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赵晓梦是我重庆的小老乡。我在成都供职十余年间,八小时之外有很多和他在一起的机会,小酌、大饮,说天南地北,聊的更多的是诗歌。少年晓梦梦的是文学,高中时就八方投稿四处获奖。因为此,重庆北碚缙云山下著名的西南师范大学破了高考的格,让他直接从高中毕业进了大学的中文系。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那个文学青年赵晓梦,脸还是那张娃娃脸,心性已经成熟、结实、靠谱,包括他的诗歌。
诗集《一夜之后》应该是晓梦近几年的新作。他在一家纸质传媒做高管,职业是每天面对太多没有文学色彩的文字,一个标题、一个句子、一个标点符号地过滤和审读。离开这些文字,就是他自己的文字。短短几年,一部《一夜之后》摆放在我们面前。
时光在晓梦的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所有的经历、感悟与思考像蜘蛛网一样布满他的每一根神经。于是有了《行走大地》《季节词典》《秋天之门》《偶然乡愁》《一夜之后》《南方北方》六个乐章,对于生命、生存状态、时令季节、故土、乡亲、友情,几乎所有的生活元素成为这部诗集的内核,而这些,并非游离于诗人之外的隔靴搔痒,而是实实在在的自我抵达。
晓梦的诗,如同诗人本身一样,真实、亲近。《在新九的山中过年》是诗人到乡下过年时写下的。过年的诗很多,但是晓梦能够写出不一样的感受:“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新的。/远处刚苏醒的山,院子里/长出新芽的树,和这透明的风,/这芭蕉叶上一尘不染的阳光,/甚至阳光下黝黑发亮的百年老宅。”这里就有一种冷静里埋伏的澎湃,流走的记忆,久违的故土,在诗人眼里的新是心境的新。
想象与思想是诗人缺一不可的宝典。缺乏思想的想象即使天马行空,也轻如蝉翼;缺乏想象的思想即使讳莫如深,也无非空洞。这都是在诗歌里需要警惕和规避的。我以为,晓梦深得要义。
我喜欢书中《倒春寒》这首诗。一个时令让诗人看见的是“夜晚接满一缸水,刺骨的水显得更黑。/寒冷以看得见的速度,冷却/我这根被春天烧红的铁”。面对一个大家不愿意接受的“逆时令”,诗人以敏锐的嗅觉和准确的认知,在单调、枯燥的概念里迭出的意象以及与之抗衡的意志和思想,增强了这首诗的纵深和辽阔,而且,“我必须用全部的肺来呼吸”,这就是诗人的任性。
诗歌写作其实是一种自我救赎,这种救赎是对自我的真诚追寻和确认,这也是每一个诗人都在有意无意而完成的命题,如同任何艺术归根结底都无法回避人性的探究。不同于一些先锋写作者刻意的特立独行,也不同于一些伪先锋的装神弄鬼,赵晓梦的姿态从始至终都是真诚的。
“一眼能望到的距离越来越短/一眼能看清的事物越来越多”,这是一种颇具哲学意味的观察和自省。这是一首容量极大的诗歌,惨白、模糊、掏空、灼伤这样的词,把诗人似乎遮掩的现实与内心的冲突撕扯开来。或许由于职业原因,单调、周而复始的生存空间与时段反倒成就了诗人独立的思考,属于诗人的月光被一车车拉走,夜的城市“空气是会呼吸的痛”,因为看得清的事物越来越多,这种痛就是没有解药的痛、无法逃避的痛。那么就自己给自己一剂解药:“请不要站在月光的对面打望”,让“尽收眼底的东西越少越好”,这里有一种无奈,也有一种勇气,因为诗人相信“月光下走着的,都是你的亲人”。其实,这也是一种人生经验的价值所在。
《一夜之后》是诗人赵晓梦在诗坛失联多年以后的“回归”之作,我以为可称作“出手不凡”,可喜可贺。从晓梦其人、其诗来看,我更加坚信一个判断:一个真正优秀的诗人,无论你在做什么职业都可以优秀。只要你不是在装扮自己,而是结结实实写出“自己”来,写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写出自己的“这一个”,那么你就无愧于诗,无愧于诗人这个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