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是中国文学的一块高地。鲁迅、周作人、茅盾、巴金、徐志摩……这些赫赫有名的文学大家,都曾在这里受到精神上的启迪与感染。在儿童文学领域中,近年来,以汤汤、毛芦芦、赵海虹等为代表的浙江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群悄然崛起,显示了浙江儿童文学的新风貌。近日,在浙江金华召开的“中国梦·梦驻童心——浙江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群研讨会”上,来自全国各地的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围绕他们的创作展开了讨论。
正如高洪波在会上所说,儿时受到过儿童文学浸染的孩子,成人之后在面对各种竞争时会有一种特殊的心态。他与在场作家、学者们分享了严文井、金近和冰心的三个生活故事,提出儿童文学创作要葆有童心、爱心,同时也要有个人的坚持和底线。青年作家应该重视作品所呈现的价值观,更要重视“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个人品行和操守。此外,高洪波还提到,儿童文学作家要站在孩子的角度看世界,与儿童换位思考。在当下,力戒浮躁,精心打造作品是作家们应该面对的首要问题。
发扬传统 不忘创新
鲁迅曾说过,儿童“十余年后,皆为成人,一国励衰,有系于此”。在新文化运动中,鲁迅、周作人兄弟曾多次提出,要发现儿童、关注儿童、尊重儿童,要给孩子们提供好的精神食粮;周作人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前期曾大量收集童谣、童话,并对此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讨;茅盾最早是从编辑儿童读物开始,一步步踏入文坛;朱自清曾以文学研究会的名义,推动和推广儿童文学,发现了不少优秀的青年儿童文学作家……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浙江作家为儿童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也为浙江儿童文学留下了宝贵精神遗产。
刚刚度过自己90岁生日的蒋风先生认为,浙江儿童文学能够一代代传承、发展下来,与其深厚的“传帮带”历史传统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介绍到,浙江作协儿童文学年会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至今没有停止过。这个“年会”最早叫“作品加工会”,通过作家之间以及作家与编辑、作家与读者的相互讨论、分享来提高文学创作的质量。在今天,这一传统依旧在年轻作者之间延续着。在一次创作讨论会上,毛芦芦的作品被批评得“千疮百孔”,但她却说,如果想要在创作上有所突破,这样的研讨会“功不可没”。目前有少数作家成名后被出版商牵着鼻子走,创作趋于类型化、商业化,不断重复自己,汤汤的坚持体现了创新精神对儿童文学创作的重要意义。
徐可在阅读中对汤汤的“鬼童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认为,汤汤的作品想象力奇特、大胆、丰富,无论是早期童话系列还是后来的小说,都彰显了一个优秀儿童文学作家的想象力。他还深入分析了“鬼童话”的特殊意义:中国有着悠久的鬼文化传统,有许多关于鬼怪的民间故事、志怪小说等。同时,中国人对鬼的态度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人们对那个未知的神秘之物充满好奇,另一方面又不免心生恐惧。因此,在中国传统文学中,虽然也有把鬼写得可爱的,但大部分鬼的形象还是可怕的。汤汤的童话颠覆了传统文学中鬼的形象,在她笔下,鬼是可爱、单纯、善良、忧伤、诗意的,它们渴望与人交流、沟通,希望能与孩子们相处,这样的形象无疑是适合儿童阅读的。汤汤的作品充满爱心,比如《烟·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安徒生的名作《海的女儿》,这种文字中的干净、温暖,是儿童文学写作中非常可贵的品质。
多元化的创作方向
在继承前辈作家珍贵文学遗产的基础上,当前浙江儿童文学的创作呈现出各方面均衡发展的势头,除了儿童戏剧之外,浙江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几乎涵盖了儿童文学体裁的各个方面和门类,比如,汤汤的小说、童话,慈琪的儿童诗,毛芦芦的散文等等,都在全国儿童文学领域产生了不小的反响。
刘绪源全面评价了浙江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他认为,汤汤的童话充满了现实的层次感,她的创作并不是照搬现实,而是把自身的审美感应与现实相对接。因此,其作品所带来的感动常常与现实相关;毛芦芦的小说有时会显得不够完整,但她的散文既真实又生动,是非常好的儿童散文样本。他由此建议,毛芦芦也许应该走沈从文、汪曾祺的路子,扬长避短,更多地创作偏散文化的小说;赵海虹的科幻小说具有“元气淋漓的惊异感”,站在了目前儿童文学创作的前沿;常立早期的作品偏“玄”,现在渐渐“绕”出来了,说明他在写作中逐渐找到了路标;小河丁丁的作品常常取材于老旧的、传奇性的民间题材,同时将自己的个人经历和体验融入其中,将少年人的现代价值观与民间故事中的传统价值观结合在一起,呈现出复杂、深刻、完整的深层意义,如《鲁班经》《爱喝糊粮酒的倔老头》就是这种特色的代表;慈琪的儿童诗充满童趣,她的早期作品是本色出演、本心袒露,但现在,年龄渐长的她正面临一个重要的转变,今后的创作该如何向年龄比较大的儿童倾斜,是她需要思考的重要问题。
