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中不容忽视的问题
中国当代文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出现了不少在国内外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一批作家和作品。因此,有的论者认为中国当代文学已超过了五四时期的成 就。这种论断允当与否,这里姑且不论。尽管中国当代文学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无论是创作和文艺评论方面,都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问题,甚至是致命的问题,这 就是疏离现实、脱离群众的倾向。具体问题很多,择其要有以下三方面:
其一,就文艺观念来说,当今我们处于一个物化的时代、网络的时代、消费的时代,因此文艺的大众化和趣味化,文艺观念上的多元化实属必然。但在涉 及到文学艺术的一些根本性问题上,比如文艺与生活、时代的关系、文艺与群众的关系、文艺与道德的关系、文艺的审美与审丑的关系,以及在文艺评论中衡量真实 与否的标准和参照系是什么?要不要进行价值判断等等问题上,则应该形成具有时代特征的理论“共识”。这一点很重要。英国19世纪诗人、批评家马修·阿诺德 认为,批评的任务是只要知道世界上已被知道和想到的最好的东西,然后使这种东西为大家所知道,从而创造一个纯正和新鲜的思想的潮流。大诗人艾略特也说,我 们必须判断什么是对我们有用的和什么不是,这样才能起到引领文学潮流的作用。可知,文艺批评的任务,是发现世界最好的东西和思想,以便创造“一个纯正和新 鲜的思想的潮流”,从而起到“引领文学潮流的作用”。在这样一个多元并存、鱼龙混杂的文学环境中,如果没有理论上的“共识”,就会出现美丑不分、善恶不 分、正负能量相混淆的文学乱象。文艺批评就难以跳出具体作品的逻辑和思路,就难以发现作品的问题,被作品牵着鼻子走,所谓对文学的“引领”作用就无从谈 起。我们的文艺批评似乎忘记了批评的要义,不进行价值判断、不进行道德审视、不进行真善美与假恶丑的辨析,甚至以丑为美、以虚假当真实、以低俗为乐趣,从 而肯定和点赞不该肯定和赞扬的作品。许多研讨会名为研讨实则是友情和圈子意识作用下的虚假吹捧和广告宣传。而各种级别的评奖中的一些获奖作品只被专家认 可,广大读者却不买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其二,在创作中,根本的问题是存在着不熟悉现实,不能深刻地理解、洞察现实,不能从整体上把握时代精神与脉搏,对重大事物和重要的精神现象缺乏 兴趣和艺术的敏感,陶醉在小情小调中自得其乐,有些人过分强调文学的虚构、想象以及所谓小说自身的逻辑。小说的确有自身的逻辑,但小说的逻辑却不能背离现 实生活、道德、人性标准。文学的确需要甚至离不开虚构和想象,想象在作家将现实世界转化为艺术世界的过程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是,虚构、想象应是在大 量占有素材,深刻地理解现实与生活的前提下进行,而不是脱离实际的随意编造,就像鲁迅当年批评过的那样。
文艺评论家同样存在着疏离现实、不真正了解现实的问题,所以衡量、评价作品时,不是把现实作为参照系,而是借用旧有的、僵死的、脱离中国正在发 生着深刻变化的新现实的某种理论和概念来解读作品,所以他们的看法往往与作品的实际南辕北辙,与最熟悉生活的人民群众的看法相佐。最常见的是把虚假当真 实,把真实视为虚假。
其三,一些作家重审丑而轻审美,把文学的审美视为陈旧、肤浅,而把展示丑陋、阴冷、疼痛当作深刻。我认为,文学既要审美也应审丑。所谓“审 丑”,关键是要“审”。不论审美还是审丑,一要有标准,二要有参照系。如果不加鉴别地套搬西方现代和后现代理论而不了解中国的现实,就会作出脱离实际的判 断和解读。
莱辛认为,生活中不是不存在美,而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所谓“发现美的眼睛”,实际上就是作家发现美的“能力”。事实上,在任何时代,真善美和假恶丑总是同时存在的。只是发现假恶丑比较容易,而发现真善美则需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社会和人类文明的进步,总是在真善美和假恶丑的矛盾斗争中前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的要义是审美,但又不是单纯的审美或审丑,二者是难以截 然分割开来的。审美必然要同时审丑,必须要写出二者的相互斗争和在一定条件下的转化过程。对丑的揭露和批判,正是对美的发现和肯定。现在的问题是,一些作 家只看到丑而没有发现美的眼睛;有些作品甚至不是揭露、批判丑,而是以丑为美。而这样的作品,不仅被某些评论家所肯定,甚至获得大奖。
怎样获得发现美的眼睛
那么,作家和评论家如何才能获得一双能够发现美的眼睛呢?
