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写小说和写关于香港的小说还是不一样的。我所有关于美国的小说都是离开了美国以后写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好像就是,最美好的时候,我爱的人都不在我的身边,或者我和我老婆离婚了,才发现我最爱的人是我老婆。
但是我可以在香港写关于香港的小说,我觉得这挺神奇的。
我搬来香港也有7年了。7年,意味着你应该婚变了,7年,也意味着你可以是一个永久的香港居民了。
做为一个香港居民,诚实地说,我对香港仍然没有很热爱。之前的6年,我都没有觉得我和香港有什么关系。
因为不看翡翠台,因为不去街市买菜,因为一个香港朋友都没有,所以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仍然一句广东话都不会。当然我是一个特例,所有除我之外的新来港人士,都是在第一个月就学会广东话了。因为要融入香港社会,做新香港人。而不是像我这样,时刻准备着,要离开香港。不会广东话是我的遗憾,要不然我就可以用广东话的模式来写我的香港小说,让它们成为最香港的小说。但这可能也是我的命运。因为语言其实是我的优势。你们知道的,我在情节和结构上很弱,我也没有办法。谁都有缺点,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写作。
所以我的香港小说,全部发生在香港,但是主角说的都是江苏话。这个世界其实也是这样的,有一些人生活在旧金山很久了,但是他们一句英语都不会,他们创造了一个叫做唐人街的地方,这样就不用走出去讲别人的话了。旺角有一些上海人,他们很喜欢到处说上海话,那是他们最后留存的一点东西。乐富有一些台湾人,整个荷里活广场都是他们的,那儿会找到比士林夜市更好吃的胡椒饼。小说《旺角》发表以后,收到了一些鼓励我的评论,比如这一句,“即便我与香港之间有地理上的距离,也对这个文本的理解不构成妨碍。”看来,即使我的主角说江苏话也并不影响我的故事发生在香港。而且读者也理解了我笔下的香港,称它为“颓废色彩浓重的人间风情之地”。
所以在这个已经开始炎热的香港,我可以很坦然地告诉你们,我已经写了3个香港小说。因为之前的6年我都没有写作,准确地说,之前的15年我都没有写作,所以就这第7年,成为了香港居民的第7年,我写了3个香港小说,而且我还会写下去。
实际上我在两年前有一个小说《到香港去》,那个小说完全是一个意外,因为有人使用微博攻击我的语言过时以及我的衰老,而他还没有看过我的小说,而他还比我老8岁。那个时候微博还是很昌盛的,一个微博上的言论相当于一个公开的发表。我就在那个晚上没有睡觉,写了那个短篇《到香港去》,用来提醒自己,我现在在香港,而且我确实也比我以前老了。
但是这个小说没能让我回来。我开始写作的时间又往后推迟了两年,直到2014年末,我在写作《新界》的时候才真正回来,当然我完全没有觉得我是一个香港人,但是我写了香港人的生活状态。就冷漠到残忍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说,这一点确实也是没有地域的界限的。
所以对我来说,香港人也是人,香港小说,其实也就是人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