正如鲁迅先生多年前告诉我们的,儿童文学创作的首要意义是培养、唤醒与满足儿童对文学的兴趣。任何时期、任何作家的儿童文学创作,都必须建立在洞悉这一要义的基础上。孙建江认为,新世纪以来,浙江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呈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和自觉的童年意识,作家们懂得浅显与深刻之间的关系,作品中很少伪儿童、假大人的形象。同时,他们敢于探索,勇于开拓,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方向,不管是赵海虹女性视角下的“软科幻”还是汤汤“鬼童话”中传递的孤独感,抑或是毛芦芦与故乡同息同泣的大地情怀,都是作家们在不事声张、低调稳重中相互鼓励、相互扶持的成果。浙江作家深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他们不走捷径,坦诚直言,彼此独立,始终坚持自己的文学艺术见解。
陆梅结合自己的写作经验告诉青年作家,一定要注重自己独特的声音。只有在不断的写作中才能知道自己的来路,只有看清来路,才能真正建立自己的坐标——这一坐标当中应该包含写作者自身清醒的历史意识和基本的世界观。在当下,走出写作的自我惯性,不被惯性牵着走,坚持有难度的写作显得尤为重要。
坚守儿童文学的真诚与单纯
近年来,儿童文学发展迅速,从市场占有率、读者接受度等角度来看,都呈现出“黄金十年”的发展态势。正如海飞所说,“黄金十年”表现在儿童文学创作上,涌现出了一批优秀作家、优秀作品,涌现出了一批品牌作家、品牌作品,涌现出了一批畅销书作家和畅销书。表现在出版上,童书出版从原来的专业出版演化为大众出版,全国581家出版社,有520多家出版童书,年出版童书4万多种,总量世界第一,是整个出版界最具活力、最具潜力、发展最快、竞争最激烈的出版板块,成为带动并提升中国出版业发展的“领涨力量”。“黄金十年”是我国童书出版大国崛起的10年,是我国儿童文学大国崛起的10年。他认为,未来10年,中国童书出版会从数量、规模增长型向质量、效益增长型方向发展。
但同时,方卫平等专家在会上也提出“儿童文学的高度在哪里?”这一问题。他认为,近年来,儿童文学作家成为了时代的宠儿,但也造成了准入门槛低、被市场和数字绑架等问题,儿童文学写作应有的寂寞和专一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一些作家失去了对写作的敬畏之心,这应该引起大家的警醒。
张之路高度肯定了浙江儿童文学作家、编辑之间的互动和切磋。但他同时指出,浙江儿童文学作家所存在的问题与整个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问题相似,有些作品内容空洞,不够丰满、充沛。此外,一些浙江作家的作品缺少阳刚之气,女作家善于抒情,男作家善于讲故事,其共同问题是,读者的年龄段偏低。以往有很多优秀儿童文学作品是适合青少年阅读的,对他们的成长有启迪意义;而现在,大多数儿童文学作品都是写给幼儿园的孩子们看的。他还与作家们分享了严歌苓等作家的写作经验,认为可以在个人生活经历之外,通过采访、考察等方式深入到更多人的生活中去,从而扩展个人写作的领域,改变目前儿童文学创作格局小、题材少的问题。
儿童文学作品同质化的问题引起了张国龙的关注。他认为,目前儿童文学作家对于“中间地带”的漠视,是急需改变的问题。儿童文学除了表现正面、批评反面,还有更广阔的中间地带,对于这一领域的书写,应该是今后作家们努力的方向。他说,书写中间地带不是用谎言虚构一个童话世界,而是让孩子们认识到,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唇齿相依,从而打开他们认识世界与人生的窗户。比如张之路的《少年刘大公的烦恼》、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等都写出了人性的复杂和幽微,显示了儿童文学应该表现的“单纯的深刻”。
刘颋从王路的小说《嬗变》出发,深入探讨了少年成长小说书写的可能性。她谈到,目前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对于高中毕业生这一群体的书写非常少。事实上,这一阶段的孩子面临着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成长和变化,应该是少年成长小说必须面对的重要主题。王路的《嬗变》重点描写的就是这一阶段孩子们的经历和心态变化。她认为,小说中有着两种叙事腔调:一种是属于成长期少年的、粗粝的腔调,另一种是像儿童文学的、流畅乖巧的“初中好学生”腔调,这种为了像儿童文学而使用的腔调是王路及许多儿童文学作家在今后创作中需要注意的问题。
会议最后,毛芦芦、小河丁丁、王路、金旸、常立、赵海虹、汤汤、孙昱、吴新星、吴洲星、慈琪等作家与大家进行了互动和对话。汤汤代表与会作家与大家分享了个人的创作心得。她说,作品是写作者的尊严,现在,儿童文学作家应该写慢一点,心静一点,淡泊一点,勤奋一点。为孩子讲好故事并不容易,能够讲得出直抵心灵的故事则更难,作家要抱着用一辈子来写作的心态,细水长流,从容些、平和些,多一点思考和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