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参与张良泽教授的《日本火柴盒图录(1966年-1970年)》新书发表会,深受感动。我是为数不多的参加者之一,而该书的台湾版只有500本,因此约略补充一些报刊未报道的内容与朋友分享。
张良泽于1966年12月赴日留学,当时家中经济状况并不宽裕,故搭乘载运香蕉的船颠颠晃晃地4天才抵达神户,寄寓于大阪府八尾市叔父家。翌日,就被叫到麻将店打工,每日由傍晚5时工作至12时,负责为客人送湿毛巾、端茶、洗牌、换桌巾、扫地、扫厕所等工作。叔父管理甚严,规定要随时注意客人的需求,要烟、要酒、要茶、要叫外食等,随时侍候,不得怠忽,不可坐着。
每天12时关店后,还得清理店面,甚至须用手将马桶便器擦拭干净,寒冷冬天手掌龟裂到能见到肉。大约深夜1时下工,洗完澡后吃饭已经快3点了,然后开始看书,等听到送牛奶的脚踏车声音就知道约4点,赶紧就寝。
早上7点被推进电车,因为车内非常拥挤,被人群挤压着不可能跌倒,他就站立着补眠。途中须换3次车,9点走进关西大学校门,当时很想到有空调的图书馆再睡一下,但由于他是研究生,与知名的学者增田涉教授一对一上课,因此从不敢逃学。而他原本不抽烟,但因老师吞云吐雾,实在受不了,干脆也学抽烟,“相互熏陶”一番。他并无经济能力购买香烟,还好光靠收集麻将店的客人遗留之散烟也够抽了。如此白天上课,夜间辛苦打工,一直到1970年3月才取得学位。
在日本3年多,他没有什么朋友,心情颇为苦闷。而麻将店的工作令他越来越感到痛苦。在此灰暗的生活中,欣赏美丽的火柴盒几乎是他唯一的慰藉,由打扫麻将房时无意中发现其趣味,乃至日后有意识地持续用心收集,主动向客人索取或交换,乃至走在路上也注意捡拾,迄至回台湾时已收集上万个压扁的火柴盒装入袋中。
回台湾时书籍将近百箱,无经费雇请挑夫,只好自行扛上轮船,走在斜板上时,往下一望就是海水,令人胆战心惊。在所扛的对象中,有一袋容积最大但并不很沉重者就是装火柴盒的。
总之,那一袋火柴盒在库房中沉睡了45年,如今经过有系统的分类整理,出刊成精美的专书,真是难得。我们不但可借此欣赏异国特定时空的民间用品之美,更可一窥当时日本社会与经济发展的相貌。
二次大战后,日本的复兴是以东京为核心的关东地区为优先,因此会有1964年的东京奥运会。而在上世纪70年代,经济中心逐渐转移到以大阪为核心的关西地区,而张教授收集火柴盒的时空,正是关西地区经济逐渐勃发时,就其由社会任意取样的结果,前五名的火柴盒数量为:餐饮业、金融业、娱乐业、观光业、石油·交通业。可见这时代的日本从战后的制造业,渐渐转向消费经济。1970年的大阪万国博览会,等于向世界宣布日本战后重建已告完成。
非常有意思的是,日前张教授请学生们帮忙整理时,很多学生竟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取出一根尚未由盒中抽掉的火柴试试看,不意真的擦出火苗,燃起来了!学生们惊叫四起。
张教授年轻时的刻苦奋斗,非常独特的收藏机缘,时隔约半世纪重见天日的火柴盒,以及现今此精美珍本书的出刊,真是非常难得世间因缘,乐于约略记之,向张教授致上最高的敬意。
(作者系台湾观光休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