首先,就是要深入到生活中去,深入到民间即广大的人民群众中去,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因为,真善美就在民间,就体现在看似平凡实则伟大的普通百 姓身上,比如,各行各业的劳模、典型就多半是普通人,他们既平凡又伟大。所谓“平凡”,是因为他们的日常生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但他们在平凡的工作中 创造出不平凡的业绩,彰显着他们精神境界的高尚和伟大,体现着具有时代精神的真善美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的作家认为创作题材无禁区,自己熟悉什么就去 写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强调深入民间,扎根于人民呢?的确,作家应该写他最熟悉的生活。但是,我认为对于作家来说,深入生活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目的是要通过 深入群众生活来理解生活,从整体上把握时代的精神和脉搏,并能够具体地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中。从这个角度说,虽然社会生活无比广阔、无比丰富,甚至可以说 “到处有生活”,不存在没有任何生活的作家。但“生活”就像奔腾不息的大江大河,有主流也有支脉,有澎湃的浪涛,也有相对平静的死水微澜。惟有到中流击 水,方能体味到此河与彼河实质性的区别和不同。广阔的社会生活亦然。有比较重要的生活,也有不太重要的生活,有能体现时代精神和重要特征的生活,也有缺乏 典型意义的生活。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推动者。人民群众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以及他们的命运遭际,往往与时代、历史的变迁息息相关,因此,只有深入 到人民群众中去,了解他们的经历、命运和生活变迁,才能把握历史发展的脉动。当然,作家完全有权力写主流之外的生活,但必须建立在深入人民群众、把握时代 精神的前提下,这样才能做到以小见大,通过支流间接地反映社会生活的主流。否则,就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有“小”而没有“大”。我们的许多作家曾经生活 在基层和民众之中,但后来成了脱产的专业作家,这些作家有着深厚的生活积累,但当今的时代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急剧变化,比如,当今的农村已不再是曾经的 农村,当今的农民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农民,作家不能把旧有的记忆当作新的现实来描写,而只有对变化了的现实有着准确、深刻的理解和整体把握,并以此来观照曾 经熟悉的生活,这样才能使描写过往记忆的作品具有新的内涵和时代感。
其次,扎根人民群众,既要“身入”,更要“心入”。能否具有一双发现真善美的“眼睛”,取决于是否真正地做到“心入”。有作家认为,先进典型在 被发现和总结报道之前并不为众人所知,混在一般人群中,你必须用心才能发现。的确,只有“用心”才能有所发现。而所谓“用心”,不是一时一地的“留意”, 而应该是溶化在血液中的本能。应该做到时时处处心系民众,在这方面,郑板桥的话应该成为作家的座右铭:“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 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心系民众,与民众共悲欢,是作家的天职。否则,哪怕你再有艺术天分,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所谓“熟悉生活”实际上就是要熟 悉人。只有熟悉了各色各样的人,才会有艺术的敏感和发现真善美的“能力”和“眼睛”,才能看到生活的主流和本质,从而把握到时代的脉搏和重要特征。
在我们实现“中国梦”的征程中,作家不能坐在书斋里单凭想象和虚构来写作,也不能仅仅依赖从互联网上获取信息和资料,而要在深入生活、在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的实践中,用心去观察、去体验、去发现、去书写和表现“中国梦”的深邃内涵和它丰富多彩的表现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