;《走神儿》写城市的雾霾,“远方的天空像是吃了迷药,癫头癫脑继续混沌不清”;《风吹不走的》中“烟爷停下拉二胡的手,刚刚吸饱了光照的皮肤往外滋滋发散着朦胧的泡沫”……如此建立在作家想象力上的重新构造,让阅读变得温润而颇有品味之意。小说的发现,不仅是“如果看到了,就要观察”,还包括富有“种子”能力的句式,常聪慧的小说,就拥有这种可能发芽的句子,使得她的表达能够别出心裁而不蹈常袭故,渐成个人所为。
我对作者有些篇什的线性叙事有所担忧,同时还有那种一贯而来的结构,在解决当下社会生活以及人的精神世界时,尤其是在长篇写作时,这种熟悉的写作手法是否足够。这颇值得写作者警惕。真正意义上的结构既是一种技艺,也是作家思维的外在形体,而思维决定着写作的高度。常聪慧是有艺术追求的写作者,她有这种能力把持城市写作的结构和线性,也不妨多做些尝试,或许会找到更好?或许再回过头来“一如当初”,此当初肯定非彼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