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文学界对文学批评有种种议论,其中之一就是:文学批评过度地走向了作者,而没有真正走向读者;过度地走向了自我,而没有走向作品。只有当文学批评真正走向作品和读者,一种健康、繁荣的文学批评才能真正到来。
走向读者的批评和走向作者的批评是相对的。走向读者的批评把文学批评作为一项公共事业,批评者的所言、所写并不是出于个人的兴趣爱好,而是认定文学批评肩负着引领读者阅读,向读者推荐当代优秀文学作品的重任。因此,走向读者就要求批评者要有总体观念:一方面要掌握当代文学发展的总体趋向,掌握当代具有代表性作家的创作动态,能理性地分析当代文学其发展过程中存在的优点和不足,也能与作家有各种形式上的交流与沟通,真正发挥对创作的指导功用,形成文学批评与创作的良性互动;另一方面,要知晓读者的兴趣爱好,了解读者的“期待视野”。在这一点上,批评者要研究读者,知道读者在文学方面的所思、所想、所需、所求,要向读者介绍推荐当代的优秀作家和优秀文学作品,阐明其作品优长之处,引领读者的阅读,使读者的阅读有一个方向,引导读者的审美趣味;同时也把读者的所思、所想、所需、所求传递给作家,使作家知道读者的需要,创作出真正满足读者需求的优秀作品。
与走向读者的批评不同,有的批评通常并不是因为被作品感动才产生批评的冲动,它往往是受邀请而作,批评者通常是为了写文章而写,并不是因被作品感动而写,不是有感而发,这样写出的就多半是官样文章或概念文章,这样的批评也是一种“人情批评”、“圈子批评”,所作的批评就容易变成鲁迅所说的“不外乎捧与骂”。怎样辨别“骂与捧”和“乱骂与乱捧”,鲁迅当年就说:“指英雄为英雄,说娼妇是娼妇,表面上虽像捧与骂,实则说得刚刚合适,不能责备批评家的。批评家的错处,是在乱骂与乱捧,例如说英雄是娼妇,举娼妇为英雄。”可见,是不是“乱骂与乱捧”关键在于说的是不是实话。当文学批评过度关注作者时,其所说、所写,就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言,只是出于人情、碍于关系才说、才写,其所作的批评就可能是“乱骂与乱捧”了。
走向作品的批评和走向自我的批评是相对的。走向作品的批评视作品为批评的中心,认定作品是第一位的,把注意力从“关注作家”转移到“关注作品”,走向作品的批评要求批评者从自我的世界中走出来,走进作品描述的情境中,细心体会、感受、揣磨作品所展现的人、事、景、物,细心体会、感受、揣磨作品中人物的行为、对话、心理。这其中,细心体验和感受作品是十分重要的,批评者要像作家创作时细心体验生活一样,也要细心体验作品中所展现的生活。在这一点上,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有十分相似之处:在文学创作中,有生活体验是十分重要的,作家要走进生活,细心体验和感受生活,一个作家没有对生活、人生、现实的深切体验,就不可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同样,在文学批评中,对作品的体验也十分重要,批评者也要走进作品的情境中,全身心地去体验和感受作品中人、事、景、物,只有对作品有了深切体验和感受,批评所言是有感而发,批评者带着真情实感来写,读者也会全身心投入地去读;批评者因为被作品感动而写,读者也因批评者带感情的批评而感动。这是一个联动的过程,作品感动了批评者,批评者带感情的评论又感动了读者,整个文学活动都是在情感的感动中进行的。
走进作品的批评也可以称为“情境批评”或“体验批评”,它强调批评者对具体作品情境的走入,认为走入作品是文学批评的前提,批评者只有走进具体的作品情境中,走进作品所展示的生活情境中,所作的批评才是有效的;批评者没有仔细阅读作品之前,没能走入作品的情境中,对此一作品就没有发言权,所做的批评也是无效的。
当前中国的文学批评受西方接受美学、解释学的影响,过多地强调读者的主体性。批评者所言、所写并不是建立在对具体作品的阐释之上,只是自我的一种感觉,而不是对具体作品的感觉。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形:我们并不缺少文学批评,而是缺少对具体文学作品的批评,批评更多的成了批评者的自我言说,而不是和作品之间的对话。在这一种批评中,批评者更热衷的是宣扬某种理论,其批评的目的并不是要阐述作品表达了什么,作品本身的意义和价值何在,而是把评论作品当成了理论的宣讲台。批评者在评价作品之前,就已经先验地有了一种理论框架,其所言、所写都围绕理论展开,文学批评被当成了理论宣传的试验田,它不是批评者与作品之间的对话,而变成批评者的独白,宣扬某种理论的自我独白。
文学批评是一种对话,它包括与作者的对话、与读者的对话、与作品的对话。这其中,与作品的对话最重要。与作品的对话就是要认真“细读”作品,挖掘作品本身的意义,不能不细读作品就妄加评论,中国古代就有“以文为断”的说法,就是强调评论诗文应以作品自身为依据。清代吴仰贤《小匏庵诗话》中说:“诗文为天下公器,妍丑优劣,自有定评,不能以一时标榜,欺天下后世耳目。”这些说法都主张文学批评要尊重作品本身,以作品自身的优劣来做评定,而不是批评者的主观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