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祖尧是文学创作的多面手。小说、报告文学、散文、戏剧……样样都有出色的篇章。作为文学晋军的第二代领军人物,他不但以骄人的创作实绩为三晋文学增添了新光彩,而且做了大量组织工作。不论是活跃基层文化活动、培养本省文学新人,还是在为文学事业建言献策等方面,他都认认真真地投入大量精力,做了大量工作。
作为学机械制造的江苏人,祖尧一走出校门,就被分配到煤都大同。他的作品题材广泛,而写得最多,一辈子都使他魂牵梦绕的,是煤矿工人的生活。人们习惯于把许多山西作家称为“山药蛋派”,祖尧从赵树理、马烽、西戎、孙谦等老作家身上继承了许多优良传统,如深入生活、乡土风味、雅俗共赏,等等。但我以为,不必把他归入“山药蛋派”。他算什么派?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坚信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所阐明的文艺方向和道路,一辈子毫不动摇地身体力行之。从生活中吸取素材,发现问题,发现人物,真实地再现生活,把实际生活典型化,这是他一辈子的艺术追求。祖尧是一位鲜有摇摆性的作家。一辈子写煤矿生活,一辈子走现实主义道路。他的读者,他的影响面,当然不止于煤矿,也不止于工人,但他无疑是我国写煤矿生活的最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作家。如果说他属什么派,我以为他自成一体,是个执著的现实主义者。
18年前,我有幸参加在北京举行的《黄河落天走山西》座谈会。这是我有生以来参加的惟一一次焦祖尧作品研讨会。那是一部笔墨细腻、气魄宏伟的长篇报告文学。把握生活的深入细致、人物刻画的鲜明生动、时代风云的大开大阖,都使我惊叹不已,从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学识的广博。最近,细读《跋涉者》,再度使我感慨丛生。
不少评论家认为,《跋涉者》批判了经济建设中“左”的路线,作者自己也这么表白过。我以为《跋涉者》诚然批判了经济建设中急于求成、莽冲莽撞的“左”的错误,但其意义决不限于展示了“路线斗争”。老作家王汶石在给焦祖尧的信中说,《跋涉者》的“主要贡献,是为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人物画廊增添了杨昭远这样一个难得的典型”。我赞同王老的意见。我以为,《跋涉者》成功塑造了新中国干部队伍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典型,具有巨大的启示意义。
邵一锋和吴冲是同一类型的干部,只不过前者更含蓄内敛、更工于心计;后者更嚣张放肆、更善于赤膊上阵。对于邵一锋这样的干部来讲,最重要的是个人的地位、升迁,什么人民的利益、人民的事业,只是挂在嘴边,在心目中是没有任何位置的。这样的干部往往特别善于揣摩领导的意图、观察政治风向,千方百计讨上级欢心。中央有什么新的部署,他们肯定会做出大力贯彻的样子,但只会耍花拳绣腿、搞形式主义、甚至把正确的方针层层加码、推向极端,以至完全变了味。大跃进年代,邵一锋等人努力贯彻“左”的方针,不顾客观条件,不顾工人安危,一味追求高指标,以至造成严重的工伤事故。粉碎“四人帮”后,他积习难改,和吴冲等人不惜违反科学规章,拿工人的生命安全当赌注,继续搞他的“政绩工程”。这种人不是哪条政治路线的忠实执行者。他们没有坚定的政治信念,有的只是无限膨胀的私欲。为了谋取私利,可以不择手段。“左”风盛行的时候,他们可以比谁都“左”。“右”风盛行的时候,他们也可能“右”得出奇。这种人物不但存在于煤炭战线,也存在于各行各业;可能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末和80年代初,也可能出现在今天或明天。如今,违反群众意愿,违反科学常识,利用手中的权力大搞“政绩工程”这样的事情不是仍然在发生吗!作者写出了人物的所作所为,也写出了行为背后的灵魂隐秘。所以,这样的人物形象具有很高的警示价值。
正如老作家王汶石指出的,杨昭远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文艺画廊中新的典型人物形象。这个人物是知识分子出身的技术干部。20多岁的时候,血气方刚、少年气盛,由于坚持科学的生产规范,得罪了部门领导,竟引来弥天大祸,被戴上帽子、革出工矿,放逐到遥远的地方。粉碎“四人帮”后,他得以平反昭雪,重回20多年前工作过的矿山。他没有带回丝毫“复仇”情绪,只是希望把失掉的时光追回来,好好干一番事业。不料邵一锋等人积习难改,仍然推行一系列阻碍生产发展、违背人民利益的措施。不少经过磨难的干部,岁月让他们逐渐失掉年轻时候的锐气,变得世故甚至圆滑了。杨昭远没有这样。他更老练、更讲策略了,但坚持原则的精神一点也没有变。不要天真地以为,经过拨乱反正,像杨昭远这样勇于坚持真理的人就会处处一帆风顺。小说显示出,邵一锋这样的人日子过得比杨昭远要滋润得多。杨的面前充满着艰难险阻,甚至充满着陷阱,日子仍然过得如履薄冰。作者塑造了与杨昭远交相辉映的一个女性形象——丁雪君。她正直、善良,一直深深爱着杨昭远。昭远被打入另册后,她坚信男友是无辜的,不但没有和他“划清界限”,而且在对方不和她往来的情况下足足等了他20多年。昭远重返矿山后,她全力支持昭远,又怕他重新遭到暗算,不希望他再露锋芒。昭远深深爱着她,但仍然害怕连累心爱的人,迟迟没有与她恢复恋人关系。丁雪君这个人物很有个性,她不但自己给人印象深刻,对于从侧面衬托男主人公也起了很好的作用。小说以雪君为叙述主人公,通过她的所见所闻所思和她的回忆来展开故事。作者吸收了西方“意识流”的手法,频频地时空交错,但意识流完全融化在现实主义之中,作品自然而流畅。小说的结局不是“大胜利”,写到上级觉察到邵一锋、吴冲等人制造假典型,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写到丁雪君终于克服胆小软弱,和杨昭远一起旗帜鲜明地伸张正义,二人终于结合在一起,故事就结束了,给读者留下无穷的想象和回味。
好几年没见到祖尧了。一个月前他打电话告诉我,他的文集在山西出版,接着就收到了沉甸甸的九册文集。抚读新书,心潮难平。想起祖尧,我就想起文学的神圣和友情的纯真。祖尧长我一岁,年近八十。愿这位老大哥身笔长健,心情永远舒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