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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健飞:遍地槐花

//m.zimplifyit.com 2015年04月03日09:24 来源:中国作家网 侯健飞

  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青岛的槐花。相反,对于青岛有樱花倒有印象,但不知为什么,对于樱花,我心中一直有一种复杂的感受。我非常喜欢樱花这个名称,有时竟觉得它是百花丛中最有意味的名字,可惜它是樱花,于是我就远远地看,好像从没走近过。

  我喜欢各种树木,但要我准确地说出哪一种树的名称和品性,我却不能。十分惭愧,除了知道从小就伴我成长的桦树、柞树和榆树外,我再难分辨出其他树种。在我看来,没有开花结果的树木其外观是差不多的,特别是在榆树、槐树、柳树之间,我常常模糊他们的样子。即使是我早就熟悉的杨树,有一天我也突然发现,很难把握这种树的外貌和品质了。老家的野生杨树和后来人工养植的北京杨显然是不同的,前者生长缓慢,树冠小,微绿色的树干上满是疤结,像生出一个又一个人的眼睛;而北京杨则生长迅速,树干光滑挺拔,虽然也会有少数的眼睛一样的疤结生长,却大得多,漂亮得多,很像少女的眼睛。柳树的品种也很多,我不敢断定偶然出现的柳树是哪一种,惟有垂柳的样子让我心安,我不必嘀咕会不会叫错它的名字。

  好多年了,当我从故乡的丛林中走出来以后,我才知道地球上有那么多树种。那些我不认识、叫不出名字的树,每一种都很漂亮,它们一年四季发出的气味很相似,但又各个不同。我曾多次下决心,将来一定买一部树木大全方面的书,一定要图文并茂的。后来每当到书店,我都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书籍。还有几次,专门找到北京的林业书店。可惜,这方面的书早年林业出版社有过出版,但并不是我希望的那般图文并举。我发现,一些我还算熟悉的树种,比如杨树和柳树,当它们被缩小几十倍线描在书页上时,我几乎认不出来了。对似是而非的概念,我历来难以投入精力和感情。加上这是多年前陆陆续续出版的丛书,既不完整,价格也很贵,所以我至今一本也没有买到。

  初来青岛代职的“五一”前后,天气还是清冷的。虽然草地上的蒲公英已经落尽,周围的树还远没有展开叶子。

  在青岛驻地周围,我没有发现杨树。除了松柏和悬柃林外,更多的是槐树。过几天,槐树们自由自在地开了花。槐花并不耀眼,也不像樱花那般喧闹。盛开的槐花呈乳白色,半开或未开的则像一串串幼年期的葡萄。不过,槐花的香是纯正的。每天早晨,连队出操,营门内外的大街小巷和广场上空,就飘荡着奇异的花香。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槐花的香味,只觉得有些熟悉,像桂花的香,但又有微小不同。战士们说,这是槐花。继而告诉我,槐花是很好吃的,不少地方都有蒸食槐花的习惯。特别是槐花馅包子,简直是青岛百姓的最爱之一。

  晚上,我在营区内伸手可及的槐树上摘了两串槐花,我把这些整齐、素淡、香味扑鼻的槐花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又闻,然后再握在手里感受一下槐花柔软、微凉的意趣。最后,我拣出其中一枚放在嘴里仔细咀嚼,一股甜滋滋的汁液立刻贯通我的五官,在这一刻,不仅我的鼻腔、喉咙和喉咙深处,就连我的耳朵和眼睛里也冒出了槐花的清香。

  以后几天,我不时发现有些大妈从山上下来,塑料袋里装满槐花,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竹棍,竹棍后端绑着一个铁钩。有一天下午,我从营门向外看,发现一个大妈正坐在营门外边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枝槐树枝,一心一意地摘槐花。于是我想起初调北京时遇到的一件事。

  在北京,部队家属院俗称大院。我家楼下不远的地方,生着一棵香椿树,像对陌生的槐树一样,起先我并不知道这是一株香椿树。也是一年初春的早上,我发现一个中年男人正用一根长长的竹竿钩镰往下钩鲜嫩的树叶——严格来说,的确不能叫树叶,那是香椿树的枝头。一簇簇绿里透红的枝头,被镰刀割下来放进篮子里。有人告诉我,这是香椿,北京人最爱吃的一种时令菜,市场上卖得很贵。这时我才发现,这株暖瓶粗细的香椿树,几乎没什么树冠了,粗粗细细的几个桠杈,正努力向四周伸展着,像一支支没有手掌的残臂。

  第二年,又是这个时候,我看见两个邻居同时在钩香椿,可能这一年的香椿芽更少,他们贪婪而焦虑地忙活着,很有些你抢我夺的意味。行人来来往往,却很少有人抬头看一看顽强生长在树尖的几簇香椿芽,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我想上前说点什么,但却犹豫了,我能说什么呢?我与他们一样是这个院子里的居民,我也爱吃拌在豆腐和炒鸡蛋里的香椿,如果他们不这样拼命地抢掠这鲜美的食物,我敢说我一定不会动心来钩一些吗?就在我迟疑着走开时,听到几声咔嚓声。回头一看,有两三枝茶杯口粗的树枝被拽劈下来,在树干与树枝的连接部位,露出白生生的伤口……

  我的愤怒一下子爆发出来,我转身冲到管理科反映情况,想不到,这个值班的老军工,一点不理解我和香椿树的意思,他悠然地背起手说:“都这样,不都这样吗?没办法,啥时这棵树死掉就干净了。”

  现在,在青岛槐花飘香的日子里,我内心不觉同样产生一丝忐忑和不安:如果更多的百姓加入到恶摘槐花的行列,青岛的槐树会不会像北京的香椿树一样惨遭屠戮?

  早操回来,我发现一位男士在营区内的小山上摘槐花,于是问身旁的战士:怎么还有老乡来营区摘槐花?班长老张马上告诉我,说这是一位转业干部。他经常回来,不但采槐花,还常常和战士们来聊天。老张最后说:他原来是我们的队长,与战士的关系非常好,他对这个地方很有感情,很留恋。

  我的心不觉一动。是啊,当兵的人,当过兵的人,谁能轻易割舍掉这份军旅情怀呢?我敢保证,这位转业的队长,绝不是为了摘槐花才来营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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