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头总结,自己爱上文学创作,与上世纪80年代初读过王蒙、刘心武、张贤亮、李国文、蒋子龙,以及军队作家徐怀中、李存葆等人的小说有极大关系。这些作家当时最大的特点是,他们站在时代的潮头上写作,勇于揭示民族的苦难,反映人民和社会的疾苦,点燃被压抑的人性光辉,直面人生,直面社会现实,让文学走在了时代前列。那个时候我读到的中国小说,强烈的政治色彩与充沛的文学激情相融汇,作家敢说真话,尖锐大胆,禁区一个个被突破,读来痛快淋漓。
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多元文化的爆发和大众娱乐的狂飙突起挤占了文学空间,读书人越来越少,文学后备力量流失严重。作家本身有没有责任?我认为,责任不小。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不少作家写作越来越小众化,不关心现实,远离时代,缺乏担当,热衷于描写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笔下不痛不痒、自说自话、顾影自怜。其结果就是,你不关心时代,时代就会抛弃你;你不关心大众,大众就会抛弃你;你不关心生活,生活就会抛弃你。
作为军旅作家,不能去抒写基层官兵的精神苦闷,反而要不断重复以前的作品,不停地去写他们所谓的奉献精神、虚假的革命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我看不到创作的希望。2003年前后,我暂时放弃了小说创作,开始写剧本。一个原因就是希望自己的作品知道的人多一些,辛辛苦苦写一部小说,能真正去阅读的人少之又少;写一部电视剧,只要能在卫视播出,就会有成千上万人观看,这也是一些作家转行写剧本的原因之一。
在影视圈里折腾了十年有余,个中滋味,冷暖自知。在参与写作了8个剧本之后,我开始怀念文学创作。当然,回头写小说,是不能再写过去那种不疼不痒、不咸不淡的东西了。虚假和苍白无力,一直是军事文学的通病。作为一名老兵,我亲眼目睹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军队的巨大变化,说实话,现在我们的战力、武器装备发展之快,连内部人都感到吃惊。但是,我们最大的心病是腐败,腐败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写30多年军队的变革,如果不涉及军中腐败,如果有意忽略这个重大问题,那就是一个军队作家的失职。我不想粉饰现实,不想回避矛盾,我想改变过去军事文学高大上的传统,把军人拉回到地平线。于是,我写出了部队建设中的一系列问题和矛盾——形式主义、用人不察、面子工程、缺乏科学的决策、讲排场、惊人的浪费、买官卖官等种种腐败现象。这些大都是我听说过的,遇到过的,身边发生过的。
我和书中主人公布小朋有类似的经历,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像我们这种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家子弟是难有机会成为职业军人的。16岁那年我来到军队,30多年来,国家人民养育了我,我总想着为军队做一点事情。我是个文人,不能到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掌握不了高科技武器,无法到边境线上站岗放哨,那么,只能利用手中这支秃笔,写几部作品,回报国家和军队。军队是镇国利器,军队强,国家才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首先应该是军事上的复兴,没有军事上的强大,中华民族的强大与复兴,就是一句空话。
真正的作家应该勇于立于潮头。中国作家缺少的不是才华,而是勇气和担当。畏首畏尾,缩手缩脚,怕三怕四,是我们作家,包括出版人的通病。我们所站的高度不高,太关心身边琐事,而不怎么关心国家民族命运,缺乏大格局、大思维。这就不免影响到我们作品的高度和质量,大作品也许就这么溜掉了。
我不认为《一座营盘》是一部反腐小说。我只想让读者通过它,关心一下中国军队的现实,进而思索一下国家、民族的命运。对于我而言,能够站在风口上,去写一部以前别人不敢碰的题材,算是尽了自己作为一个军队作家、一名35年老兵的职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