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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舟:有那么一年,我身在鲁院

//m.zimplifyit.com 2015年11月04日11:54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弋 舟

  本届高研班平均年龄43岁,这恰好是我的岁数。之所以首先想到这点,是因为我从来相信,岁月之于一个小说家,必定是最为根本的塑造力之一,我们 的体格、气质、情感方式乃至运思向度,无不被它所决定。我岂敢妄称沧桑,但实际上写作经年,今天的自己,的确有了无从掩藏的疲态。于是,在这短促的几个月 里,修养身心,便成为了我重新走入鲁院的一个理由。这么说,岂不是将鲁院视为了疗养院?它当然不是。可我也不觉得我的这个诉求格外荒谬。出于顽固的对于词 语的较真儿,我专门翻看词典,查找了“疗养”的定义,词典给出的答案是:治疗、休养以恢复健康或体力;病后逐步地复原体力和健康。它完全没有额外的歧义, 无外乎:一、治疗调养;二、特指患有慢性病或身体衰弱的人,在特设的医疗机构里进行以休养为主的治疗。词典给出的答案令我松了口气,犹如此行被赋予了讲得 过去的正当性,同时,就像一个求医者走向医治,我也有无端的伤感和莫名的盼望。

  不错,我是一个病人,起码是一个“身体衰弱的人”,我渴望治疗,“恢复健康和体力”。我相信,谁都知道我说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肉体。我的这种状 况,当然更多的是指向精神,是我作为一个小说家如今阶段性的自我体认。我愿意如是陈述:我的写作亟待治疗、休养以恢复健康或体力,而鲁院,在我最需要的时 候,将我再次召回。我想,承认并说出这一切,可能需要一些勇气。

  我常常会暗自羡慕那些始终雄心勃勃的同行,心情犹如一个举步维艰的人被置于马拉松高手彪悍的队列之中。我不是害怕被落下,是实在难以领受自己魂 魄的不矫健。可我知道我也无法甘愿置身文学的跑道之外,只去单纯地做一个欢呼者抑或看客。我只有勉力跋涉,以一种不惜透支、甚至恶狠狠的赌徒的心态押上自 己。先天的禀赋与后天的教养,于是都在43岁的时候,提前被挥霍,感到了力有不逮。重要的更在于,当我已经超额奔跑了一段路程后,却恍然发现,也许自己竟 然跑了不少的弯路,最严峻的时刻,甚至是在背道而驰。

  我在新集子的后记中写到:如果上帝足够仁慈,我还想继续向它祈祷,请他让我在这本集子付梓以后的写作中,不怀有任何一种与小说艺术无关的奢望, 从而让我不至于因为怀有了这样的妄念而蒙受羞耻——这些说得出口的,只是我诸多病象中有限的表象。还有那些更加本质的、对于文学乃至生命本身的困惑,我无 力坦陈,或者是羞以启齿。我的一位医生朋友告诉过我,患者们要么隐瞒、要么夸大自己的病症,自我陈述时很难做到客观与真实。那么,我的这个表述可信吗?对 此,我同样无力做出详实而又准确的坦白,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尽量诚实地面对自己身心的诸般表征。我不能保证我会彻底勇敢地剖析自己,但怀有这份盼望,有了 一颗企图被医治的心,我想,或许便有了被搭救的可能。我不想倒在文学的跋涉之路上,无论精神与肉体。

  那么,这一次,鲁院能否如我所愿,给我这样一个有效的疗养?

  在这里,我开始跑步(尽管它更像是快一些的走路),从每次20分钟开始,逐步向40分钟的目标迈进;我开始严格按照健康的规律作息,终于可以安 睡在黑夜里,黎明看到第一缕晨曦;我开始节食,食欲被控制的滋味,就像是自己重新得到了宝贵的管束……是的,这一切挺难的,因为它们都是针对着我习焉不察 但却冥顽不化的陋习。原谅我只能以这些身体的指数来比附我的鲁院生活,毕竟,这些事物最无异议,直观,并且容易被检验。然而,我知道我的精神与灵魂也在同 步经历与蒙受着什么——我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由急减缓的喘息与声律萌动的起伏。是的,我的精神与灵魂也在跑步,也在力求健康的作息,也在节食,尽管步履笨 拙、饥肠辘辘、气喘吁吁。在这里,我开始了有计划的阅读,安静地聆听耳边的每一句值得聆听的话语,我在这个充满着殿堂气息的场域中,过着一种被强化了的、 更易于心无旁骛和自律的精神生活,灵魂苏醒,开始柔软地体恤自己。

  这一切刚刚开始,当然,这一切永无止息。前后两次来到鲁院,我计算了一下,自己差不多总共会在这里度过一年的光景。一年长吗?似乎短暂。然而, 转念一想,它却是我今天生命中的四十三分之一。我竟然会被这个换算出的比例所打动,内心微感唏嘘。无论怎样,这四十三分之一已经镌刻在我个人有限的生命 里,它对于我是有价值的,因为它迥异于我那些大部分粗糙的日子,更接近我心目中那种文学意义上的隐喻。在这样的时间段里,借助那种无须说明的氛围,我会难 得地进行清醒的自我教育和自我怀疑,重新梳理自己精神的真实来历。我想,我会在一个又一个的艰窘时刻怀恋它,在一个又一个商兑未宁的时刻追忆——有那么一 年,我身在鲁院……

  这一次,我期待自己离开时,身心安宁,久违的想象力重新在得以修复的胸中升起,目光清澈,在洞察尘世之前,首先学会先去洞察自己。我期待告别时 刻,我能对着窗外的第一缕晨曦,上不欺星辰,下不欺鬼神地告诉自己:我现在是作家,我做的是自己毕生渴望的工作,不需要谁的批准,只要有可写的题材,有写 作的技能,我就会一直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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