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手拉手》,写两个孤独的女孩“抱团取暖”。我写了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两个“版本”,故事的前三分之二是一 样的,只是结尾:“儿童版”是两个女孩在麦秸垛里闷死了,“成人版”是两个女孩眼看着一对男女在麦秸垛里闷死了——这两个结尾的“高度”是不一样的。这些 年,我一直比较专注地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上求索着“小说的高度”。
我认为小说是应该有“高度”的,这个“高度”不是指一篇小说写得好不好或是精彩不精彩,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明这个“高度”,它有点像我们 说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高于”,可是又不全是,那个“高于”是指生活的本质,我这里的“高度”更宽泛也更微妙些,有时仅仅是一个“指向”或一个 “眼界”就可以称为高度。有了高度的小说不一定写得就好,写得精彩的小说也不一定就有高度,但这个“高度”可不是指主题,也不单纯是“思想的高度”(有思 想高度的小说更容易接近小说的高度),而是“小说本身的高度”。
但是小说的高度是个难题,对于一个作家,他的作品的高度就是他自己的高度,是他的“心”的高度。我们读大师的作品,我最真切的感觉就是他的 “心”,而不是他所写出的情节。尤其是读细节的时候,能够十分切近地体会到他的“心”,最让我有此体验的是卡佛的小说,给我最深切的感受是他小说的高度, 那高度真是给人一种阅读的巅峰体验,最近读理查德·耶茨,亦有同感。
为了更容易体会什么是一篇小说的“高度”,我在这里拉扯几句题外话。有一次看一档电视节目《非诚勿扰》,里面一个姑娘正在表明自己有文化,她说 她是一个 “文化层次高的人,从九岁起就喜欢读书”,主持人问她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她说喜欢读人文类的书,主持人让她举出几本来,她说:“你比如《家庭》吧,《知 音》吧!”台上台下都笑了起来。于是我们都看出了这个姑娘思想境界的“高度”。
我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喜欢在日记本上写名人警句励志,到了中年忙碌得没空写日记了,又喜欢在客厅的墙上挂个条幅以自省。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在日记本 上写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二十几岁时写的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三十几岁时我在客厅里挂的是:“天道酬勤”,现在我四 十多岁了,客厅里挂的是:“宁静致远”。朋友们很容易看出我在这几十年里思想境界上“高度”的变化。有一次我们搞了个朋友聚会,有书法家到场,大家都想借 机向书法家求一墨宝,说是要挂在客厅里,大约也是跟我一样要用于自励或自省。于是各人按自己的心意出词让书法家来写,有人写“观海听涛”, 有人写“难得糊涂”,有人写“厚德载物”, 有人写“惠风和畅”, 有人写“林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在这一大堆文人雅句中,却有一个人报出了一句“一瓶一钵足矣”,让我顿时肃然起敬。
回到小说,2010年一个偶然的机遇,我写出了《地下室里的猫》,这个小说的前半部分完全是真的:一只猫误入地下室被困无人救援而死去;后半部 分则是在真实生活基础上的延伸:第二只猫被人类为了治疗疾病而扔进地下室里陷害而死。就小说而言,前半部分具备了生活的真实,后半部分则具备了小说的高 度,从“小说的高度”这个意义上说(并不是想说我的小说有多么好),我想我这篇小说做到了。
我理论素养薄弱,在这篇小文里,不知是否说清了“小说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