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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希腊诗人荷马的《伊利亚特》至今,文学史上从不缺乏对奔跑的描写。英国诗人W.H。奥登就曾写过这样的诗句:“动起来,像跑步者那样四肢运动,绕着圆圈,奔跑在无尽的道路上。”
作家们暂时放下笔或者离开电脑,到公路、跑道或是乡间小道上跑一段,也是一项悠久的传统了。据说,著有《格列佛游记》的乔纳森·斯威夫特 (Jonathan Swift)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每隔两个小时就会到山丘上跑半英里”。《小妇人》的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Louisa May Alcott)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跑步了。她在日记里写道:“我老是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一只鹿或者一匹马,因为我跑起步来其乐无穷。”
而尽管作家和跑步有这样那样的联系,在《纽约客》写书评的凯瑟琳·舒尔茨(Kathryn Schulz)还是感叹详细描述跑步者心态的书少之又少。
作家用跑步逃离日常,为的是自由、锻炼更敏锐的意识,和体验奔放的感觉。在“长时间地工作了一上午,写得一团乱麻,心情沮丧甚至绝望”时,美国小说 家乔伊斯·卡罗尔·奥茨(Joyce Carol Oates)会选择在下午去跑步,以此来舒缓创作上的瓶颈。这是她在应对写作中碰到的“结构性问题”的方式。
在奥茨和很多作家看来,跑步是写作过程的一部分,对于他们从事的这种孤独又繁重的工作特别有帮助。然而从很多方面来看,跑步也可以说是写作的自然延 伸。奔跑里程的稳步增长,正如写作页数的逐渐积累。这两种活动都要求一丝不苟的努力,才能从中获得成就感和喜悦。通过跑步,作家更锻炼了他们在一件事情上 全神贯注的能力,完全进入了一种新的心智状态——一句一句地写,一公里一公里地跑。
1972年,奥茨在伦敦休假。思乡的她开始强制自己跑步,“不是为了在劳累的写作中暂时休息一下,而是因为跑步已成为写作的一部分。”也是从那时 起,她开始写日记。这些日记以单倍行距打印,最后加起来竟然有4000多页。她写道:“跑步好像让我的意识变得宽广,让我能够用类似电影或梦境的方式来想 像自己写的东西。”
现在奥茨仍然会偶尔“沿着通往丘陵的乡间小路”跑步,她觉得“在那儿会有灵感等着我……如果我只是在屋里坐着,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另一位小说家唐·德里罗(Don DeLillo)也喜欢在一上午的写作后去跑步,他喜欢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跑步帮我甩掉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树木,鸟儿,毛毛细雨——这都是写作中的美好插曲。”
不管是出于实际的考虑,还是精神上的追求,许多作家都像固守惯例一样跑步。短篇小说作家安德烈·杜布斯(Andre Dubus) 说他“跑步只为了享受快乐和宣泄情绪”。但是和奥茨、德里罗一样,他跑步时也会仔细记录。杜布斯用一本笔记本详细写下自己每天的运动成果和写作字数。他的 这种工作方式来源于海明威说过的一段话,大意是,在故事写到一半时放下笔,进行体育锻炼,然后第二天再继续写。
为什么有那么多作家喜欢跑步?跑步带给人距离上的自由,同时又带有文学世界中有致命吸引力的孤独。有节奏的呼吸和奔跑相结合,形成了一种冥思的韵律。写作的纸张和跑步的地面都是平面,一个作家如果喜欢上了跑步,他会很快发现艺术和运动原来能够相互促进。
村上春树曾在东京一间爵士酒吧当经理,那会儿他一天能抽60根烟。为了减轻体重,生活得更健康一些,他开始跑步。那时他已经出版3部小说了,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作为一名严肃作家的生涯“是从开始跑步的那天算起的”。坚持不懈的跑步习惯让他确信自己可以“到达终点线”。
村上春树的感慨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大学运动时光。那时教练会让我们在下午跑很长一段距离,只要求跑够时间,并不指定跑步的路线。而当我渐渐能够承受长 跑后,每次跑步时我都会酝酿写作上的想法。长跑时稳定而重复的动作能激发人的心智自由驰骋,为创造性的想法打开空间。神经科学家把这种体验描述为“无时 间”感,在那种状态里人的注意力会漂移,想象力会迸发。
奥茨年轻时很享受这种跑步带来的精神自由和“不一样的孤独”。她曾经这么描述:
“我跑步穿过果园,穿过玉米地,沿着农田小道和悬崖奔跑,风把头我顶上的玉米秆吹得沙沙作响……这些跟讲故事之间有很密切的联系,因为在这些情境中总是有一个鬼魂般的,虚构的自我存在。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认为任何形式的艺术都是某种探索和越界。”
运动将这个虚构的、充满创造力的自我释放了出来,让跑步的作家能够心绪飞扬而无滞碍。每当作家要开始建构故事和人物时,他随时可以利用这另一个自我。或者可以说,作家跑步的好处之一,就是在奔跑时就打下了最初的草稿。
美国作家雷诺兹·普莱斯(Reynolds Price)说,“对一个作家来说最幸运的事情就是,他逐渐地感觉到他是在为写作本身而写作,就好像跑步虽然漫长而孤独,但是总有它特有的巨大回报。”普 莱斯说这种感觉是逐渐获得的,这很正确。而美国诗人凯·瑞安(Kay Ryan)也准确抓住了这种作家和跑步者都有的复杂感受:“我喜欢跑步。不过,我不是真的喜欢跑步,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地就一直在跑。”
跟跑步者一样,跟艰苦的劳作相比,作家们更喜欢“自己探索追求”这一理念。跑步的吸引之处,不仅在于它能让人们保持身体健康,更在于跑步能为创造性 的想法打开空间。这或许也是马尔康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等作家在长期中断后又重新开始跑步的原因。
格拉德威尔最近只用了5分3秒就跑完了纽约市第五大道的一英里比赛。他很清楚跑步对自己的写作事业有什么好处:“我就是用跑步的这段时间来处理写作上遇到的问题。”
在大学长跑时光结束后,我放弃长跑开始进行短跑。后来我长胖了几斤,看起来就像一个足球后卫,不再像800米选手了。然而我很怀念当年毫无目的的长跑,那种不受田径场的固定跑道限制、能边跑边发现新鲜事物的体验。
现在我喜欢在开阔的乡间公路上跑步。虽然我知道很危险,但我还是喜欢沿着路中间绵延到天际的黄线奔跑。而自从我重新开始长跑以后,我对写作的看法也 改变了。写作存在于理智和想象之间的奇特空间里,也是自发涌出和刻意谋划之间的产物。跑步的人也要学会接受这样的悖论,要意识到每一次奔跑都有自己独特的 曲折,转弯和酸痛。
作家和跑步者都用“hit my stride”(满身充满干劲)这个短语来形容工作与劳累变为享受的那一刻。写不出句子的作家就应该穿上运动鞋出门跑几步。等回来的时候他们出汗,身体更累了,但是这个时候的他们脑里往往已经思如泉涌了。
(翻译:李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