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童文学中,我们往往建立的是一个阳光灿烂、鲜花锦簇、充满着友爱和温暖的世界,它有一种玻璃质的童话感,简单、纯粹、诗意,具有生机和活 力,所有的挫折都不具有特别的严酷性,总有战胜——而一进入所谓的成人文学,景象则似乎有某种骤变,它有了不可排解的疼痛,可能的惨烈、复杂、光和影交融 的灰色地带;有了大喜大悲,有了把美好撕裂的悲剧意识,有了“不得不”以及“不得不”的面对;有了希望和绝望的交替占领,有了一声叹息,有了迷茫和对迷茫 的抵抗。成人文学里面并非不再有阳光明媚和它带给的温暖,并非就没有了被我们反复着、强调着的真、善、美,而是在成人文学所构建的世界里,另外的、复杂的 东西骤然增多,如果将儿童文学看成是玻璃质的,那么成人文学在我看来似乎是石质的。我觉得这种区别是很有意味的。如果审视,我们会发现,二者之间几乎没有 过渡地带。在儿童文学里建立的或者说固化的部分,在成人文学里一下子变得稀薄,仿佛它从未存在过;而在成人世界里侧重的、不断开掘的部分则在儿童文学中少 有包含。如果我们在阅读过许多儿童文学作品之后再阅读成人文学,会发现它们之间缺少一个成长性的连线。它没有逐步的发展,而是从一种境遇里直接被强力拉 起,抛入了另一种境遇。我说的是整体性的印象,当然肯定有一些儿童文学作家在做连接的工作,而我恰恰忽略着他们。我说的这种分裂感既针对于我自己的写作, 也针对于成人文学作家。我想我们应当互通有无,这些我们做得还不够好,我们需要一起努力。
与此同时,在儿童文学的世界里,花朵、树木、毛毛虫都具备和人一样的生命,它们可以和我们说话,鸡和鸭、马和狮子完全可以帮助我们一同面对和战 胜前面的艰难,大象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像鸟一样飞起来。而在成人文学的世界里,花和树、鱼和虫一下子变得沉默,它们的物理性被大大地强化了,它们不再和我 们说一样的语言,更不再参与我们的奋斗,我们和它们之间、和世界所有的物之间的关系都骤然疏远了,我们不得不落在了太过具体、理性的现实中。在成人的世界 里,我们不再信任曾和我们一起经过艰难险阻的鸡和鸭、鱼和虫,更不再信任狮子、老虎和狼。它们声音的消失是突然出现的,我们的不再信任也是突然出现的,在 两种文学之间,又似乎是“两个世界”。在成人文学中,我们时常会被追问像不像真的、会不会发生,而在儿童文学的世界里,它们根本不需要解释,是自明的部 分。我再次感觉,两种文学之间应当互通有无,这里成人文学似乎应向儿童文学学习的更多。泰戈尔在谈及历史小说的时候曾感叹,在文学的初期,人类的现实和历 史、幻想和真实是交融在一起的,它们本是兄弟姐妹,而这一家族如今发生着严重的内讧,几乎水火不融。向儿童文学学习想象,是我们成人文学更需要做的。
同时,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在思想性、思考力诉求上也有差异,儿童文学对这点似乎并不做特别的强调,它有另外的考核指标,而在成人文学中,对思想 性、思考力的要求则是相对严苛的,可以说是“极端重视”,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加缪才会那样坚定地认为,所有文学都是形象化了的哲学。虽然它是片面的深 刻,但其合理性则必须得到重视。成人文学强调对人性的挖掘、对社会事件的不断追问、对人沉默着的幽暗区域的叩响,强调前行和发现……在思想性、思考力上, 我以为我们依然应当互通有无,我相信儿童文学能用更好的方式完成它、表现它,一点都不比成人文学逊色。它肯定能够做到。
最后,儿童文学对语言的要求与成人文学对语言的要求是不同的,儿童文学的语言要求简洁、流畅、生动,具有一定的通俗性,要回避生僻的字和词,要 让儿童能够看懂;而在成人文学作家那里,这个语言要求会变为个性化、丰富性,甚至要有陌生化的感觉,要有回味和言外之意。更高一点,会要求它的诗性,要求 有丰富的意义和对惯常语法的拓展,容忍部分的晦涩,而在儿童文学中则不能。但我想,对文字必需的耐心却是我们共通的,希望在文字中有更多的贮含,尽可能准 确美妙,却是我们共通的。我以为在语言的方法方式上,我们依然可以互通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