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儿童文学创作会议,是1988年秋天,在我的故乡胶东半岛的烟台芝苤湾海滨,中国文联和一些单位联合召开了一个全国儿童文 学创作趋势研讨会,我作为青年作者有幸被邀请与会。当时参加会议的很多儿童文学界的前辈,如今都已离开了人世,我记得起来的有陈伯吹、田地、浦漫汀、任大 霖、郑马、康志强(严文井先生的夫人)、段杏绵(马烽先生的夫人)等。今天还健在的有蒋风、束沛德、任大星、樊发稼、王一地等老师们。
老诗人田地先生当时题签赠送给我一本他的儿童诗选集《我爱我的祖国》,诗集是窄窄的小开本,他的字也十分细小和娟秀。这本珍贵的签名本诗集至今 我还珍藏着,也使我常常怀念起这位面容和蔼的前辈诗人。那次会议上,我还结识了两位来自新疆少数民族的儿童文学作家朋友,一位是哈萨克族的夏木斯·胡玛 尔,他的代表作是儿童小说《长满蒿草的原野》;还有一位诗人阿克木拜·贾帕尔,整理了很多本民族的民间故事。他们还热情地邀请我去新疆采风,我学着新疆歌 曲里的句子对他们感谢说:“亚克西,亚克西,新疆的朋友亚克西!”
这次会议上,最让我难忘的是,我有幸认识了敬慕已久的陈伯吹先生。这也是这位儿童文学大师在世时,我见到他的惟一一次机缘。那时他已是耄耋高 寿,所有人都尊称他“陈伯老”。他穿着一套浅灰色中山装,清清爽爽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清瘦单薄的身材、满头的银丝,神色里充满慈祥和仁爱,说话的声音 很小,也很柔和,给我的印象就像是秋阳下的一片朴素、干净和透明的叶子,历尽了沧桑,而呈现着自己朴素、无言的华美。
大概是因为这次与会人员中,陈伯老的年岁最高,而我的年龄最小吧,所以会议期间,去蓬莱阁、刘公岛等名胜古迹参观游览时,搀扶和“保护”陈伯老 的任务,就十分光荣地落在了我身上。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得以近距离接触这位老前辈的机缘。陈伯老精神矍铄,其实根本不用我搀扶。只有在攀登较高的石 阶和楼阁时,我才会手臂挽手臂地搀扶他一会儿。他的身体是那么轻小单薄,就像一个小孩子。但他又是一位著作等身、驰誉中外的儿童文学泰斗。
那几天里,我觉得我能那样近地和他在一起,真是幸福啊!即使在将近30年后的今天,重新想起来,我仍然感到一种温暖和激动。我搀扶着他一起登上 了刘公岛、丹崖山和蓬莱阁,还在一块写着“道德神仙”的著名匾额下合影留念。在我心目中,陈伯老正是一代“道德文章”的典范,他矍铄的精神和朴素无华的品 格,也颇似道骨仙风。
记得坐在路边休息、聊天的时候,我曾好奇地问过他:“陈伯老,您的名字很特别呀,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呵呵,我几乎大半生都在向朋友们解释这个问题。”他微笑着给我解释说,他原来的学名叫“汝埙”,后来念私塾时,有位先生见了这个名字,说与其 叫“汝埙”,则不如用“伯吹”二字更有意思。原来,这几个字出自《诗经·小雅·何人斯》一诗:“伯氏吹埙,仲氏吹篪。”“伯氏”指兄长、哥哥。他在家中兄 妹中正是长兄。1926年他第一次在儿童刊物上发表作品,就署了“陈伯吹”作为笔名,后来,这个名字就渐渐取代了原来的“汝埙”。
原来是这样。那次,陈伯老还告诉过我,他另有一个笔名叫“夏雷”,源自他的乳名“雷宝”。他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出生的,依照他的家乡上海宝山的 习俗,这一天是“雷公”的生日,所以长辈给他取名“雷宝”。后来他就给自己取了“夏雷”这个笔名。由这个笔名,后来又衍生出另一个笔名:夏日葵。陈伯老在 给一些报纸写杂文时,常常署名“夏雷”或“夏日葵”。
但他写得最多的,还是儿童文学作品。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为孩子们创作出版了《摘颗星星下来》《童话城的节日》《海堤上遇见一群水孩子》 《好骆驼寻宝记》等作品,还出版了儿童文学译作《绿野仙踪》《小夏蒂》《普希金童话》等,其中有的是对往年的作品的修订再版。这是一代儿童文学大师献给幼 小者的爱的礼物,是一棵年老的大树对身边的小花小草们默默的关注与祝福。
作为一代宗师,陈伯吹先生参与和见证了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从诞生、成长到发展、兴旺,包括遭遇重大挫折和损失,然后又重新获得新生、嬗变和壮 大的全过程。他的年龄几乎与20世纪同龄。作为晚辈人,我以能与这位儿童文学大师一道,在胶东半岛的芝苤湾海滨度过了一段美丽的秋日时光,而感到深深的自 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