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陈忠实大兄驾鹤西去,一下子手脚无处抓挠,茫然看着前面,前面却是忠实大兄,顶着一脸的笑,脸上的皱纹飞扬着,完全是陈忠实特有的皱纹,横皱纹和竖皱纹弯曲着深刻着,在他的脸上表现着他的表情,很真实,如画家笔下的陕北老农。
忠实兄是真正的偶像。
1999年的最后一天,忠实兄接受我的邀请,到三门峡日报讲学。下午为报社的编辑记者讲座述了他的大作《白鹿原》的创作过程和出版争议,以及获奖前评审委员会与他的通话,还有他的表态和落实情况。一百多个编辑记者真切地与心中的偶像在一个会议室,聆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完全本色的、无半点表演的表情,非常激动,会后合影时,大家都想挤到他跟前,所以合影时间很漫长,集体的有了,一个个编辑记者还想单独合,我拦了这个,那个已经过去合了,这些平日里十分听话的记者,这时候表现出极度的狂热,我不禁感叹:什么叫偶像,这就是偶像。
忠实兄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
那天晚上,我与忠实兄在三门峡大鹏酒店的一个套间里,一边说话一边等待着跨世纪早晨全球日出的直播。当零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忠实兄突地从椅子前站起来,右手在胸前闪动着,嘴里说:“这就到咧,这说到就到咧,这,这已经是两千年咧。”
我什么时候也站起来了,我不知道,我看着忠实兄闪动在深刻皱纹里的兴奋,问:“是不是应该有……”我有意省略了后面的话,担心夜半喝酒影响他的身体。但他立即接住了我的话,说:“酒,当然应该有酒。”其实我们报社李万泉,孟国栋等几个骨干已经做好准备,期望在这世纪交汇时刻与大家陈忠实把酒临风。他的话一出口,我立即拨电话给他们,“酒,快。”
于是,叮当的碰杯声在忠实兄的房子响起。
辽宁的一个作家打电话到忠实房间,忠实微笑着接,连连说着放心放心,不会多喝。放下电话,却端起杯,豪迈地说:“干。”
忠实兄是一个很诗意的人。
第二天早晨,我们陪同忠实先生去三门峡黄河库区看白天鹅,这时候库区大概有一万只白天鹅,鸣叫之声,此伏彼起,大部分白天鹅在水上或者冰面上,只有几行天鹅表演一般地飞上蓝天。陈忠实目不转睛地看着,连声感叹:“啥叫美,这才是美。”说了似乎还不过瘾,又说:“大美,真真的大美。”
天很冷,河滩上有薄薄的冰,呼出的气立即变成白色,有人的鼻涕被冷风冲出来,瞬间冻在鼻子尖上。我担心忠实兄被冻住了,问他是否往回返。他一甩手说:“看么,刚刚开了个头。”
忠实兄的感染力挥之不去。
忠实兄在三门峡呆了三天,报社的同仁激动了三天,他走了以后,报社才女柴锦玉写了一篇访谈,题目是《透过黄土的你的脸》,我看后很感动,立即签发,摄影记者拿来照片配上,整整一个版,非常漂亮。我把报纸寄给忠实兄,不久后我去西安拜访他,问他看了访谈没有,他认真地说:“这个女子写得好,是我的访谈中,最好的作品之一。”
忠实兄,我想你,那些崇拜你的三门峡日报的粉丝们想你,你当年欣赏的那些白天鹅,其中的长者已经在天国给你看好一片地方,它们会在天国门口迎接你,并且陪伴你,用它们最美的形体和心灵,当然还有它们的声音。(中国作家网)