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妨来说说这个时代,我记得在《这个时代的文学抒写》一文里,我对这个时代就有过定义,这是一个碎片化的时代,一个没有中心、没有主题的时 代,却又是一个到处是中心、到处是主题的时代。它是资本与商品大行其道的时代,是图像数字传媒耀武扬威的时代,是全球化浪潮愈演愈烈的时代,是网络社交无 孔不入的时代,是兴趣选择极度自由的时代,是道德伦理莫衷一是的时代,是纷繁科技将地球迅速陌生化的时代,是心灵感悟跟不上肉身体验的时代,是各方利益诉 求无法达成和解、世界动荡不安的时代……
这其实也是一个最孤独的时代,人群喧嚣,内心却寂寞汹涌。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因为在后工业的数字化时代,社会分工已从农耕时代的几种、几十种, 变成了数以万计。人们在同一城市,却不再做相同的事情,交通的便利,地球大有成村的势态,但文明的无比繁杂,却将个体的心灵锁在了一个个无形的封闭空间。 生活在我们周围的人,由于工种、阅历、爱好、习俗和社会心理等众多不同,将很难与我们沟通,也没有热情和兴趣与我们沟通。每个人成了每个人的困局,每个人 成了每个人的囚笼。
世界破碎了,人人孤独成疯,这个时候,如何保护孩子们心灵的圆满,大概就是这个时代儿童文学创作的主要方向吧。我得承认,我对儿童文学了解不 多,是在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才有所涉及,凭我有限的视野,我发现目前的儿童文学创作有些与时代脱节。本土化的儿童文学一直跋涉在乡村的小道上,那里有 永远也写不完的花花草草、阿猫阿狗。就比如说我自己,如果不算《与子书》的话,这个月即将出版的《涂满阳光的村事》将是我的第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它同样落 入了本土化儿童文学的窠臼中,纯粹是些抒写农耕文明经验的文字。尽管我自己觉得不错,但对这个后工业时代的影响力,注定是式微的。
另一拨人,则一直在外国经典的儿童文学中打捞审美意象和审美情趣,他们的文字像空中楼阁,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国度的洋味儿。除了故事情节和人物背景的洋化外,甚至连主人公的名字都是国外的。几十年过去了,这些作品仍然没有在本土落地生根。
求真、向善、爱美,的确应该是儿童文学所追求的永恒主题,本土化和洋化的儿童文学创作也并没有偏离这个主题。问题是,在这个价值观多元化的时 代,如何用当下现有的素材,向儿童传输真善美的理念,才能被儿童们充分理解和吸收。与空中楼阁式的美丽童话相比,这个时代的儿童更需要一个能自圆其说的、 完整的并且积极向上的人生价值观。
庞杂得近乎巨无霸式的文明,需要儿童缩短他们的成长期,以便更快更好地投入到对整个社会文明的掌控之中。而现实却是,我们一方面用文字虚构一个 个花团锦簇的美丽“新世界”,一方面却把儿童过早地投入到学业的残酷竞争之中,大家都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他们懵懂的小脑袋,从一开始就处在一 种悖谬之中,他们搞不懂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社会究竟要他们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在很多文章里都表达过这样一个观点:文明是人类集体利益最大化的工具。被人类赋予文明性的一切规章制度及风俗习性,其最初的形成,基本上跟人 类美好的道德情操无关,而只跟人类整体的生存和发展有关。什么样的规制习俗有利于本区域内种群的生存和发展,人类必会形成并遵循什么样的规制习俗。而规制 习俗的文明性和道德性则是由人们后来附加上去的,其目的是用以抚慰残酷的规制习俗带给个体心灵的伤害和阴影。
那么,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彰显规制习俗的合法性、正统性、文明性和道德性呢?便是采取宗教、文学以及其他一切艺术手段,掩饰那些规制习俗的血腥 气和残酷性,让它们变得顺理成章,并且理直气壮。“文以载道”,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文学既是文明属下的“和事佬”,又是个体心灵与整个文明体系嵌合时受伤 的润滑油。我以为,儿童文学也不例外。
正因为这样,在这个碎片化的时代,我觉得当务之急,就是用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告诉儿童,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文明的真相是什么,儿童究竟需要一个怎样完整的“三观”,才能既不与整个文明体系脱轨,又保持求真向善爱美的天性。
至于这样的儿童文学将以怎样的面貌出现,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